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契成

很快，這具被元四那嘈雜的聲音所驚擾的活屍就咆哮了起來，他扭曲着頭頸，龇牙咧嘴地想要去咬面前這個比自己還吵的小子。

這還是元四第一次遇到失控的活屍，雖然他平日自诩聰明能幹，降妖伏魔不在話下，可現在他已是吓得失了分寸，不知該念出什麽咒語，又該使出什麽手段來收拾面前這個恐怖的怪物。

就在元四以為自己就要英年早逝之際，早已察覺異象的陸吟楓已經趕了過來。

看到那具本該浸泡在藥缸裏的陰屍将元四逼到角落裏，陸吟楓也知曉了對方并非是一具陰屍那麽簡單，他迅速念動咒語，催起手中的桃木劍，穩穩地刺入了并無防備的活屍體內。

“嗚啊！”

乍然響起的凄然慘叫，竟讓陸吟楓産生了一種木劍刺入活人的假象，他心神不寧地挑了挑眉，卻見那具活屍緩緩地轉過了頭。

那張鐵青色的面頰上，曾經也算得上英俊的五官因為仇恨和痛苦而扭曲着，森然的齒間湧出了烏黑的淤血，而那塊一直被他緊握着的玉佩也随之落在了地上。

元四捂着咚咚直跳的胸口，看到活屍胸口被插入了桃木劍，以及從活屍後面走出來的大師兄陸吟楓之後這才松了口氣。

“你沒事吧？”

陸吟楓看到面色變得比這具活屍更為可怕的元四，心中也不免有些擔憂。元四雖然為人聰穎，深得師父真傳，但是畢竟還是臨陣經驗太少，少有與活屍陰屍接觸甚多，以至于遇到這樣的突發事件，竟是不知該如何處理。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一覺醒來，這家夥就在我床邊了！”

元四長長地吐了口氣，趕緊站到了陸吟楓身邊。

那具陰屍果然是活的，此時雖然已被桃木劍固定住，可是對方的面容依舊猙獰可怖地扭曲着，手指更是不停地在空中重複着抓緊放開的動作，似乎想握住什麽東西。

元四一眼就瞥到了掉在地上的玉佩，一個箭步上前就搶在了手中。

“沒想到他居然是一具活屍。”陸吟楓看着不停掙紮想脫開束縛的活屍，輕嘆了一聲。

活屍乃是死者的陰魂因為某些緣故而不願或是不能離開自己的屍體，而逐漸變化而成的帶着自我意識的僵屍，當然，若是被修道人以養屍之術收服，倒是能脫胎換骨，別有所用。

不過活屍體內畢竟存在着一個曾經活過、帶着自己思想的怨魂，養屍人若真養了他，卻更似是在驅使一個奴仆，而不是驅使一個道具。

一般道行不夠深的人都不敢擅養活屍，否則一朝不慎，必遭反噬。

羽真人在自己的房內也已有所感應，他早就算出自己所收的弟子之中，有一人必将成就一段養屍傳奇，而這段傳奇帶來的是血還是淚，卻是讓人無從得知。帶着滿心的思緒，羽真人走到了窗邊，此時天際一顆紅色的流星飒沓而過，墜入了遙遠幽深的夜色，羽真人屈指一算，不覺驚訝，急忙回轉了身去。

此時，元四正奉了陸吟楓的命令前來向師父報告活屍之變，他剛一推開門，便看到羽真人驚愕地看着自己。

“天命果然在此。”

羽真人望着元四，不覺一聲輕嘆。

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最聰明，卻也是最不願意學習養屍道術的弟子，最後竟注定要在這條布滿崎岖的路上走下去。

“師父，你怎麽了？我告訴你啊，我之前挖的那具東西，剛才活了！”

元四沒有察覺出羽真人的異樣，只是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走了過來，他不時摸一下懷裏那塊玉佩，好在這值錢的東西還能給他一點安慰。

“原來是鎖魂釘讓他不得安息，已過了最佳的輪回時辰，現在他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

羽真人仔細查看了留在活屍身上的多處傷口，神情嚴肅地捋須點了點頭。

昨晚還作亂的活屍胸口依舊插着那柄桃木劍，而四肢和頭顱更是被貼滿道符的鎖鏈固定在了牆上，絲毫無法動彈。

“那怎麽辦？這玩意兒也太恐怖了，弟子可不敢……養他……”

元四讷讷地看着這只渾身上下都是鐵青色的醜陋活屍，想到自己以後要和他一起行走江湖就覺得難過。

羽真人回頭淡淡地瞥了元四一眼，輕聲斥道：“既然是你擾了他的安寧，你自然要負起責任來。降妖伏魔乃是積德之事，你多替他積些功德，日後也好讓他滌清怨念，順利轉世。否則，小心他的冤魂會纏你一輩子。”

“不是吧！纏我一輩子？！”

元四被羽真人的話吓得差點掉出眼珠子來，要他一輩子都被這麽個恐怖的東西跟着，人生還有什麽樂趣呢？不如現在就殺了他算了！

事後，羽真人親自将這具活屍又泡回了藥水裏，還在藥缸的蓋子上封印了符紙，以免對方再度爬出來吓人。他知道禁锢活屍乃是不仁之舉，奈何此時木已成舟，如若他們放着不管，這具充滿了怨憤的活屍只怕會惹出更多麻煩，造成更多不可挽回的後果。

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那具被泡在藥缸裏恢複身體的活屍就可以取出來調教了。

屆時元四就要真正擔任起對方的控主的身份。

可是自己真地不想養那麽一只兇悍恐怖又醜陋難看的活屍啊！

雖然對于養屍一術來說，能養活屍乃是許多養屍人夢寐以求的機會，可是元四寧願羽真人将這個機會送給別人。

他只好私下去求大師兄陸吟楓，求他替自己養了這具活屍，可向來疼他的大師兄陸吟楓這次卻也是愛莫能助。

“小四，養屍一術，不僅要講修煉，更講機緣。這具屍體不僅是你挖出來的，更對你有所感應，這說明你正是他命定的控主。你就安心地與他好好做伴一起降妖伏魔吧！”

陸吟楓一邊笑，一邊替蘭卿擦拭着保持屍身不腐的藥水。

雖然養成之後的陰屍會因為道人的驅動，又或吸收天地精華而漸漸變得有靈氣，但是如若不善加照顧卻也難免損傷腐壞，久而久之便只能焚之一炬，送肉身入土了不知死了多久，容顏卻依舊俊美的蘭卿靜靜地站着，任由陸吟楓在他赤裸的身體上擦滿防腐的藥液。

元四苦着臉，想到日後自己難道也要這樣日夜精心地伺候那個差點吓死自己的恐怖東西，心中更是滿是凄涼。

陸吟楓替蘭卿擦完藥液，順手拿起一件青衫替他穿上後，這才轉頭又對元四說道：“對了，你可有想好給你那只活屍取個好名字？”

“什麽好名字啊？看他那倒黴樣我就郁悶……唉，那家夥呆頭呆腦的，以後叫阿呆算了。”

“阿呆……”

陸吟楓苦笑着看了眼依舊沉默着的蘭卿，心道那麽好的屍器居然被取了這樣一個傻名字，果真令人郁悶。

十五日之後，羽真人親自帶着元四來到了藥缸面前，開缸取屍。

“名字你已取好了嗎？”羽真人嚴肅地看着元四，詢問道。

元四點了點頭，委實不知道為何今日師父會如此大費幹戈，這點小事竟也親臨。

“我給他賜名阿呆。”

元四看着那口烏黑的大缸，想起日後自己便要與裏面那個可怕的僵屍一起形影不離，又感一陣洩氣。

“阿呆？”羽真人微微皺了皺眉，言語之中不覺流露出一絲可惜。

這麽好、這麽生猛的活屍，他這一生也就見過這麽一具，可他的弟子竟是如此不知珍惜，連取個名字也是如此沒品，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不過，事到如今，也是不可能再給這具活屍換個主人了。

羽真人嘆了一聲，心道阿呆就阿呆吧，只要這阿呆能聽從元四的驅使就好。

“待會兒該怎麽做，你還記得吧？”

“不就是咬開指尖在符紙上用我自己的血寫下我與他的名字，再以玄天神咒為引将符紙拍入他體內嗎？”

元四不假所思地就說了出來，他這人雖然平時看上去很是頑劣，但是于修道一行确有非凡天賦。

“嗯，你記得很熟悉。那麽，就推開蓋子吧。”

羽真人拈須颔首，元四這麽熟練地說出所要進行的步驟，當下也放心了許多。

揭開上面的符紙，推開藥缸的蓋子之後，那具活屍仍安靜地沉在缸底。

羽真人咳了一聲，元四不得不硬着頭皮走上去，只得探手将對方撈了出來。

遠遠魁梧于元四的活屍讓他抱得好不吃力，而屍體身上浸滿了藥水更散發着一股濃郁的氣味，這氣味熏得元四直搖頭。

“好家夥，真重！”

元四好不容易把活屍拖了出來，随口念了定身符，這才讓對方渾身滴水地站直了。

這時，元四稍一擡頭這才驚覺這具活屍的外表似乎已變化了許多。

之前潰爛腐敗的肌肉已然變得平滑，而那張扭曲而怨毒的面容也變得平靜下來，細細一看，此人的五官倒也是生得英武俊朗，配上這副魁梧的身軀，頗見生前威儀。

也是，死得那麽慘的人，又怎會是普通人呢？

元四輕嘆了一聲，在羽真人目光的督促下，咬破了指頭，口中默念起玄天神咒，一道清淨的白光随即從他身後沖出，将他與那活屍一并圍進了一道光圈之中。

光圈之中，元四兀自念着冗長的玄天神咒，試圖洗淨活屍身上所帶的陰戾肅殺之氣，與此同時，被玄天神光覆遍全身的活屍發出了低沉而痛苦的呻吟，他微微仰起頭，睜開了血色的雙眸，殘留在腦海中的盡是臨死前無盡的痛苦與折磨。

“玄天清淨，衆生不滅。萬物有靈，以吾為尊！”

元四窺見那雙血紅色的雙眸以及對方開始顫抖的身體，趕緊掏出準備好的道符，咬破手指，将一行咒語用自己的鮮血寫到了上面。

他斷然一喝，動作敏捷地在活屍動彈起來之前，随即将寫了咒語的血符借着玄天清光拍進了活屍的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