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未東最高機密(一)

影士,即影子和死士,未東門主的影子和死士。

與門主同年同月同日同時辰出生的同性別之人,經過艱苦訓練,亦能與門主形成共鳴,從而一同加固修補陣法,分擔部分反噬之力。

由未東長老挑出其中的佼佼者。這些佼佼者被訓練為死士。

影子與死士,合稱為影士。

死士訓練結束,便允許出未東闖蕩,自由生活,随意嫁娶。他們擁有高超的武功,聰明的頭腦,熟練的應敵方式以及極其出衆的容貌,所以這些死士往往在未東之外混得風生水起。這算是未東對他們的些微補償。

不過一旦受到召喚,死士必須立刻趕回未東,聽命于門主,守護共同的家園。

月光輕灑,落在那長長的一串字眼上。夜風輕拂,枝葉搖晃,陰暗與光明在墓碑上交替移動,像是追逐的女子。

大雪紛飛,未東府上梅花爛漫。一群如花般嬌豔的女子正在重重梅林之間,追逐嬉戲,玩笑着,打鬧着。年輕的生命永遠是那麽熱情,那麽有活力,即使漫天飛雪亦冰不住她們燦爛的笑靥。

淡紫衣裙拖地,手挽淺白軟紗,大氣沉穩,眉如遠黛,肌膚似雪,高貴華美,唇畔微微上挑,淡淡的形容。坐于首位上的那名女子側眸掃了一眼林間嬉戲的女孩子們,不覺輕嘆着笑道:“好了,天氣寒冷,還下着雪,別在外面久呆了。過來喝杯酒暖暖身子。”

聞言,倚在欄杆外觀景的豔麗女子足尖一點,翻身躍入亭中,只見她着一襲暖紅裙衫,暖紅色的耳墜,暖紅色的繡鞋,仿佛大雪中的一團暖紅火焰,讓人僅看上一眼便覺得心裏暖暖的。唯有頭上那根簪子是明亮的金黃色,與全身的暖紅有點不搭。

這暖紅女子自紫衣女子手中接過酒杯,先抿一小口品嘗味道,随即一飲而盡,贊嘆道:“醇厚甘鮮,回味無窮,這窖藏三十年的女兒紅都舍得拿出來,門主對咱們姐妹果然夠義氣。”

秦嫣點頭笑道:“暖暖出去一次別的不說,酒倒是品得不錯,算識貨。”

那名為暖暖的女子擠擠眼睛,亦笑:“那當然。若給東方喝了,不定怎麽暴殄天物,你說是吧門主?”

秦嫣尚未答話,只見如風般的身影一閃,一個漂亮女孩子倏然現于亭中,她的身形那麽快,以至于極少有人看清她是如何一瞬自梅林轉至此處。束着高馬尾,露出光潔額頭,一雙眼睛又黑又亮,比新摘的葡萄還要水靈,行走間步步生風,英姿飒爽。

秦嫣笑了笑:“東方武功精進不少呢。”

東方毫不理會,一掌拍上酒桌,瞪向那暖紅女子道:“吾靠,風乍暖,你說說給老子喝怎麽就暴殄天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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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一位簡單裝束的女子抿唇一笑,雖是布衣裙釵,卻難掩華美之色,坐姿端正,舉止穩重。她搖頭笑道:“還是這個性子,張口閉口都是粗話,哪有半點女孩模樣。”

“月姐說的是,誰娶了她可要倒八輩子血黴。”一道黃莺出谷般的女子聲音遠遠傳來。然而這聲音還未落盡,她人飛身幾個輕躍,足尖于臺階上蜻蜓點水借力,輕盈落至亭中,身姿纖細,娉娉袅袅。

東方柳眉倒豎,恨得咬牙切齒:“吾靠,重雲你有膽,來跟老子走上幾招試試看。”

重雲掩口一笑,媚色無限:“我有自知自明,可沒這膽量。”

東方拍桌怒:“沒膽量你過來搭個鳥話。”

“不就是走上幾招嗎?重雲你退下,我來會會東方,看她嚣張到幾時。”一襲黑色輕紗,額發斜斜散落,目光亮如辰星,手持一枝新鮮梅花,悠悠行來。顧盼之間,氣勢淩然。

東方神色一滞,立刻轉向秦嫣,嘟囔道:“門主門主,她們這麽多人欺負我一個,你可要為我做主。”

秦嫣默默扶額,無奈道:“你平時消停些少惹她們,她們又豈會平白無故來惹你?”

東方沒讨到同情,轉身瞪了那黑紗女子一眼,翻眼道:“韓筱你也別得意,等我功法修到第九重,打得你跪地求饒。”

韓筱擡手掩了掩散落的額發,勾唇輕笑,飛一記眼刀:“你來啊,我等着。”

聚在一起就鬥嘴,真是小孩子脾性。秦嫣扶額半晌,指向坐于旁邊微笑不語的兩名華美女子,諄諄教導道:“你們學學人家葉梅和曹娥,都文靜一些。這麽大的人了還沒個正形,讓我怎麽放心?”

東方眼珠轉動打量葉梅和曹娥,一拍額頭,恍然大悟道:“吾靠,葉姐和曹姐前腳剛出門,後腳就嫁入了大戶,莫非現在的成功男人都喜歡文靜的調調?”

其他人忙審視自身,爾後同樣作恍然大悟狀。只有一人例外。那人靠于亭子一角坐了,一直安安靜靜地未出一聲,垂眼輕撥着一朵梅花,似乎對衆人的嬉鬧聞所未聞。

韓筱轉向那女子,眼睛一亮,反駁道:“不一定吧,田甜好像更文靜,怎麽她沒嫁入豪門?”

風乍暖又眨了眨眼睛:“田甜不是文靜,是害羞啦。害羞和文靜可不是一個意思?小甜甜,你說是不是?”

田甜手一抖,差點把梅花跌了,忙擡眼看向衆人。待見大家都在盯着她時,如玉面頰頓時紅如天邊晚霞,她嗫嚅道:“暖暖姐、門主,我……我……”“我”了半天也沒“我”出下文,一張臉羞得通紅。

秦嫣輕笑一聲,替她解圍:“田甜年紀最小,你們這些做姐姐的讓着她點,別開她的玩笑了。”掃視衆人一眼,疑惑道,“哎,少歌呢?”

東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哼道:“她還能去哪?未東一年下一次雪,外面滿地都是半大男孩,她不知又荼毒哪家的去了?吾靠,老草吃嫩牛,整個一正太控。”

秦嫣“噗”地笑出來:“東方你……”随後搖搖頭,又道,“你注意點。這話若被少歌聽去,下次又是一頓好鬧,看還有誰站在你這邊。”

東方頗受打擊,愁眉苦臉道:“門主,你總不能讓我不說話吧?”

風乍暖笑嘻嘻道:“門主,給她塞個馬嚼子,看她如何多嘴。”

東方火氣頓時上來,身形一轉,迅疾抓向風乍暖。不料,對方早有準備,飛身後撤及時避開去。

東方還欲再出招,這時秦嫣出手制住她的下一步動作,笑勸道:“好了,今日是煮酒賞梅,大家別顧着鬧把這事忘了。來,我先敬你們一杯。”語畢,舉杯,仰頸一飲而盡。

月光如水傾瀉,塊塊墓碑沐于其中,顯出一種似青非青的淡淡光彩。夜色淺淡,涼風襲人。

仰頸一飲而盡,秦嫣輕放下空了的一只酒壇,眼中亦空了下去,空洞茫然,似乎陷入回憶之中。

因這代門主為女子,能力略顯欠缺而陰氣又太重,是以抵擋不住反噬,導致未東防護陣提前破裂。本來十年才需修複一次的防護陣于第五年便出現裂痕。

她發出第十九代門主之令,命九位死士速回未東,商議修複事宜。

抿了口酒,她笑容裏掩着淡淡的愁緒:“這次大家來得匆忙吧,不知事情可安排好?是否尚有未竟之事?”說完先轉向蘇月,颔首笑道,“阿月最長,你先來吧。”

蘇月同樣抿了口酒,搖頭笑道:“沒有,諸事安排妥當。”

葉梅一直沉靜端坐,這才亦笑着發話:“安排妥當。”

依次是曹娥、風乍暖、韓筱、少歌,皆答安排妥當。待到重雲之時,只見她摩挲着酒杯沉吟片刻,道,“門主,我有一事相求。此次如果不能安然身退,還請門主代重雲赴一場約定。”

秦嫣還未開口,風乍暖搶在她前面笑嘻嘻道:“自己的約定自己去赴,麻煩門主做甚?”接着挑眉笑得不懷好意,“哎喲,重雲這般鄭重,莫不是與哪位情郎的約定?重雲啊,看在姐妹一場的份上,我要提醒你,千萬別讓門主去。別看門主表面持重沉穩,內心可黃暴着呢。小心她看上你家那位,給你戴頂锃光發亮的綠帽子。”

重雲淡淡地笑:“無妨。我本來就是請門主代我照顧他。”舉杯向秦嫣,一飲而盡,她笑道,“米辭性子傲嬌又別扭,看在我的面子上,希望門主到時對他多點耐心,別跟他一般計較。”

東方撓撓頭,舉杯向秦嫣,一飲而盡:“衛淩性子……”頓了頓,她蹙眉道,“哎哎,我不清楚他什麽性子,不過門主行事比我妥當,到時你看着辦就行,要打要罵随便。”

蘇月轉眼看來,溫聲道:“東方,我沒記錯的話,今天是你大喜之日。你這麽跑回來,有沒有跟衛淩說清楚?”

東方繼續撓頭,眉頭緊蹙,十分糾結:“月姐,你知道我性子急,接到門主命令,沒多想随便找個借口就回來了。這樣算不算安排妥當?”

葉梅道:“什麽借口?”

東方苦着臉道:“我說我愛上了別人,跟人私奔了。”

亭中有一瞬沉默。

東方小心翼翼又道:“這個借口沒問題吧。我想着與其讓他牽挂,不如有負于他,這樣他以後也好忘了我重新開始是不是?”

衆人繼續沉默。

良久,韓筱一把捏碎手中酒杯:“東方,你還能再蠢一點嗎?”

東方木着臉:“那怎麽說?難不成告訴他我要死了,你換個女人過日子吧。”

衆人又沉默了。

曹娥輕嘆:“說實話,這個理由比起剛才那個倒好上許多。衛淩血氣方剛,你那麽說……”

風乍暖搖搖杯中的酒,品了一口,悠然道:“算了,還沒出發說什麽死不死的。回頭再跟他解釋清楚吧,我們姐妹為你作證。還有重雲,自己的約定自己去赴,幹門主什麽事?”

少歌笑道:“暖暖說得對,此行雖然兇險,但只要我們姐妹一心又怎知抗不過?今個兒我們說好,誰若敢不回來,我們就把他家男人先奸再殺,再奸再殺,玩得沒意思了就賣入勾欄院,賺幾兩銀子花花。”

衆人:“……”一口酒全噴了出來。

少歌轉向秦嫣道:“門主,您看我這壯行詞是不是腳踏實地一語中的,到時看誰還敢不盡心盡力?”

秦嫣正欲開口,東方黑着臉接道:“我不同意,你們別動我家衛淩。”

風乍暖道:“喲,東方怎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霍地站起身,東方大聲道:“暖暖、少歌,你們何必自欺欺人?今日在座諸位,有幾人能回來,有誰能回來?死就死啦,二十年後又一條好漢。”眼圈紅起來,她轉向秦嫣,依然笑道,“門主,衛淩交給你了,我處理事情有失妥當,跟您添麻煩之處還望見諒。”

一杯,一杯,又一杯。一連幹了三杯,她拍拍額頭,笑道:“惹大家不高興,我自罰三杯。”

韓筱放下酒杯,悠然立起,淡淡道:“這并不是哪一個人的責任,我身在我,命不由己。”轉向衆人道,“暖暖言之有理,東方亦言之有理。此行兇險,我們還是抱最好的希望,做最壞的打算。”

目光定格在秦嫣身上,她笑道:“門主,若有不測,韓筱希望你能應我們衆姐妹一個請求。”

默了須臾,秦嫣笑道:“好!今日大家有何心願都寫下來,只要我秦嫣還活着,赴湯蹈火必将完成。”

韓筱道:“有門主此言,韓筱放心了。”語畢,撕拉扯下一片衣袖,咬破手指于上面寫下一行字。

揮手招來一名侍衛,秦嫣着他送來一方黑色漆木匣子,打開,放于桌上。

韓筱折了那片碎衣,輕輕放入匣中:“門主,韓筱謝了。”

“抱最好的希望,做最壞的打算。說得好!”風乍暖學着韓筱的樣子,寫下一行字,同樣放入匣中。

依次是蘇月、葉梅、曹娥、少歌、田甜、重雲和東方。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九個人,九個方位圍成一個圓站定。陣法緩緩啓動,整個未東上方籠着層一層半透明的純淨的淺綠色,很是美麗,很是妖異,仿佛罩在未東之外的輕薄紗衣。

三千烏發飛揚,她們的背影纖弱而決絕。

陣法啓動,反噬随之而來,雷電狂風暴雨般直擊而下,撞在那輕薄紗衣之上,激起陣陣刺眼電光。

炸響之中,有女子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幾分歇斯底裏……

“重雲,田甜,你們避開些,我來承接。”東方血紅着眼睛,嘶喊道。九人之中,重雲身子最弱,田甜年紀最小,東方異能最強。

“東方,你小心點,別勉強自己。”蘇月大聲關切道。

“噗”地一聲,有血色漫上淺綠色的輕薄紗衣。

“少歌!”風乍暖驚呼一聲,忙出手相助,為她擋了接下來的沖擊。

“放心,死不了。”少歌拭去唇畔血痕,勾出一笑,重新站直身子。

反噬越來越強,電光雷擊如簾幕自天空飛流而下,沖擊激蕩。

“葉梅!曹娥!”蘇月驚叫出聲,然而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電光擊在身上,當即讓她一口血吐出。

一個翻滾沖入那圓心,引去大部分沖擊,東方大聲道:“大家避開些,我來——”

千鈞重量砸在身上,她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血色充斥,咬緊牙關強撐着。

女子陰氣重,女子承接反噬難上加難。所以她盡量去學男人作派,束男子發式,大踏步走路,張口閉口就來粗話,完全沒有半點女孩模樣,她想着這樣是不是就能多一些男子氣概,多一點陽剛之氣,這樣是不是就能在關鍵時刻多扛上一兩分。

與門主同年同月同日同時辰出生的同性別之人,由未東長老挑出其中的佼佼者。這些佼佼者被訓練為死士。

這個規定傳至第十九代,同樣被打破了。這些人中只有她一人與門主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辰出生之人。她是這次修複陣法的關鍵,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撐下去。

周圍是震天的炸響,嘈雜混亂一片。她記起的卻是那個霞光漫天的黃昏,那個銀色衣袍的英俊男子忐忑行來,輕咳一聲搭讪:“呃,這位姑娘……”然後嗫嚅着再沒下文。

她性子急躁,等半晌沒等來下句話,不耐道:“吾靠,別仗着自己長得好看就能堂而皇之地浪費別人時間,老子忙得很,沒事你閃閃不要擋道。”

那人猛地擡眼,似乎沒料到會有這樣剽悍的回答,向前細細打量她一番,猶疑道:“請問,你的……性別?”

果然,她一開口就能讓人懷疑性別。指了指自己那張美美的臉蛋,她戲谑道:“這位公子,你眼睛長在了腦後面嗎?”

那人退後一步,讪讪道:“呃,在下,在下只是沒見過姑娘家這麽講話的。”

她向前兩步,曲臂搭上他的肩膀,挑了他的下巴,調戲道:“哎喲,今日算見識過了麽?”

他幾乎驚呆了,怔怔地望她,良久沒說出一個字。

她渾不在意地一笑,收了胳臂,這種行事方式不知吓退過多少前來搭讪的男子,她想,今日又要多一個了。拍拍他的肩,她搖頭笑着正欲走開。

不料,他忽然攔住她,燦然一笑陽光晃眼:“在下衛淩,這位姑娘我好喜歡你的行事風格,簡直太帥氣了,交個朋友如何?”

她:“……吾——靠。”

風起雲湧,烏雲蔽日,天地之間一片肅殺。

無數驚雷被引入中心密密炸響,巨石般的沖擊不間斷地砸在身上,她眼前一黑,只來得及叫了聲“衛淩——”

作者有話要說: 教主和十渣中場休息,純劇情後,馬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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