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有些塵封的往事(二)

殘破的紅磚白瓦,仿歐式的兩層教堂,在現在看來,已如風燭殘年的老人,外表的牆漆已經脫落,就連教堂頂端的屋角都缺了一只。雕花鐵門早已生鏽,從鐵門中望進去可看到裏面雜草叢生,有半人高。

蘇凜劍站在鐵門外,用力搖了搖鐵門,發出“吱啦吱啦”刺耳的聲響。鐵門看似生鏽,實際上還挺牢固,打不開。

湊近去透過鐵門中的縫,想看看裏面的情況。

“會不會沒人住了?”蘇凜劍問顧朝歌。

顧朝歌伸手指了指院子裏用水缸栽種的水蓮:“應該還有人。”

果不其然,只見教堂大門打開,從裏走出一名穿着黑色長袍的中年男子。男子見門口有人,慢吞吞走過來問:“你們是誰?來這裏有什麽事情嗎?”

蘇凜劍趕緊回答:“你好,你是這裏的神父嗎?”

中年男子一邊答“是”,轉眼已經走到蘇凜劍面前,看清楚蘇凜劍的臉,眼睛驚訝地睜大:“你——”

“神父你好,聽說我是出生在這座教堂裏的,所以很想回來看一看我出生的地方,能讓我進去嗎?”蘇凜劍揚起微笑道。

神父面色有些激動,顫巍巍地伸出手,用鑰匙打開鐵門。

蘇凜劍朝神父稍稍鞠躬致意,這才仔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神父長着一張周正的國字臉,眼角帶着些微皺紋,頭發已經接近一半變白,臉色蒼白,應是長年未曬太陽所致。身上穿着的黑色長袍看起來已經很舊,還有幾個不起眼的補丁。看起來與年齡不符的滄桑與疲憊。

“你是……蘇懷生的孩子?”神父開口問道。

“……是,您記得我?”蘇凜劍疑惑道,這個神父的記憶力也太好了點吧。

“當然,如果懷生……”神父的話忽然頓了頓:“我是說,如果懷生知道自己的孩子多年以後故地重游,一定會很高興的。”

“您跟家父……關系很好?”神父叫自己的父親為“懷生”,兩人應該交情不錯。

“呃……其實也沒有,你父親當初陪着懷着你的母親,在教堂裏住過一段時間,其他的,我們也沒有過多交集了。”神父的話中聽不出破綻,蘇凜劍卻覺得神父眼神躲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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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那我能不能參觀一下這裏?”

“教堂已經很久沒有外人來了,破舊不堪,說參觀也真是讓我慚愧,你可以随便看看。”神父謙和道。

“謝謝。”蘇凜劍道了謝,便四處張望着,慢慢從花園一邊走過,先環繞教堂一圈。顧朝歌走在蘇凜劍身後,等神父的身影不見了,蘇凜劍才将自己心裏的疑惑說出來:“朝歌,你覺不覺得,剛才那個神父怪怪的?”

“恩。”

“你也這麽覺得?!”得到認同的蘇凜劍有些激動,語音上揚。

“他最初見到你的時候,眼神中明顯劇烈波動。就算是對于友人的孩子,他的目光應當是透着長輩的慈祥平和,但那神父的眼神,過于熾烈。”顧朝歌冷靜分析道。

蘇凜劍被顧朝歌說得毛骨悚然:“按照我奶奶的說法,我出生後剛滿月就被父親抱回家,從此以後再沒有來過教堂。我父親應該也沒有再來過,就算當時我父親住在這裏他們建立了多麽深厚的友情,二十多年了,怎麽都該淡了啊。”

“也許是一些不能遺忘的感情呢。”顧朝歌反問。

“不能遺忘的感情?”蘇凜劍蹙眉,不能淡化,不能遺忘,如烙刻在心底的印記,難道……

“難道說,我母親懷着我的時候,堅持住在教堂裏,并不是因為擔心我,而是……”而是跟教堂裏的神父有染?

蘇凜劍想到這一個原因,雖然天雷滾滾,但也并不是不可能。

顧朝歌也沉下臉,沒有輕易回答。

此時,身後發出細小的走路聲,兩人猛然回頭,只見神父站在不遠處,對着蘇凜劍笑臉盈盈。

“孩子,我給你看一樣東西。”神父朝蘇凜劍擺擺手。

蘇凜劍艱難地咽了口口水,朝顧朝歌看去。顧朝歌上前一步,站在蘇凜劍身旁,對蘇凜劍小聲道:“去看看吧。”

蘇凜劍這才點點頭,跟上神父的腳步。

神父将兩人領到教堂內,祈禱室裏放着一排排整齊的椅子,一塵不染,看得出神父每天都在擦拭這些椅子。正前方釘着一個大型十字架,蘇凜劍看着那十字架,心裏莫名有些顫動,往後退了步。

顧朝歌不動聲色地抓住蘇凜劍的手,才讓蘇凜劍稍稍安下心。

神父從裏室拿出一本相冊,和藹地對蘇凜劍笑道:“這本相冊,我從來沒有給別人看過,好像我知道有一天,你會來這裏,等着給你看一樣。”

蘇凜劍走過去,在神父身邊坐下。

神父上下打量着蘇凜劍,過了許久,才心滿意足地打開相冊:“這些都是你母親懷你時候拍的照片,可能她自己都沒來得及看過。”似是想起了些不甚高興的往事,神父神色恍然。

蘇凜劍低頭看着相冊裏的照片,照片上一名穿着白色寬松長裙的女子,松散的麻花辮披在腦後,安靜柔美,輕輕摸着自己的肚子,似乎是在給自己的孩子講故事。

這就是他的母親,他從來沒有概念的母親。

當他看到母親照片的時候,心裏還是不能抑制地激動了,這是一種割舍不下的牽連,可以跨越時間,空間,只需一眼,就能認出來。

從神父手裏接過相冊,蘇凜劍入迷般一張張翻看着。

顧朝歌站在他身後,清楚地看到神父幽深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蘇凜劍,眼睛微微眯起。

相冊裏多是蘇凜劍母親的照片,他如一只貪婪的小獸,只顧着舔舐甜美的糖果,喪失了戒備心。

待蘇凜劍意猶未盡地翻看到最後時,顧朝歌從蘇凜劍手裏将相冊抽走,随意翻看了幾張,指着某張照片道:“這是你父親?”

蘇凜劍探過頭去,那張照片上的母親大着肚子正坐在花園邊,那時的花園不如現在這般荒草叢生,而是種着嬌豔欲滴,明豔動人的朵朵鮮花。母親的一只纖纖素手伸到開得正豔的玫瑰枝上,似是要摘下一朵,卻被玫瑰刺傷了指間,帶着斑斑血跡。可奇怪的是,他母親的臉上并未有痛苦的神情,反而帶着一絲快意的微笑。

顧朝歌指的地方,正是透過玫瑰的方向看去,原處教堂陰影處有一個人影,那個人影呈後退一步的姿勢,蘇凜劍仔細辨認,才認出那個模糊的人影應該是他父親。

他父親應該是不小心入鏡的,只是這麽隐蔽的地方,真難為顧朝歌還能發現。

“還真是啊。”蘇凜劍接過相冊,不敢置信地多看了兩眼。

剛才他只是匆匆浏覽,沒有發現。

“神父,您可以将這相冊賣給我嗎?”蘇凜劍捧着相冊,問神父。

神父眼色微微尴尬,顯然有些為難。

“我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父親也沒有給我看過她的照片,我想将這些照片好好保存起來,就當作是紀念她的一種方式。”蘇凜劍繼續游說。

“你說,你父親從沒給你看過你母親的照片?”神父卻抓着這個話題。

“……是的。”

神父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波動,他點點頭:“好吧,但是……有一張照片,你可以留給我嗎?”

“哪一張?”

神父翻出他母親被玫瑰花刺傷的照片:“将這張照片留給我吧,你父親和母親怎麽說也算是我的故人,我能對着這張照片經常懷念他們。”

蘇凜劍為難地想了想,既然神父已經忍痛割愛,如果他連一張照片都不情願給他,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點點頭:“可以。”将照片從相冊中取出,交給神父。

神父如獲至寶般小心翼翼地捧着照片,将他放回自己房間。

又待了一會兒後,蘇凜劍應神父的請求,将自己的電話留給他後,與顧朝歌兩人告辭。

走出鐵欄門,蘇凜劍還能感覺身後一道灼熱的視線緊緊跟着自己,很不自在。

“朝歌,你覺不覺得……那個神父好像真的喜歡我媽媽?不然他也不會拍了這麽多我媽媽的照片。還有,剛才我問他要相冊的時候,他表現出很為難的樣子。”蘇凜劍化身福爾摩斯,喋喋不休地分析。

顧朝歌徑直往前走,沒有多說:“先回家再說。”

他隐隐有感覺,這件事情不會就此結束。

幸好當晚,蘇凜劍就跟着顧朝歌返回b市,如果再留在t市,他直覺會有什麽事情将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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