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因為黎紹不能受涼,所以不等長孫伯毅哭夠,衛澤、衛峰和雍寧就催着黎紹離開密室,黎紹也知道自己挨不住,便乖乖地跟着離開,長孫伯毅和解鈞自然也跟了出來。
等長孫伯毅背着黎紹回到天策上将府時,黎紹已經趴在他的背上睡着了,于是長孫伯毅就在黎紹的床邊守了一夜,将手搭在黎紹的手腕上感受着那并不強勁的脈搏,片刻不曾松開。
長孫伯毅恨透了他自己,雖然這十年來他已經對自己厭惡至極,可此刻他又更恨自己了。
十年了,即便最初他沒有潛回長安的能力,可那之後的十年裏他怎麽就不能回一次長安看一看呢?幾次死裏逃生都有人從旁協助時他疑心過,解鈞平安到他身邊時他疑心過,袁澤只是個六品官員卻總能傳回朝堂上最重要的信息時他疑心過,明明有那麽多線索,他為什麽就不能回來看上一眼?他明知道黎紹是不同的,他明知道黎紹待他如何,怎麽就不能回來看上一眼?只要回來看上一眼,只要讓他知道黎紹的境遇,他就絕不會再留黎紹在那暗無天日的密室裏受苦,他為什麽就不能回來一次呢?
雍寧說得對,他就是個孬種,他不敢回來看,他怕看到文武百官緘默自保的模樣,他怕看到長安城忘記了長孫将軍的情景,他怕看到舊友的背影,更怕自己所看到的線索都是假的。
他怕,因此他不回來,他蒙上了眼睛也堵住了耳朵,他裝作什麽都沒有察覺到,他裝作黎紹已經不要他了,他裝作自己已經忘了黎紹,這樣他就不必在黎紹和枉死的家人之間兩難,這樣他就能好過一些。
他已經變成了他自己最厭惡的那種人,這樣的他怎麽配得上黎紹?他怎麽值得黎紹等他十年?又怎麽值得黎紹為他浪費半條性命?
世宗欠他一百三十二條人命,他要讨,而他欠了黎紹半條命,他得還。
當黎紹再睜開眼睛時,就發現長孫伯毅竟然還在身邊。
“醒了?”見黎紹睜開了眼睛,坐在床邊的長孫伯毅就彎腰湊了過去。
黎紹看着表情堪稱溫柔的長孫伯毅,茫然問道:“你為什麽在這?”
長孫伯毅的眼神一閃,反問道:“我不能在這兒?”
雖然黎紹一直沒有說,也沒有表現出來,可還是因為他的不信任而心有埋怨吧?
見到長孫伯毅有些緊張的模樣,黎紹才稍微清醒了一些,擡手揉了揉額角,溫聲道:“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抱歉,我還不太習慣一睜開眼就能看到你。”
這話說完,黎紹就要坐起來。
長孫伯毅趕忙伸手去扶,沉聲道:“往後你每一天睜開眼睛的時候都能看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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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黎紹有些驚訝,可因為是低着頭,那驚訝便沒有被長孫伯毅看見,再擡頭看着長孫伯毅時,黎紹又是面帶笑容的。
“那可有些難了,我現在是無事一身輕,每天都睡到自然醒,說不準是什麽時候睜開眼睛。”
“不管什麽時候,我一定會在。”長孫伯毅目光堅定地看着黎紹。
黎紹笑着在長孫伯毅的腦門上拍了一巴掌,道:“堂堂天策上将,說什麽胡話呢!你往後可是日日都要上早朝的,若政務繁忙,便要留在宮裏,出都出不來,還怎麽到我眼前來?”
說白了往後伯毅才是真正的皇帝,需要他去處理的事情多着呢。
聞言,長孫伯毅抿嘴看着黎紹,沉默不語。
瞧見長孫伯毅這副表情,黎紹突然想到十年以前,每當長孫伯毅堅持己見卻又想不出反駁之詞時,就總會這樣看着他。
黎紹笑笑,轉口問道:“特地在這裏等我,是有什麽事嗎?”
“沒事,就是過來看看你。”
黎紹詫異地看着長孫伯毅。
“怎麽了?”長孫伯毅不解地看着一臉詫異的黎紹。
黎紹突地又笑了,道:“早知道帶你去密室看看你就會相信我,那天在紫蘭殿見到你時,我就該直接帶你去。”
可若是由他主動,伯毅必不會信他吧?
長孫伯毅面色一窘,垂下了眼。
就算黎紹那個時候帶他去,他大概也不會相信,因為那就像是為了要說服他才特地帶他去的,就像是計劃好的。
見長孫伯毅這副表情,黎紹又改了話題:“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已經快酉時了。”
“已經傍晚了?”嘴上這樣問着,黎紹卻并沒有覺得驚訝。
昨夜折騰了半宿,他會睡到這個時候是意料之中的。
黎紹探頭往外室看了看,又問道:“鄧義呢?”
“在外面。”
“奴婢在這兒。”
鄧義與長孫伯毅異口同聲地回答了黎紹的問題,話音未落,鄧義已經走了進來,不必黎紹吩咐,鄧義就快步走到床邊,扶着黎紹下床。
見狀,長孫伯毅的眼神微沉。
明明他就在旁邊,為什麽還要特地叫鄧義進來伺候?以前黎紹可總是毫無顧忌地使喚他。
鄧義一邊伺候黎紹更衣,一邊問黎紹道:“殿下,雲珠熬了粥,正在火上煨着,您是要現在吃,還是再等等?”
“現在吃吧,睡了那麽久,有點兒餓了。”
聽到這話,長孫伯毅立刻說道:“去我那邊吃吧,讓雲珠把粥送到我那邊。”
黎紹轉頭看着長孫伯毅,調笑道:“怎麽?你那邊有好吃的嗎?”
長孫伯毅也露出個極淺的笑容,道:“大概是有,這幾天都是讓廚房随便做的,要吃什麽我說得不算。”
“那就去看看吧。”
一聽黎紹應了,鄧義就蹙起了眉:“殿下,您……”
“沒事。”黎紹偏頭睨了鄧義一眼,鄧義就把沒說完的話咽了回去。
跟長孫伯毅一起去了主院的主屋,黎紹看着堂廳裏熟悉的擺設,一時間感慨萬分。
十年已逝,唯一不曾變過的恐怕就只有這将軍府了,長孫老将軍死後,不管是父皇還是黎征都像是忘了這個地方似的任它慢慢荒蕪,封存了十年前的全部記憶。
與長孫伯毅一起坐在桌邊喝了一杯茶,長孫伯毅的晚餐就依次被擺上了桌,看着桌上四道清一色的葷菜,黎紹噴笑出聲。
“你的口味倒是沒變。”打小就愛吃肉。
長孫伯毅聳聳肩,問黎紹道:“有什麽是你不能吃的嗎?”
他可沒漏看鄧義方才那一副擔憂的模樣,呂太醫也說黎紹五髒受損,那他的胃大概也是有些問題。
沒想到長孫伯毅會注意到,黎紹笑笑,開口道:“沒什麽……”
不等黎紹把話說完,長孫伯毅就沉聲道:“說實話。”
黎紹一怔,而後無奈道:“怕是都吃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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