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魏骁起身關上燈,黑暗中,他就着月光看了周景辭許久。
在過去的二十年裏,他們習慣了黏在一起,抛去魏骁失憶的那段時間,從未分別過這麽長時間。
魏骁輕輕摩挲着周景辭的臉頰,疼愛之情在胸間湧動。
他好想問問周景辭,這段日子究竟過得怎麽樣,究竟有沒有想起過自己。
在他們分別的這段日子裏,魏骁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鐘都思念着周景辭。
睡覺時,想他待在自己懷中,舒緩的呼吸回蕩在自己耳邊;吃飯時,想他坐在自己身側,囑咐自己多喝點粥。
他們在一起了那麽多年,早将彼此融進了自己的血肉,乍一分開,連半條魂都丢了。
周景辭不在的時日裏,魏骁愈發明白了周景辭的苦心,懂得了他對自己的憐惜,還有對公司的付出。
這麽久以來,魏骁一直覺得自己是周景辭的仰仗,可時至今日魏骁才明白,周景辭同樣也是他的依靠。
這一夜,魏骁本以為自己會失眠,可他卻睡得格外好,一覺無夢到天光。
清晨醒來時,看着周景辭白淨恬淡的臉,魏骁模模糊糊地想着,或許周景辭也是一夜安眠吧。
他們一起睡了那麽多年,也唯有躺在彼此的身邊,才會覺得安寧。
周明李岚夫婦向來起得早,五點鐘就去院子裏鍛煉身體去了。六點鐘看到魏骁跟周景辭還沒起來,心中不免有氣。
只不過,他倆既不敲門,也不喊門,只是坐在客廳裏,扯着嗓子陰陽怪氣。
“年紀輕輕,大好時光都浪費在睡覺上,老了就知道可惜了。”周明一邊意有所指一邊嘆息。
李岚馬上幫腔,“現在的年輕人啊,一點奮鬥精神都沒有,只顧着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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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骁聽着了,心中不免為周景辭抱不平。
周景辭一連忙了一整個月,個中辛酸,一輩子活在象牙塔裏的周父周母自然不懂。
更何況,他昨天又是開了四五個小時的車才趕回來的,此時必然是腰酸背疼,就算多睡一會兒,也犯不上被父母這般譏諷。
魏骁親了親周景辭的額頭,起身出門,對老兩口說,“爸媽,景辭忙了一整個月,昨天又舟車勞頓的,讓他多睡會兒吧。”
周明李岚當了一輩子的老師,向來只有他們對別人說教的份兒,從沒有過別人囑咐他們的事情。
他倆立馬皺起眉頭,“你什麽意思?周景辭是我兒子,我教育自己兒子,跟你什麽關系。”
魏骁沒再說話。
他沒經歷過正常的家庭,不知道尋常人家父母是怎樣對待孩子的。是以魏骁對周景辭的父母,向來只有敬重的份兒。
周明、李岚看魏骁不說話了,兩個人便乘勝追擊,“要不是你,我們景辭能活得不三不四的?當初留在學校裏讀博當老師多好,清清白白地過日子,何必惹得一身腥。”
魏骁深吸了兩口氣。
是,都怪他。
都是他不好。
他早就知道周景辭不喜歡做B2C電商,更不喜歡一次次地籌資、融資、上市、退市,是他一直無視了周景辭的情緒,利用了周景辭的愛情,讓他承擔了本不該承擔的這些煩惱。
魏骁對以前的抉擇談不上後悔,但對周景辭總歸是過意不去的。
魏骁甚至想過,如果當初他只是做一份尋常的工作,不必賺多少錢,朝九晚五,每天照顧周景辭,陪伴周景辭,他們之間的感情會不會要比現在順利許多?
他們不會産生矛盾,更不必貌合神離,他們就只是過着尋常人的日子,簡單快樂。
可如果這樣的話,他就賺不到那麽多的錢了。
貧賤夫妻百事哀,說不定他們會有其他的煩憂。
周景辭躺在床上翻了個身,其實他早就醒了。
早在魏骁趴在他身前親吻他額頭時,他就已然恢複了意識。
魏骁的唇稍觸即離,但那熟悉的感覺卻猶如驚雷一樣直劈周景辭的靈魂。
他的心髒“怦怦”地跳着,像是戰鼓,又像是吶喊。
他隐隐地期待着魏骁向自己索要更多,可倘若魏骁更進一步,他又難免會覺得失望。
這個想法冒出後,連周景辭自己都覺得詫異。
不過,細細想來倒也合情合理。
周景辭與魏骁剛在一起時,尚是張白紙,不懂愛恨,不通情,欲。是魏骁手把手教會他何為愛,告訴他何為欲。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周景辭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是魏骁把人間最美妙的情愛擺在了他面前,他才知道,原來這就是自己渴望的。
周景辭思緒漂浮不定,父母的嘲諷還在耳邊,魏骁的氣息打在他細膩光潔的皮膚上。
他只木木地躺在床上,不敢出聲,亦不敢動作,短短幾秒鐘,身上竟燥熱不堪,幾乎要冒出汗來。
須臾過後,他聽到魏骁一聲淺淺的嘆息,旋即魏骁換上衣服,推門離開了。
然後,就是父母與魏骁的争執……
與魏骁在一起後,周景辭才明白父母對自己的愛有多麽畸形。
誠然他們為自己規劃未來,傾注心血,在自己身上澆灌了無數希冀,可魏骁不一樣,魏骁只希望自己幸福。
魏骁不會介意自己是否能考入頂尖學府,不在乎自己是否功成名就,甚至不在意自己有沒有一份體面的工作。
他就只是愛自己這個人。
有時候,周景辭會覺得,這世上或許唯有魏骁一個人,給過他不設條件的愛。
在魏骁面前,他不必做個努力的學生、勤懇的員工,不必有什麽追求與成就,只因為他是他,所以魏骁愛他。
他們有過那麽多美好的曾經,給予過彼此那麽深沉的愛意,現在想來,也算是此生無憾了。
周景辭起床後,周明李岚又唠叨了幾句,他只淡淡地應着,并沒太大反應。
反正這麽多年,周景辭早就習慣了。
他沒再趕魏骁走,亦沒提他們已經分開了的事情。
就算分開了,他也不想再讓魏骁在自己父母面前丢面子了。
貼春聯、包餃子、放鞭炮的老三樣年年不變,一家人心裏都各自有各自的盤算,确是索然無味。
春晚亦沒什麽意思,新時代催婚催生催二胎的小品自然不會缺席,正能量的歌舞更讓人頭暈眼花。
然而,彼此間無話可說,也只有靠春晚來緩解尴尬了。
周景辭靜靜地看着電視,魏骁卻只管看着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終于跨過了零點,四個人多少都有些如釋重負的意味。
鞭炮是魏骁一個人放的,他背對着“噼裏啪啦”的聲響,心中想,願周景辭健康平安,幸福快樂。
晚上的鞭炮聲和禮花聲一陣連着一陣,魏骁和周景辭都翻來覆去地沒睡着。
就在周景辭第十次翻身的片刻,魏骁突然把他罩進了懷裏。
周景辭掙紮了兩下,皺着眉頭低聲道,“放開我。”
魏骁眼眶酸得厲害,“那天是我不好。景辭,我以後不這樣了,以後你不想我出門我就不出門,不許我睡我就不睡。你回來吧好不好?”
他這一生貧窮過,落魄過,卻從未如此卑微過。黑暗中,周景辭的眼神有些古怪,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徐徐說,“你這說得都是哪跟哪啊……”
他想把自己的手抽出來擺脫魏骁的桎梏,可魏骁偏偏把他抓得緊緊的,“景辭,以後我什麽都聽你的,你別跟我分開行麽?”
周景辭長長嘆息,“別逼我了好麽……這兩個星期,我才剛剛覺得日子有點盼頭了,你別逼我了好麽。”
魏骁一怔,倏地放開手,他久久地看着周景辭。
他沒想到,周景辭對未來的期盼,竟是從分手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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