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略略陌生的發型，配着熟悉不過的面龐，夏贻晚站在鏡子前，良久終于綻放了一個釋然的微笑。

飄然長發已經被剪去，連帶着放下的還有籠罩周身的那個重擔。

陰霾散去，夏贻晚眸瞳繼而清澈，前方的道路逐漸明朗。

回家路上，不少果農趁着濃濃夜色降臨出來擺攤。夏贻晚聞到清甜果香味，被吸引了過去。

“大伯，哈密瓜怎麽賣？”

走上前，她的身影被路燈拉出長長一道。

果農對着她樸實一笑：“七塊錢一大盒，買點兒嗎？好多小姑娘都愛吃我家的蜜瓜。”

夏贻晚點頭淺笑：“買兩盒。”

哈密瓜是她最喜歡的水果，夏日限定。

小區樓裏沒有電梯，夏贻晚不緊不慢地走着樓梯，到家門前時，汗水氲濕了身前的衣服，貼在肌膚上，黏膩感十足。昏暗中她翻找出鑰匙，摸索着開了門。

家裏有些亂，這兩天事情太多，她離開得十分匆忙，根本沒有時間去整理屋子。身心俱疲，夏贻晚走到沙發前靠下，四肢的無力感緩緩升起。

先前還住在天誠時，自己為了畢設和實習有時連吃飯的時間都擠不出來，林様也難得回去，她就這麽有一頓沒一頓地餓着，貧血便在這陣陣饑餓中不斷加深。

剛一打開電視，屏幕上正播放着時尚新聞。

“K.U品牌今日發布新季度成衣，包含秋款總計九類款型。”

夏贻晚正往酸辣粉紙盒裏沖着開水，聽到這一則播報後，手上動作一愣，開水險些溢出來。

眼前正呈現着的各式各樣的成衣，正出自林様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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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記得，冬天自己坐在林様那暖氣蒸騰的書房中，正絞盡腦汁地構思畢業設計。那時林様會坐在不遠的書桌後，拿着本書靜靜地閱讀；而更多的時間裏，他會坐在夏贻晚身旁的沙發上，捏着鉛筆在稿紙上發揮着他天馬行空的浪漫想法。

有時自己累了，便會停下手中的縫紉工作，起身走去林様身旁，沉着聲蜷起腿，就這樣默默地看着他設計。

工作時，林様不喜歡被打擾。夏贻晚躲得遠遠地，藏身于僅視線可及之處。

那兒正好是暖氣口，溫熱的風吹打在她臉上，久而久之臉頰便泛起微紅。突然間，林様停下手裏正忙着的事情，轉過頭來，視線定格在自己身上。

“怎麽了？”他問道。

夏贻晚搖搖頭，面上的粉紅較為明顯。

“沒事，我就看看。”

林様轉回頭去，移開視線。夏贻晚以為自己打擾到了對方的工作，心裏正暗自擔心着他會不會生氣。誰知下一秒，林様竟抓着稿紙起身，坐到她的身旁。

“坐得離我那麽遠，看得清嗎？”林様緊挨着她，幹脆将稿紙在夏贻晚面前攤開，他的創作一覽無餘。“有什麽想法就直接提，不懂的也可以問。”

這時，泛着微粉的面頰開始發燙。就連夏贻晚也不知道，這抹微粉究竟是因為暖氣，還是因為身旁的這個男人。

這一批成衣，大多數成型于那個冬季，那一段美好的時間。

展示流程結束後，屏幕正中出現一行字。

【設計師：林様】

夏贻晚十分果斷，沒有半點猶豫便立刻捏着遙控器，換了臺。

心緒無法平靜，她只能讓自己慢慢地，慢慢地遠離那個人相關的一切。

第二天，夏贻晚同M工作室正式簽了約。

同時，她也見到曾經趙辭秋提起的那個“小助手”。

對方名叫錢墨，與夏贻晚同級同專業，大學畢業一腔熱血便決定來楓城闖闖。不知怎會遇上趙辭秋，總之也被M收之麾下。

不得不承認，她們這位趙總在搞定女性這方面，的确頗有一番學問。

兩人簡單交流過後，夏贻晚将手頭一部分簡單工作分給錢墨，暫時沒有繼續深入交流。

畢竟她的性格，面對陌生人時，總會十分排斥與對方交流。

歇息的空隙，夏贻晚瞥過電腦旁的行程安排表，見今天下午的工作安排——

【《美狄亞》拍攝現場監督工作】

那個誰都不願接，推來推去，落到自己頭上的煩人活。

沒辦法，誰叫錢墨來之前，自己是整個工作室裏，資歷最低的呢？

夏贻晚再一次，在大中午頂着楓城最為毒辣的太陽出了門。

作為國內頂尖時尚雜志，《美狄亞》有一棟專門用于拍攝的大樓。

然而巧的是，拍攝樓恰好就緊挨着K.U總部大樓。

看着縮略地圖，夏贻晚輕聲嘆了口氣。這一聲被跟前的快車司機聽見，視線透過後視鏡觀察着她。

“怎麽了小妹妹？遇到煩心事了？”

這令人不舒服的聲音打斷了夏贻晚的思考，她回過神，感覺到打在身上的視線。循着看去，後視鏡那雙眼睛讓她的心在那一刻猛顫一下。

下意識就想到前幾年網絡上那些不堪的新聞，夏贻晚不禁害怕了起來。此時此刻離目的地還有将近二十分鐘的車程，即便行駛在高架路上，她心中也是滿滿的不安與反感。

“沒有。”她冷冷地回答道。

“啪嗒——”

司機左手鎖上車門：“不用不好意思，有什麽可以和哥哥說。”

更加直截了當且令人作嘔的行為襲來，夏贻晚捏緊了手機。

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向誰求救。

因為下意識出現在心裏的那一串號碼。

是林様的。

自己如果打了他的電話求助，會不會被對方認為，最近這一系列操作都只是在博取他的關注呢？

不妙的是，下高架口遇上堵車，大老遠看這情況，三個紅燈或許都過不了。

司機已經停穩了車，擡手仔細調整一番後視鏡，看向夏贻晚的視線中，想法更為露骨直接。

“呀，堵車了，正好咱們可以好好聊聊。”

夏贻晚內心幾乎已經慌了神，前所未有的無措籠罩住了她。車內這一片狹小的空間如同一座牢籠，防窺膜加固了籠子的堅度，看上去，她怎樣都逃不掉。

每當她無限緊張之時，聽覺便會被無限制地放大。

遠處外環上行進的車輛，擁堵街口不耐煩的鳴笛聲，還有人們混亂的交談聲。

全部被夏贻晚捕捉道。

司機直接轉過身，一手搭着副駕駛座的靠背，另一只手似乎在朝她逐漸靠近。

夏贻晚的背已經貼上了車門，她哪兒都去不了。

“喂。”

極具磁性的男聲，打破了此時此刻，車內凝固一般的死寂。

夏贻晚急促地喘着氣，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撥出了林様的電話。

思緒還有些未反應過來，好在車內足夠安靜，導致前排司機也聽到了林様的聲音。

一般來說，這種場合，突然出現一個同自己有關的男人，總會起到一些緩和作用的。

夏贻晚還在微微喘氣，撥通了林様的電話就被她捏在耳旁，然而手還在不停地顫抖。

“怎麽了？”電話另一端，林様的聲音中沾染上一絲興致。

此刻，他依舊站在K.U大廈頂層的辦公室裏，眺望遠處，細長狹眼眯起，掃過翺翔于天際間的飛鳥。

果然如自己所料，态度強硬地說着分開，不會過多久，夏贻晚就會主動聯系自己。

車廂內，凝固的氛圍被林様劃破，夏贻晚逐漸反應過來，視線落在手機屏幕的通話時長上。

“怎麽不說話？”

見電話那端的人久久未出聲，林様輕輕側頭，暖暖的陽光傾撒在面上，身下，車水馬龍的市中心喧嚣聲一片。倘若他放眼向東南方向望去，那個擁堵的街口，夏贻晚便坐在那裏。

“……喂……”有些艱難地開口，夏贻晚喉間如同卡着什麽一般，聲音有些啞。

她的餘光時刻注意着前排的司機，現在他已經轉過身去，握着方向盤。

情況有在好轉，但是依然不能放松警惕。

路口開始緩緩放行，車輛超前行駛，眼看着逐漸接近目的地，夏贻晚懸着的心也一點一點放下。

“什麽事？”

冷不防，林様的聲音再次響起，內心得到解脫後，夏贻晚險些将這一通電話忘記。

現在還不能挂，正是因為林様的震懾，司機才不敢輕舉妄動。

“沒……沒什麽事情。”聲音鎮定一番，她回答。

林様那邊似乎笑了聲：“這麽快就忍不住了？”

手一愣，夏贻晚內心先是不自覺地一陣隐痛，随後平息，視線也淡然起來。

果然，不出她所料，林様的确誤解了自己。

罷了，沒什麽好說的了。

“忍不住什麽？”她輕聲回答。

現在還沒下車，暫時還無法在司機面前暴露自己與林様的僵硬關系，夏贻晚語氣平淡，從一旁聽着只像是普通交流。

林様黑羽般的睫毛抖動一番，視線逐漸黯淡，轉身朝裏走，不再沐浴着陽光。

“夏贻晚，你還想玩多久？”他沉聲發問。

現在，似乎老天幫忙，車輛行駛一路順暢，眼看着目的地就在前方。

夏贻晚整理好随身物品，不經意間再次接觸到司機的視線。她僅冷冷掃過，等到對方将車挺穩後，毫不猶豫地拉開車門，邁開腿。

“砰——”

車門關上，行駛間帶動的陣陣暖流從後方襲來，夏贻晚擡頭看着《美狄亞》雜志的拍攝專用大樓，還有遠處高聳入雲的K.U大廈。

“林總，我有點聽不懂你說的話，就這樣吧，手機沒電了。”

說完，她徑直按下屏幕正中央的紅色按鍵。

“嘟嘟嘟——”

忙音從聽筒中傳出，林様猛地将手機離遠，視線落在已經停止的通話時間上，他眉頭微皺。

這是夏贻晚第一次主動挂他的電話。

自己居然被她挂了電話。

掌心的握力在不斷收緊，林様挪開視線，随意将手機向辦公桌上一扔。

那個小孩子，到底在賭什麽氣？

烈陽照在肌膚之上，夏贻晚用力晃了晃腦袋，企圖将剛才發生的那些不愉快一揮而散。

林様冷淡且帶着譏諷笑意的聲音仍舊不停在耳旁回響，連帶着他的面龐都逐漸清晰地呈現在腦海之中。

還好，這幾天因為工作需要，她暫時換回了先前的號碼，那個被自己隐藏得好好的手機號并沒有暴露。

深呼吸一口，夏贻晚仰着頭，被耀眼日光刺得有些睜不開眼。

把我當作工具人那麽久，林様，偶爾還我一次也不算過分吧？

她這樣想到，心裏稍稍舒服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  晚晚子：林様你欠我的……就用這來還吧！（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