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負心薄幸
漫無目的地走着,睜着眼睛卻是什麽都看不見,她甚至不知自己走到了哪裏。驀地撞上一個人,她踉跄一下。
對方雙臂一伸,很自然地攬住了她。
她擡眼去看,只見一雙碧眸澄澈,眼底是柔得幾乎化不開的情意,她幹澀雙目驟然湧上潮濕之意,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
輕擡手,撫上她的臉頰,他輕聲道:“受委屈了?”
她搖搖頭,低低道:“沒有。”
指腹摩挲去她眼角的淚水,他凝視着她,目光從她的眼睛向下滑過她姣好的面容,最後輾轉落于她的唇畔。他捧了她的臉頰,緩緩俯身……
她呼吸一窒,如玉臉龐湧上熱燙之意,心跳驟然加速。
然而最後一刻,他微微偏頭,薄唇擦着她的臉頰劃過。手腕一轉,指尖拈去她鬓間雪花,他溫柔一笑:“怎麽沒披風氅就出來了?”一邊說着一邊輕輕拍去她身上的落雪,随後解下自己的大氅為她細細披好,又輕聲笑道,“衣服上落了雪,早點回去換件,萬一着涼就麻煩了。”
她垂眸一笑,神情間有淡淡嬌羞:“未東的梅花好看嗎?”
他點點頭,贊嘆道:“簡直是奇觀,在其他地方萬萬看不到的。”
她絞着大氅的衣邊,深吸一口氣,擡眼輕聲道:“楚江,你……”願意以後留在未東看這梅開盛景嗎?
她的話沒有說出來,因為他目光忽然一亮,柔柔輕笑,“夫人,別動!你發上沾了片草葉,我為你取下來。”
她站定,不敢稍有動作。
他手腕一轉,卻是折了旁邊最豔的一朵梅花,輕輕別入她的發髻,爾後佯作撣草葉似的正了正它。
退後一步,眉眼含笑端詳着她,他笑嘆道:“現在果然整潔多了。”
她羞紅了臉,嗫嚅道:“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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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朗聲大笑:“當然。”眼風輕掃四周,他又退開一步,轉身,很自然地負手離開。明紫色錦袍于風雪間飛動,飒飒而舞。
秦嫣登上花海中的小亭,微垂臻首,借着杯中清冽的酒,映照着發髻間那朵梅花,左右看了一遍,又輕擡素手小心地觸了觸。爾後,玉指掩了唇,她一邊笑,一邊眼淚簌簌地落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冷風漸厲,雪越下越大,整個天地間都是蒼茫茫的缭繞飛雪。
腳步窸窣,有人自外行近,溫柔而關切道:“夫人,起風了,回去吧。”
她又輕觸上那梅花,微微側首,羞澀一笑,輕聲道:“若吟,我漂亮嗎?”
歐若吟打量她一番,點頭贊道:“夫人今日漂亮極了,特別是發間那朵梅花配得極好,高貴優雅中一點火熱的紅,把夫人的冶豔之色全激發出來,在這般冰雪天地裏,看得人心裏暖暖的。”
她垂眸一笑,眼中全是羞澀與溫柔,低聲道:“若吟這張嘴真會哄人開心。”不等歐若吟辯解,她又笑笑,道,“不過,我真的很開心。”
她放眼去看四周,整個未東府盡收眼底。漫天大雪中,米辭單腿曲起,坐在積雪的屋頂上執了壺酒仰頭灌着,旁邊程浮時不時舉壺與他碰上一下,說幾句含糊不清的醉語。顏戈坐在旁邊,只等他們酒幹,立刻換上滿滿的新酒。
院子裏,曹胄取銀弓在手,倏地飲盡一杯酒,緊接着搭弓上雙箭,挽弓如滿月,分別射向兩側箭靶。
幽難求坐于旁邊,黑着一張臉,但飲不語。
另一處,衛淩與彭古意坐于青石桌兩邊,劃拳喝酒。不知怎麽回事,兩人吵嚷起來,一人給對方一拳後,繼續坐下,劃拳喝酒。
最僻靜的院落中,腿上搭着貂絨毯子,夏漠遲垂了眼睛,靜靜地望着自己的雙手發呆,一如往日。
秦嫣伫立片刻,挽了歐若吟的胳臂,淡淡笑道:“我們走吧。”
第一個要走的本來應是曹胄。每年他都是來得最晚,走得最早的那個。
雪落之時,梅開之日,即是未東新年。新年過後,那些從遠方趕回的夫侍也要相繼離開,回到他們自己的生活中。
然而,今年,第一個要走的卻是寧微。
新年過後,十日未至。
寧微眉眼含着無可挑剔的微笑,溫聲道:“祖父病重,危在旦夕,寧微不日将回寧府看望,請夫人準許。”
秦嫣點點頭,笑容溫婉:“孝乃立身之本,寧微回去之後也替我向他老人家進點孝心。未東無甚大事,你在寧府多留幾日吧。”
寧微俯身作禮,恭謹道:“謝夫人。”轉身,離開,步履從容平穩,甚至連任意兩步的相隔時間都是一樣的。
繼寧微之後,曹胄、歐若吟兩人也向秦嫣說定了離開日期,而衛淩行事随意,大概又是看心情吧。
今年第一個提出要走的是寧微,最後一個提出要走的是楚江。
厚厚的積雪還未融盡,然而未東卻已顯出初春景象,陽光明媚,萬物複蘇,枝頭鳥兒又開始婉轉地吟唱。
人們厚重的冬日衣裳也漸漸換成輕薄的春衫。年輕美麗的女子們嬉笑着成群結隊踏春,遇到心儀的男子,不禁秋波橫送,眉目傳情。
那日正是午時,太陽當頭,然而陽光卻是溫暖而和煦,照在身上讓人懶懶的,不願去想任何煩心事。
秦嫣其實是懶散而且會享受的人,這點跟楚江倒能達成一致。這般好天氣她當然不願錯過,于是命人擡了把藤椅,放在門前。她舒舒服服地躺上去,一邊啃着點心曬太陽,一邊觑眼看楚江處理文件。
堆積如山的文件一點點減下去。批閱完最後一本文件,寫下最後一個字時,楚江不急不緩地開口:“秦門主,在下近日思量,入未東有些時日,但秦門主所托之事卻是毫無進展。在下能力不足,難以擔此重任,還望另擇賢良相助。之前的傭金以及違約補償,不日即着人送至。未能完成任務,在下真的,很抱歉。”
手上一抖,點心跌落衣擺之上,秦嫣很自然地撿起來,放入口中,慢慢品嘗,咀嚼,爾後緩緩咽下,這才輕聲笑道:“教主要走了?”
楚江擡眸,望着她的眼睛,輕點頭:“是。”
秦嫣也望着他的眼睛,同樣點了點頭:“好。”默了默,她又笑道,“教主準備何時離開?”
楚江淡淡地笑:“屍位素餐在下深感慚愧,宜早不宜遲吧。寧公子回府之後,我便随之離開。”
秦嫣繼續點頭:“好。”爾後揮手招來一名侍衛,她低聲吩咐幾句。那侍衛立刻離開,不多時取來一張銀票雙手遞于秦嫣。
她自藤椅上慢慢起身,撣撣衣袖,優雅行去,立于楚江面前,輕輕放下那銀票,含笑道:“這段時間教主表現不錯,這是十萬兩,本門主的一點心意,還請收下。至于傭金以及違約補償毋須送還,這些渣本來就難搞得很,我也清楚改造他們幾乎不可能。所以,教主不必自責。”
楚江道:“那,在下恭敬不如從命。”
四目相視,眼底皆是完美笑意,遮掩所有真實情緒。
久久凝視,久久無言。
楚江微微偏開目光,唇角輕勾,笑道:“秦門主,你知道女人為什麽愛哭嗎?因為有時眼淚便是她們最好的武器。”你怎麽不哭了?你哭一下啊,你一哭說不定我就改變主意了。
眼底笑意輕漾,秦嫣淺淺地笑:“女人的眼淚縱使易令人心生憐惜,但若經常哭,讓對方看慣了看膩了,也便不值錢。凡事有個度。”我對着你哭過那麽多次,你還是決定要走。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他伸出手,靜靜地等待。
她将纖纖素手放于他的掌心。
楚江輕輕握了握,緩緩松開:“保重。”
秦嫣颔首微笑,抽手出來:“保重。”翩然轉身,步履從容平穩,甚至連任意兩步的相隔時間都是一樣的。
這一刻,她終于明白寧微為何連走路都能計算得如此精确,因為于他們而言,時間流動突然凝滞,所有一切變得緩慢,所以很輕易就能邁出相同的步伐。
你喜歡楚江,你把什麽都給他,你看他會不會同樣喜歡你,肯不肯為你留下來?他那種人連自己都不顧惜,又怎會顧惜你?他是一陣風一陣陽光,吹在身上溫柔照在身上溫暖,但你以為你是抓得住風還是抓得住陽光?秦嫣,你等着吧,今日我所受的痛苦,他日必完完整整地還到你身上,一分一毫都不會少。
楚——江——
這兩個字在心尖上滾了幾下,最終沉入心底,再看不見。
他或許曾顧惜過她,卻不會為她留下來。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程浮曾說,有那樣一種人,他們只要相見,就注定會被彼此吸引,性格與氣質使然。你和楚江便是如此。
為什麽會被彼此吸引呢?因為他們是同一類人,不需過多言語,很容易就能看清對方的真實心境,對方的堅強與軟弱,光明與陰暗。他懂她,她亦懂他。
她懂他,他的胸膛溫暖寬厚,靠上去讓人莫名覺得安心;他的呵護細致,他的柔情無處不在,像是清風環繞,令人不知不覺沉溺;他能毫不猶豫地放下男人的驕傲與尊嚴,只為給她最甜蜜的寵溺,包容她所有的任性與無理取鬧,一點點溫暖着她,不厭其煩……
她也懂他的涼薄,一個連自己都不顧惜的人,又豈會顧惜他人;他的頹廢,他其實是厭棄這世間的,所以不肯為世上的任何人任何事而停留;他的負心薄幸,非禮過她那麽多次,最後把她整顆心都拿走了,卻對她說他要離開了。
或許是他們之間隔着太多東西,她對未東的責任,他對自由的向往。一個只能駐足被束縛,一個要自在翺翔無憂無慮。
他不會為她留下來。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他吻她,總是喜歡選擇夜色最濃的時刻。他說夜色太好太溫柔。她懂他,她又豈能不知只是因為此時看不清彼此,此時隔着最濃重的黑暗,這樣就能遮掩彼此眼中的異樣神色,一廂情願地以為誰也不會離開誰。
他對她百般好百般寵,可是卻從來不曾說過喜歡她,從來不曾給過她哪怕半句承諾。
她借米辭之事試探他說:教主,你們男人有心嗎?
他說:有的……有的吧。
……
她問他說:教主,你真的沒有喜歡的人嗎?
他說:哦,以前沒有。
她追問:那、現在呢?
他說:現在麽?你說呢,秦門主?
他一開始就為自己留了後路,她說呢?我他喵的哪裏知道!
……
那次自曹胄的天羅地網下生還,他對她說:秦門主,其實,我有句話想對你說很久了。
她以為他終于要給他承諾,孰料在最後那刻,他竟用一個玩笑轉開了話題。
天知道她當時心中多麽難過多麽憤怒,她不僅想用一個華麗的過肩摔撂倒他,她還想狠狠地踩上一腳,踩在他臉上,踩得他滿臉血,踩得他舅父都認不出來。
……
從來都是連騙她一下都不肯,從來都是為自己留好所有退路,這個負心薄幸的男人!
她懂他,可是卻還幻想着或許是她錯了,或許是她想太多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在未發生之前,我們還是盡量樂觀對待,不然活得太辛苦。所以,她願意往好的方面想,願意認為他打斷她的話,僅僅只是為她簪一朵最豔的梅花。
可是,他要走了。所有幻想一瞬破滅,她連自欺欺人的半點理由都沒有了。
他心裏是有她的,可是能有多少呢,誰又說得清呢?無論怎樣,至少還沒重要到讓他為她留下來。
終究被寧微說中了,他是一陣風一陣陽光,但你以為你是抓得住風還是抓得住陽光?
心疼如刀絞,額頭冷汗涔涔而落,她面色慘白,一手撐于牆才勉強站得住。
這個負心的薄幸渣男!十渣算什麽,沒有人比他更渣的了,她秦嫣真是引狼入室,自作自受。
他要走了,把她一顆心都帶走了,那麽她該怎麽辦?
眼中幹澀,一滴眼淚都沒有。她想哭卻是怎麽都哭不出來,是不是只有對着他才能落淚?這真是個可怕的習慣。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表示:……
教主表示:……
沉默三秒鐘。
教主表示:提問:如果被自己媳婦憤慨之下不分青紅皂白打了一巴掌,這時應該怎麽辦?
教主自答:忍住。還要舉雙手大呼一聲,娘子,打得好。然後,觍着臉湊上去問一句:手有沒有硌疼?
ps1:本文應該不會太長~~~~ps2:是不是有點虐了?還是我出現了錯覺?bu虐什麽的都是那個口口的前兆,馬上教主和門主會有實質性進展,大家懂的吧。略羞澀,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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