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岑兮在上課時,手機均是關機的。兩堂大課結束後,還有學生在講臺處圍着他提問,岑兮正低頭從自己電腦中與他們找相關資料,忽聽室外有人叫他:“岑兮老師。”

他擡頭望去,見是與自己同一辦公室的從老師,她笑着走進來,“辦公室來人找你呢岑老師,打你電話關機。索性我要來上課,幫他們帶句話。”

岑兮在本部校區也是有辦公室的,只是極少在此辦公,不由也有些好奇,是誰找到了這裏。道謝後,與學生們再交談幾句,便提起電腦包往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門虛掩着,岑兮推門而入,本在沙發上坐着的一對男女立刻站了起來。

陶大志夫婦雖說起于貧窮,且讀書讀得少,但生意做到如此地步,經過多年富貴生活,身上非但沒有任何暴發戶的特質,相反很是大氣舒朗。岑兮一眼便知這兩人非常人,但陶大志夫婦雖說生意做得大,卻并不高調,也不愛露財,鮮少出席一些面對媒體的活動,甚少有人知道這兩位才是偌大一個集團的真正擁有者。因此岑兮自然不認識這兩人,見到他們的瞬間,腦中也迅速回憶了一番家中的來往中是否有這兩位,但很可惜,也沒有。

兩人中的男人先開口了,“這位便是岑兮副教授吧?”

“是我,不知二位?”

女人笑着接道:“岑教授,我們是陶浩然的父母。”

“原來如此,二位請坐。”岑兮放下手中的電腦包,伸手請二位再坐下,順手關上辦公室的門。

陶大志夫婦對視一眼,喜不自禁,這位岑兮副教授滿身的書卷氣,待人又和睦,雖說聲音冷了點,但知識分子總有點清高氣,他們完全能夠理解。更何況岑兮老師長得好,兩人作為高度學歷崇拜者本就很激動,此刻更加欣喜。

岑兮給他們兩人倒了茶水,坐在了對面,等他們繼續說。其實他們所為何事而來,岑兮也能猜到,但凡父母者,自然是希望子女好的,他作為陶浩然的新導師,他們過來拜訪也屬正常。

“岑老師,我們家浩然自小胡鬧慣了,性子可能有些太傲……”和所有父母一樣,他們果然開始了抑揚均有的對自家孩子的描述。岑兮微微低着頭,安靜地聽着,并不多話。

他們太能說,說到後來,岑兮漸漸出神,突然耳中就聽到他們道:“我們并無其他意思,只是實在尊重岑老師,所以——”岑兮這才回神,擡頭,看到陶浩然父親手中的一個精致的信封。

岑兮愣了愣,才明白,他被送禮了。

這真的是生平頭一次,他本就只有秦悅一個學生,秦悅的父母也均是老師,并不喜愛這一套,自然從未身至過這般場景。岑兮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立即擺手:“陶先生,這不可。”

陶大志堅持遞過來,“岑老師,我們陶家最為佩服您這樣的知識分子!我們讀書少,給您這個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我們家孩子能夠拜您門下,我們做家長的,實在高興,卻又不知如何表達,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聊表心意。”

“陶先生,陶浩然做我的學生自然也是緣分,未來三年,我定好好教導他。但這個,我實在不能收,為人師者,教導本就是責任。”

陶大志夫妻又找出了一堆理由,差點就直接說出信封裏到底價值幾何了,可岑兮一直不肯收,況且岑兮最為倔強,到了後來臉上也已露出隐隐不快,一看到他臉上這表情,陶大志更着急了。

陳小英這時在他背後狠狠掐了他一把,伸手搶過信封,立即道:“岑老師,我們家做生意的,來來往往之間無非就是這些,讓您見笑了!”

岑兮見他們終于把信封收回去了,舒了口氣,這才露出一絲笑意:“作為老師,學生能夠出息,才是唯一且最大的回報。”

陶大志從小也不知道給陶浩然的各色老師送了多少禮,早已把這當為理所當然,沒料到終于碰到一個例外,頓時伸手握住岑兮的手,感動地擺了幾下,“岑老師,我長你這麽多歲,但實在是,實在是——哎!”眼圈兒甚至微紅了起來。

岑兮尴尬地笑,心想陶浩然那種奇葩性格的養成,果然也是有原因的。

自家爹媽在郊區送禮未遂,陶浩然卻在文新樓下逮住了剛下課出來的秦悅。拽着她就要往外走,本還在與李雪源讨論着學期論文的秦悅,被他拽走了有幾秒才回過神,随即憤怒地甩開他的手:“陶浩然!你做什麽呢!男女授受不親不懂?!”

卻又甩不掉,秦悅擡腳就去踩他的腳。

力氣特別大,陶浩然疼得“嘶”了起來,卻始終不肯放,“你知道田夢在哪兒嗎?”

秦悅脾氣這樣好的人都忍不住道:“你腦袋還好吧?我怎麽可能知道?!”

“你們昨晚一起吃的飯。”

“昨晚岑老師還和我們一起吃了呢!你怎麽不問老師去!”

“我問了!”

秦悅愣住了,然後聲音稍微拔高:“你沒病吧?”

陶浩然皺眉,“所以你也不知道她在哪裏?”

“你先松開我!”

陶浩然松開她的手,秦悅立即退後幾步,揉着自己的手腕,擡頭看他:“陶浩然,你到底會不會追女孩子啊?!難怪,你一直追不到田夢,人家是獨立的成年人,憑什麽要把一切都告訴你?”

“你懂什麽啊!”陶浩然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你懂不懂她家裏的情況,懂不懂她在上海沒有一個認識的人,懂不懂她甚至已沒錢擔負自己的生活。不過他沒有說出口,不知為何,他并不希望他們知道田夢的真實情況,就像大學時一樣,他希望田夢在每個人心中的印象均是完美的。

“莫名其妙,我要懂什麽?”秦悅生氣地回頭就走,走了兩步又回身道:“你這麽幼稚,誰會喜歡你?”

陶浩然握緊雙拳站在原地,氣得臉色已變紅。他深呼吸片刻,回身掏出自己的手機,繼續撥打田夢的電話。

陶大志夫婦太能說,一直說到同辦公室的從老師上完課回來再離開,說到太陽已西下,他們還在說。岑兮不明白,他明明從頭到尾話很少也不配合,他們為何還是這樣能說。

望着面前的兩人,岑兮不得不第一次擡起手腕看向自己的手表。

陶大志這才醒悟,也看了看自己的手表,連忙站起來道歉,岑兮松了口氣,哪料到這口氣還沒松完,陶大志又非說要請岑兮吃晚飯。

岑兮本就不太會拒絕人,上次拒絕顏老師撮合自己的女兒與他,已幾乎得罪了整個古代史專業,今日人家就是請客吃頓飯而已,岑兮苦笑,還能怎麽着?一起去吧。

他給家裏打了電話,報備了不回家吃飯,随後與陶大志夫婦一起去市區,陶大志夫婦豪車也不坐了,非要蹭岑兮的“破”大衆車,岑兮可不知道自己的車在人家心中的印象,大大方方地開車出學校。

三人到了餐廳,剛開始點餐,陶大志的手機響。一聽到他家兒子的專屬鈴聲,陶大志精神一致,也未回避,當場就接起了電話,“浩然啊!我和媽媽與你們——”

陶浩然打斷他:“爸我想找個人,你能不能幫幫我?”

“啊?”陶大志愣住,他的對面正坐着岑兮,岑兮見狀,與他微微一笑,随後低頭。陶大志這才回神,“這個待我晚上回去再說——”

“爸,我現在在上海呢——”

再次被打斷的陶大志,高興地也打斷兒子的話,“爸媽也在上海呢,與你們岑老師一起吃飯,你也趕緊一起來!”說完,報了地址,便立刻挂了電話,笑着與岑兮道:“岑老師,可巧了,陶浩然也在上海呢,今晚我們一家和岑老師一起吃飯!這真是一巧巧一桌了!”

陶大志夫婦笑得開心,岑兮卻笑得更加無奈。

陶浩然來得倒快,推開包廂門,想到早上的事還覺得不自在,到底好聲好氣地叫了聲“岑老師”。陶大志瞧瞧自家優秀的兒子,再瞧瞧斯文的岑老師,真是怎麽瞧怎麽好,說好不喝酒的也喝醉了。

岑兮事先便已言明自己并不會喝酒,陶大志夫婦自然不勉強他。因而至席末,陶大志醉得最厲害,陳小英還算清明,先送陶大志回酒店,又令陶浩然送岑兮回家,臨走前還告罪道:“岑老師實在不好意思,下次再來上海,我們再聚!今日只能讓浩然送你回家。”

“沒關系,陶先生與夫人快些回去休息吧。”

如此客氣了幾番,陶大志夫婦才離開。

岑兮這才徹底地松了口氣,回身看到一旁站着比自己還高上些許的學生,“你晚上住哪裏?”

“什麽?”

“我送你過去。”

陶浩然想到自己早上的不禮貌,見岑兮這般,還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了岑老師,我自己回去,我在上海有房子。”

岑兮點了點頭,也不再客氣,推門便要離開。

陶浩然卻突然上前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岑兮不解地回頭。

“老師,——”陶浩然下定決心要說出口,卻依然支支吾吾。

岑兮卻早猜出他想問什麽了,“是問田夢的事?”見陶浩然拼命點頭後,他道:“具體如何我也不知,下課後我和秦悅在電梯裏遇到了她,随後一起吃了一頓飯,席間并無聊到任何你想要知道的訊息。”

聽到岑兮最後一句話,陶浩然難得的尴尬起來。向一個老師問這樣的問題的确太不恰當,而作為老師的岑兮還真的回答了,他一時無語,并不知要說些什麽。

岑兮見他沒有再問其他,自顧自地推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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