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高聳入雲的現代建築頂層,裝修些許古典的精致辦公室裏,氣氛一度有些僵硬。
身處旁觀者角度,梁譯由與周鷺并不知道此刻電話裏究竟說了什麽,但從林様瞬間緊繃的臉色來看,大概率不是什麽好事。
輕淡的煙霧飄渺而上,在紅木制品中四處散開,工作時間,林様喜歡點些熏香。在蒸騰着的懶散味道裏,繁忙的身體能夠得到一絲放松。薄煙升至某一高度,忽得散開,帶着香味飄至各個地方。
桌上放着新出爐的K.U半年度財務報表,這玩意擾亂了他整整一個禮拜的心緒,林様視線集中在那上方,心思卻不在其中。
“林先生,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夏贻晚見電話那頭久久沒有回應,心在時不時地悸動着,她生怕再這麽拖下去,自己又會忍不住心軟,重蹈覆轍,幹脆再次開口。
穿着微厚的學士服安靜地坐在座位上,夏贻晚同身旁躁動的畢業生們形成鮮明對比。禮堂不透風,人數過多導致空調的無力,漸漸使得悶熱将衆人籠罩。她感覺身前逐漸滲出了細汗,衣服緊貼着皮膚,怪不舒服的。
座位表按照宿舍來安排,即使最後一天,唐貝也将排擠這一行為發揮到極致,餘光掃過夏贻晚,見她正打着電話,忍不住湊到她跟前大聲喊着遠處人的名字。
心底窩着一團火,林様那又半天不吭一聲,耳旁還有人刻意惹事,夏贻晚一下子就來了火。
“輕點!”
她語氣不善,态度也略有些失控,是以前從未出現過的情況,不光唐貝愣住,電話那端的男人心底也暗自驚了驚。
小孩子脾氣還挺大,他今天才知道。
也許是他這一個禮拜太忙了,都沒怎麽陪她,小孩子急了,才會說這些賭氣的話吧。
算了,哪有小孩子不任性,先随她去吧,正好這段時間,他也忙。
林様空着的手在桌面上輕敲着,思量一番,出聲。
“考慮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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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贻晚回答得很快,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情緒:“清楚了。”
“也好。”林様突然笑了起來,他垂下眼,看着桌面上自己有些無措慌亂的手指。
磁性的沙啞聲音借助電波流動傳入夏贻晚耳中,那一瞬間,她有一種終于釋然的感覺。
“我大你十歲,本來就不太合适。”
周鷺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站在辦公桌前;梁譯由微眯着眼,餘光裏是林様一動不動的身姿。
夏贻晚捏着手機,垂下頭輕輕一笑,那其中有些腼腆也有些釋然。
秒針嘀嗒嘀嗒,時間瞬息而過。
她擡頭,看着扔在飛揚的紙片彩帶,面上是發自內心的輕松笑容。
“那好,林總,再見了。”
最後一個字剛出口,夏贻晚毫不猶豫地挂斷電話。
視線下移,手機屏幕顯示的號碼居然還是周鷺的。
她發出一聲鼻息,似是嗤笑。
上天全都安排好了,連最後一幕,都不會出現林様的名字。
也挺好,現在,她和他之間,已經什麽交集都沒有了。
“下面,我們有請本屆優秀畢業生代表,服裝設計專業三班的夏贻晚同學上臺講話。”
掌聲響起,夏贻晚站起身,接下來,是屬于她,去獲得榮耀的時候了。
辦公室的兩個人察覺,林様是被挂電話的那一個,但此刻氣壓過低,就連梁譯由都沒有出聲。
那通電話的內容,誰都能猜個明白。
林様捏着周鷺的手機,指關節發白,此刻正用着力。
梁譯由用手肘碰了碰周鷺,示意他先出去。
周鷺大老遠看着自己的手機,有些欲哭無淚,但如果還待在這他可能連工作都保不住了,狠心扔下手機,他安靜地推門而出。
梁譯由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從西裝口袋中掏出煙盒,取一根咬在唇間。他轉頭,看着坐在位置上獨自沉默的男人,晃了晃手裏的東西。
“坐上一禮拜也未必能想通事情,抽根煙吧。”
打火機的金屬外殼被翻開,火苗卷着煙草,氣味瞬間充滿這寬大的空間。
林様沒有動:“你今天是過來和我閑聊的?”
梁譯由笑道:“様哥現在的狀态,林柏那兒的一堆破事也沒辦法處理啊。”
對方說話雖然輕浮不正經,但還挺對。林様思考一番,起身走至梁譯由身邊,食指與中指夾着抽出根煙。
點燃後,他狠吸一口,緩緩吐出一個煙圈。
“你說你現在這個樣子,剛才又何必說那些話。”梁譯由又開始了。
林様夾着煙垂下手,視線透過落地窗玻璃,投向楓城的遠方。東河區一向是楓城最繁華的地帶,上午的日光斜斜打在高樓大廈外圍,借助玻璃反射向四面八方。
今天天氣不錯,碧海藍天裏點綴着棉花糖一般的白雲,小小的飛機與天際線持平,穿梭在這一片油畫般的美景之中。
“小孩子鬧脾氣了,餓了就會自己回來的。”林様回答。
梁譯由轉頭,面上帶着少有的嚴肅。
“様哥,你真這麽想?”
林様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盯着前方随意一處繁華之地,默不作聲。
梁譯由回頭,同樣正視前方道:“說不定,人家這次是鐵了心的。”
“不可能,”林様咬着煙尾,語氣裏滿是淡然。“只是因為這段時間我有些冷落她,不開心了等着我去哄。”
“你倒是挺篤定。”梁譯由将煙掐滅在煙灰缸裏,最後長呼一口氣,清除口中的殘留煙草味。
林様拍拍西裝上散落的煙灰:“我和她的事,不勞你費心了。”
梁譯由一聲冷哼:“誰吃飽了想管你。”
辦公室裏,煙霧同沉默缭繞糾纏,給這個空間增添了不少朦胧。
幹冰将現場營造得氛圍滿滿,夏贻晚踩着濃濃的白霧,向臺上緩緩走去。
演講稿熟記于心,夏贻晚絲毫不緊張,承受着現場所有人的視線,她先走至校長跟前,從對方手中接過自己的榮譽證書。待到他撥過帽穗以後,夏贻晚捧着那沉重的一疊東西轉身,面前臺下的不遠處,攝像師早已就位。她看向漆黑一片的高焦距鏡頭,勾起嘴角,莞爾一笑。
面上精致的妝容不濃不淡,正好與夏贻晚的清冷氣質相符合。唇彩的殷紅是點睛之筆,瞬間讓旁人挪不開眼。杏眼微睜,她看着
合影完畢後,是夏贻晚的發言時間。
她在臺前站定,頭頂幾盞鎂光燈集中向下打,加上缥缈的幹冰霧氣營造的氛圍,讓夏贻晚如同身處衆星捧月之中。
戴着方形學士帽,帽穗時不時在耳邊晃蕩,夏贻晚鎮定一番,開口。
稿子是她自己寫的,那其中并沒有什麽矯情話語,講的無非是自己從開始籌劃畢業設計到最後沖刺取得勝利的歷程。
或許正因如此,感觸頗多,結束講話的時候,夏贻晚感覺自己眼眶隐隐浮起些水霧。
“我的講話完了,謝謝大家。”
她向右跨出一步,朝身前從此再也不會相見的大多數人,以及前方獨屬于自己的新的路程,再次彎下腰。
淺棕的長發被她卷成波浪,散散披在身後。臺階處有幾名低年級學妹等候在那,夏贻晚剛一走近便遞出一捧花。
這是畢業典禮的流程安排,夏贻晚仍然面含微笑,接過旺盛綻放的花。
結束了優秀畢業生環節,各班級才緩緩排隊,等待上臺領取畢業證書。
夏贻晚回到座位,宿舍那幾人都還在。唐貝臭着一張臉,見她回來了還十分刻意地将頭擺向一旁。不知道的,或許還以為,是夏贻晚搶了她的優秀畢業生名額。
沒把唐貝的行為放在心上,夏贻晚拿起手機,打開某個搜索軟件,伴着這濃濃的嘈雜聲,她突然做出一個決定。
典禮的最後,全體畢業生轉移去了操場。藍天白雲映照着幽幽草坪,他們摘下學士帽,在飛揚的青春裏,揮灑着自己的汗水,笑着,叫着,迎接各自的明天。
夏贻晚指尖摩挲着學士帽的邊緣,明顯地粗糙感覺,她只輕輕向上一甩,帽子旋轉着飛舞出一個淺淺弧度,最後掉落在地上。
她走幾步上前,彎腰撿起帽子,擡頭,正好此時主辦方放飛白鴿。鳥兒振翅朝着自由飛翔,夏贻晚瞳孔中展露出它們的倒影,嘴角勾起,微笑蕩漾在面上。
從今天開始,她也自由了。
典禮結束後,夏贻晚簡單收拾了宿舍,扔掉大多數生活用品,只帶走幾件回到河洲區的新家。
到家以後她一刻未歇,動身前往方才手機上搜到的附近一家造型店。
好評率挺高,價格也稍有些貴。
不過夏贻晚沒在意這些,既然有了新的開始,她整個人也要煥然一新。
理發師将白布圍在她身前,夏贻晚看着鏡中的自己,聽見耳旁傳來的問話。
“想要換什麽樣的發型呢?”
她仔細思考了一番,理發店生意火爆,吹風機與人聲此起彼伏。
理發師耐心很好,夏贻晚在沉思,他便玩着剪刀站在一旁等待。
“幫我剪到肩膀,然後染黑吧。”
“考慮清楚了嗎?這一刀下去頭發可不少啊。”理發師很健談,生怕夏贻晚後悔,他甚至多說了幾句。“你适合淺色發色,更顯白。”
夏贻晚卻笑着搖搖頭,她視線凝聚在鏡中倒影上,那裏的人兒也勾起嘴角,自信籠罩着她們,還有對待新生活的期待。
“不,那樣不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 晚晚子:換句話說,就是我頭發夠多。
沉沉子:真是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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