49
半夜,周景辭迷迷糊糊地醒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身邊的一片冰涼,心裏空空落落的。
他屈坐在床上,垂眸看着地上的魏骁,任由心裏的空洞擴大開來。
也不知是不是心靈感應,魏骁乍一下醒來了,他抹了把臉,坐到了周景辭旁邊,将他單薄的肩頭往懷裏一攬,“怎麽了?睡不着了?”
周景辭往他懷裏鑽,過了一陣子,才悠悠地抱怨,“你怎麽都不肯陪着我睡了。”
魏骁心裏泛出酸苦的汁液來,他盯着周景辭的臉,“我……我覺得你還不肯原諒我。”
周景辭不肯原諒他,魏骁又哪裏敢上他的床呢?
魏骁的懷抱填補了周景辭心裏的空虛,他眼睛有些發澀,不過一會兒就忍不住閉上了,呼吸也漸漸平靜下來,過了好一陣子,久到魏骁以為他睡着了,周景辭才小聲說,“沒怪你。”
魏骁苦笑了一下。
周景辭沒怪他。
周景辭當然不該怪他。
難道要怪魏骁當初一氣之下的出走,還是要怨他失足跌落丢失記憶,怎麽怪,都與理不符。
可周景辭恨他。
就算理性上沒立場怨怼,感情上也依然恨之入骨。
這點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魏骁輕輕撫摸着周景辭的發絲,柔聲說,“好,我陪着你。陪你多久都行。”
魏骁躺在床上,将周景辭摟進懷裏,不停親吻着他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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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才發現,這些日子,周景辭竟清減了這麽多,好像只剩下薄薄一副骨架,一陣風都能吹走。
“寶貝,明天早晨想吃什麽?”
周景辭本昏昏欲睡,一提到吃的又胃裏又漾出一股惡心,他更深地把頭埋進魏骁懷裏,卻不說話。
魏骁瞧他困了,也不再言語,只拍着他的肩頭,像是在哄孩子一樣。
周景辭在他懷裏睡得安穩多了,一張幹淨清秀的臉滿是恬靜安寧,哪怕在社會上磨練了這麽些年,卻只像個未曾走出校園的學者,纖塵不染。
魏骁想,周景辭确實不該離開學校的。
都是因為自己。
周景辭慣常多思多慮,這些年肩上的擔子重、事務雜,因而總是愁眉不展。
周景辭在易購的這些年,不僅財務上的事情要管,人員調動也要時常與魏骁溝通,太多人、太多事堆在周景辭的心裏,從供貨到經銷,從日常運營到股市行情,樁樁件件,沒有哪一件周景辭可以坦坦然然不去憂慮的。更不用說投資、轉型、借貸這些幹系重大的問題了。
中國是個人情社會,企業要想做得下去,政.府關系亦要時常經營打點,兩個人都免不了一番勞神費力地疏通。
且不說逢年過節他倆都要到稅務系統的大小領導那裏“報道”,銀行裏的支行長和信貸主任也要時常聯系,若是悶着頭自己幹,就連一個消防口的科員,都能讓易購吃不了兜着走。
經營一家企業,從上游到下游,環環相扣,哪一個環節瘸了腿,企業都走不下去。
這些大事小事,瑣事雜事不僅周景辭一個人想、一個人做,魏骁亦忙碌于此。
這些年,他倆大致保持着魏骁主外周景辭主內的關系,可魏骁是個粗線條的人,難免想不到太多細枝末節的事情,有時無法考慮周全。
他想不到的,周景辭就要替他想,替他做,替他安排,替他逢迎。
每每魏骁冒出什麽天馬行空的想法來,總是周景辭在背後一遍遍的演算謀劃。
每每魏骁在一幹人等面前高談闊論時,總是周景辭在私下裏為他思慮細枝末節。
周景辭心思細膩,人也和善,別人考慮一層的東西,他總能想到第二層第三層,這些年在商場中沉浮,無論是對內還是對外,對上還是對下,從沒出過什麽岔子。
這份謹慎細膩自然是有代價的。
周景辭壓了太多事情在心裏,到後來,連喘息帶着疲乏。
他太累了,累到沒時間亦沒心力去考慮自己。
可這些周景辭本不必憂心的。
他本來可以單單純純、清清白白地站在教室裏,而不必讓這些蠅營狗茍亂了心神。
魏骁時常會因此痛恨自己。
倒不是後悔讓周景辭加入易購,當時的他着實沒什麽辦法了。他只是後悔自己的魯鈍,這些年竟一直看不懂。
他打下了這片江山,可守住這份事業的,一直都是周景辭。
魏骁心裏頓頓的疼着。
魏骁一直自诩是周景辭的守護者,是這個家的守護者,可說到底,周景辭也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守着他、護着他,維系着他們共同的事業,保護着他驕傲狂放的心。
周景辭雖溫和柔軟,內裏卻是無比堅韌。
當初易購資金鏈斷裂,魏骁在焦頭爛額之際并非沒有産生過退縮的念頭,想着大不了自己不幹了,随便找份工作,總能養活自己,養活周景辭。
周景辭聽了他的想法,平靜地看着他,徐徐說,“你沒法跟別人幹。”
魏骁抓了抓腦袋,又聽到周景辭講,“你只能做領頭的那個。”
魏骁桀骜不馴,最是個固執己見不服管教的人,又哪裏能做得了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呢。
更何況,創立過易購這樣名噪一時的企業,哪怕是昙花一現,又怎麽會有企業肯雇傭他呢。
只不過,周景辭礙于情面,沒把這句話說出口罷了。
魏骁垂下頭,這些日子,他急得頭上冒出好大一顆痘痘,周景辭看着他這副垂頭喪氣的模樣覺得好笑,摸了摸他的頭發,說,“不着急,總有辦法的。”
彼時周景辭剛要研究生畢業,不出意外三個月後就能讀博士了。
周景辭那時還只是個未曾走出校園的學生,對融資并無經驗,通過一位學姐的引薦,學姐又引薦了學姐的學姐,幾經波折,終于跟幾家基金公司套上了關系。
遞了資料,做了路演後,竟真有三家基金對易購感興趣。
後來,易購不僅成功度過危機,還越做越好,越做越大,而周景辭也再沒能完成自己讀博的願望。
其實仔細想起來,這樣的事情不止發生過一次,或大或小,以至于在魏骁的潛意識裏,只要周景辭在,他就能高枕無憂。
有魏骁在,周景辭才能安睡。
而唯有周景辭在,魏骁才能安心。
他們注定是屬于彼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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