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周景辭雖在北京生活了這麽些年,大多的時間卻全用在了魏骁跟易購上,交心的朋友不多,乍一離開家,就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他沒帶什麽行李,孑然一身,又無處可去,只得先找了間酒店住下。

周景辭與魏骁在一起的這七千多個日日夜夜裏,他從未想過要給自己留什麽退路,人生如戲,一轉眼這麽久過去,他們竟然分開了。

晚上的時候,魏骁給他打了許多電話,有些他錯過了、沒聽到,有些接起來了,電話那頭的魏骁卻只問他什麽時候回家,或是想吃些什麽。

就像周景辭只是去出差了,而他們從未分開。

周景辭愣了一會兒,心驀地軟了幾分,他溫聲說,“魏骁,我不回去了。你一個人也要好好吃飯,當心胃病犯了。”

魏骁卻像是聽不懂他話裏的意思一樣,“景辭,早點回家,我等你。”

周景辭長長嘆了口氣,他聲音很輕,卻帶着少有的不容拒絕,“我不回去了”,旋即,他将電話關機。

當天晚上,魏骁坐在餐桌前等了周景辭一整夜,面前一桌子的菜,他一口都沒有動過。

周景辭亦沒睡着,他躺在賓館的大床上輾轉反側,心裏就像是壓了塊兒巨石,讓他幾乎喘不上氣來。

習慣了魏骁的氣息與鼾聲,習慣了他溫暖的懷抱,如今潮水般的寂寞将他包裹,周景辭孤枕難眠。

他們剛在一起時,才是十五六歲的年紀,這麽多年裏,周景辭甚至沒想過自己的人生要怎樣走,自己的日子要怎樣過,他與魏骁向來都是綁在一起的,在他的腦子裏,從來就只有他們。

所以他從小到大,心心念念的皆是他們的人生要怎麽走,他們的日子要怎樣過。

他已經三十六歲了,離開了魏骁,周景辭才發現自己竟是這麽的失敗,這麽的一無所有。

曾經的周景辭不會想到,他與魏骁這樣的感情,也會有分開的那一天,而提出分開的,竟還是自己。

很多年以前,周景辭跟魏骁的事情剛剛被周明李岚夫婦知道時,李岚就曾對他說過,魏骁這樣的人是靠不住的。魏骁他脾氣爆,性子毒,天不怕地不怕,現在他窮,一心一意待你,等他飛黃騰達了,指不定一腳把你踹到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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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岚還說,哪怕是一男一女談戀愛,也斷然沒有哪個正常的家庭願意把孩子許給這樣的男人。更何況,他們兩個都是男人。

周景辭至今都記得自己當初是如何反駁母親的,他說,他愛魏骁,只要魏骁肯跟他在一起一天,他就願意陪魏骁一天。若是魏骁哪天不愛他了,那他也沒什麽怨言。

可這麽多年過去,最後先說離開的,竟然是周景辭自己。

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周景辭躺在床上頭昏腦漲的,就連思緒也模模糊糊。

他想了許多事情,有他們上學時的,也有一起創業以後的,睜着眼睛過了大半夜,直到東方吐白才漸漸有了睡意。

早晨起床後,周景辭打開手機,無數的電話、信息将他淹沒,統統都是魏骁的。

他沒再回複,也不想回複了。他知道,無論是自己還是魏骁,都需要一點時間去接受、去适應。

哪怕這個過程很痛,很難,但卻是他們必須要面對的。

周景辭在易購附近有套房子,以前他忙得厲害的時候,來不及回家,便偶爾跟魏骁一起過去躺躺、沖個澡。

只不過,後來這房子被吳翼住過。這樣一來,周景辭自然不肯再去那裏了,于是便低價挂了出售。

房子不大,位置又好,當天下午房産經紀就聯系周景辭說,有對小情侶想買了做婚房。

買賣雙方對價格都比較滿意,彼此又都急着交易,沒過多少時日,周景辭的舊屋就出手了。

自分別以後的這些天,魏骁整天都斷斷續續地給他打電話、發信息,剛開始,無外乎都是讓他別鬧了,快些回家,最後,變成了問他在哪裏,要不要去接他。

慢慢的,看着空無一人的家,摸着冰涼徹骨的床,還有不曾打通的電話和永遠收不到回複的信息,魏骁才終于明白,自己竟真的失去了周景辭。

他不是開玩笑,也不是一時賭氣,他是真的要與自己分別。

這個想法讓魏骁很挫敗,也很憤怒。

這幾天,他睡不着覺,亦幹不下去工作,明明很簡單的事情,也要花好久的工夫去想。

白天,他盯着合同看了半天,明明每個字都認識,可他卻什麽都看不懂。

秘書和助理亦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小心提醒着,“魏總,您回家休息去吧。”

魏骁去衛生間洗了把臉,這才發現自己的雙眼竟猩紅得可怕。

走出公司後,電光石火間,魏骁突然想起周景辭在公司附近還有套房子,他連忙開車往那個小區趕。

魏骁帶着周身的戾氣沖到門前,“哐哐哐”用力砸門,“景辭!景辭你出來,我知道你在這裏!”

魏骁知道,周景辭朋友不多,他根本無處可去。

他執拗地砸着門,直到拳頭砸地通紅,直到對門的鄰居大媽推開一條門縫從縫隙中像看傻子一樣地看了他兩眼,直到物業的人拍拍他的肩膀對他說,“先生,您找誰?”

魏骁強壓住怒火,“我找業主,周景辭。”

物業查了查記錄,無奈地說,“這間房子前幾天剛換了業主,現在登記的業主是王女士。”

魏骁像是沒聽清一樣,他皺着眉頭問道,“你說什麽?”

物業又說了一遍,“您找的周先生,已經不是這套房子的業主了。請您不要妨礙我們小區居民的正常生活。您請吧。”說着,物業朝他伸了伸手,是要他快點離開的。

魏骁握緊雙拳,陰着張臉,一句話不說地離開了。

回到家後,魏骁像是頭無處發洩的獅子,兇猛而瘋狂,他一圈圈地在屋裏轉着,一遍遍打着周景辭的電話,他太想要見周景辭一面了,他太想要聽一聽周景辭的聲音了。

這個念頭已經蓋過了理智。

他用力拍着隔壁的房門,“魏昭,魏昭你出來!”

魏昭趿着拖鞋穿過院子,看到自己哥哥的剎那吓了一跳,“你怎麽了?”

魏骁一把奪過魏昭手裏的手機,撥給周景辭。

電話只響了幾聲,就被接起來了,對面的聲音溫溫柔柔,就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昭昭,這麽晚了有什麽事麽?”

魏骁大聲道,“景辭,你到底要我怎麽樣!你憑什麽這麽對我!”說着,他一手打翻了魏昭放在圍欄上的花盆。

他太生氣了。他這麽愛周景辭,可周景辭是怎麽對他的呢?他怎麽能說走就走,說分就分呢?

魏骁渾身都在發抖,就連聲音也一樣,氣勢上卻不饒人,就好像他們在一起是天經地義一樣,“景辭,你回來,我不怪你,你快回來!”

對面沉默了許久,終于嘆了口氣,說,“你別這樣了。”說完,便挂斷了電話。

再打過去,已經關機了。

魏昭迷茫地看着自己碎在地上的花盆,又詫異地望着自己的親哥,很是不解,“你幹嘛搞破壞!還有,你對哥哥這麽兇幹什麽?你們吵架了?”

魏骁太陽穴一跳一跳的,青筋一條條從皮層下暴出來,他吼道,“沒有!我們沒吵架。”

魏昭被他一吼,整個人吓得一激靈,她亦火了,搶過來自己的手機,“嘭”地一聲把門關上,“神經病啊。”

沒有誰知道周景辭的下落,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徹底消失在了魏骁的世界裏。

魏骁氣急了,熊熊怒火在他胸間燃燒,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一樣厭惡自己的命運,當他被父親吊起來暴打時沒有,當他的母親離他而去時沒有,當他摔下懸崖時沒有,當他被陰狠狡詐的畜生砸破腦袋時沒有,可偏偏,命運讓他失去了周景辭。

他真的好恨啊。

他想把命運這雙無情的大手拽下來,砸個稀巴爛,他想質問着冥冥之中那股操控一切的力量,憑什麽,究竟憑什麽這樣戲弄他。

他恨吳翼,恨吳翼的自私自利,橫插一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亦恨自己,恨自己對周景辭不能多一點的信任,多一點的耐心,多一點的關懷。

這麽多的恨,這麽多的怨,可偏偏所有的怒火都無處發洩。

他斷不能再去找吳翼,更無法揪出命運來要他負責,他只能怪自己。

狂怒之下,魏骁用力摔碎了茶幾上所有的玻璃杯,可轉瞬之間,他又慌了,生怕周景辭回來後,看到這滿地的狼藉會生氣。

魏骁心裏的苦一直冒到鼻尖,他默不作聲地一個人把一地板的碎玻璃統統打掃幹淨。

回到卧室後,魏骁用力地捶着牆壁,直到一雙手滿是血跡才作罷。

他耗光了所有的力氣,倒在床上,閉上眼睛,腦子裏滿滿都是周景辭的身影。

魏骁口中嗚咽了幾聲,将周景辭白色的純棉睡衣從髒衣簍裏拽了出來,蓋在了自己的臉上。

他深深嗅了一口屬于周景辭的味道,迷戀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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