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岑兮沒有再回父親那邊,而是開車回自己郊區的家,他打開了車窗,夜風習習,車內放着十分舒緩的音樂,想着自己要寫的論文,以及即将到來的新學期,他需要做的工作,他的心情終于漸漸平靜了下來。

學生再不着調,也得好好教啊,誰讓他是老師,岑兮還是沒忍住,低聲嘆了口氣。其實岑老師做老師也才不到一年,學生需要調教,他需要學習的東西也很多。

那就一起進步吧,岑兮将車駛往更深的夜幕當中。

開學這日,舉行了新生的開學典禮。

秦悅和岑兮早早吃了中飯,從食堂出來,往文新樓走時,遇到了散場的新生們。秦悅一眼就看到了陶浩然,半個多月沒見,他恢複得不錯,臉上看不出一絲傷,穿得人模狗樣的,在一群新生中十分顯眼。秦悅暗暗翻了個白眼,想跟岑兮一起拐彎繞開他們。

卻沒料到幾個古代史的新生也都看到了他們,一起朝他們走來,陶浩然沒辦法,也只好跟着走過來。

“岑老師好!秦師姐好!”幾人一起打招呼,害羞的田夢也在其中,陶浩然則是滿臉的尴尬。

“同學們好。”此刻的岑兮又變成了平常那位溫文的老師,微笑着也與他們打招呼。

除了田夢之外的另一位女生笑道:“老師你好,我叫劉珏,是林老師的學生。”

“我知道你。”

“哈哈,真的嗎?岑老師,這學期你給我們開課嗎?”

“開,宋代經濟史。”

“哇——好期待!”

岑兮又與他們說了幾句,便道自己有事先一步走,朝秦悅道:“你帶師弟師妹們逛逛學校。”

“好啊好啊。”其他幾人紛紛開心道,只有陶浩然悶悶不樂沒有說話。

“秦師姐!咱們去圖書館看看吧?”

秦悅看向說話的男生,陽光下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讓人心情莫名變好,她也笑了起來,“好啊,你是方老師的學生,連諾吧?”

“師姐居然記得我,真是榮幸……”

一行人的聲音漸行漸遠,陶浩然回頭望望遠去的岑兮的身影,又看了看同學們也在遠離的身影,覺得自己又被排斥了。

岑兮斜着身子靠在皮椅上,左手肘放在把手,撐着自己的半張臉,右手垂落在另一側,望着電腦屏幕上的word文檔。他已保持這個姿勢許久,而陶浩然也已在室外徘徊了許久。正是午飯時間,此刻辦公區域人很少,陶浩然的腳步聲放得再輕,在這樣安靜的環境內,其實也有些明顯。

只可惜岑兮全部心神都放在眼前的這段文字裏,完全沒有察覺到。

又是幾分鐘後,陶浩然終于想通,擡頭去敲門,敲了三聲,卻是毫無反應,陶浩然難免又認為是岑兮故意沒聽到。可他做錯事在前,便又按捺住性子繼續敲。

敲到第五聲的時候,沉溺的岑兮老師終于回神,茫然地望向辦公室的門,下意識地說:“請進。”

陶浩然旋開門把手走進來,看到的就是茫然的岑兮,他微微一愣,岑兮卻又恢複成了平日那副清高的樣子。

“坐。”岑兮明明坐着,卻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态。

陶浩然想他一定是看錯了,明顯眼前這幅樣子的岑兮,才是正常的岑兮。随後老老實實地又坐到了岑兮對面的那張椅子上。他擡頭,發現岑兮也在皺眉看他,陶浩然才發現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認真打量岑兮。

興許是缺乏運動,且長期在室內忙于學術,岑兮身體偏瘦,臉色也微微泛白,嘴唇是淡淡的水紅色。他又看到岑兮拿起杯子喝水,看到他水紅色的嘴唇與瓷杯子相接觸,立刻醒神。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他開口道:“老師,對不起。”

岑兮挑了挑眉,他萬萬沒有料到,陶浩然居然會說這三個字。

“上次是我太沖動。我以後一定不沖動。”

岑兮暗自感慨,真難得啊,他自然不相信陶浩然說了這話,以後就真的能夠做到,但能有這份心就足夠了。他作為一個老師,自然還是希望學生能夠省心點,便也接話道:“沖動這個行為本身沒有錯,但要看你什麽時候沖動,什麽事情沖動。”

陶浩然從小到大讀書這麽多年,包括家中給請的各色家庭教師,可以說見遍了每一種老師,卻真的是第一次遇到岑兮這樣的。他并不一言便給某個事物或者某件事情下定義,這樣看似很尋常的一個舉動,卻恰巧是大多數人很難做到的。再想及那晚他對秦悅的維護,又想到他堅決不收自家送的禮。

盡管他曾經瞧不上這位“弱雞”老師,也曾想對他惡作劇,更曾不尊重他,此刻也不得不承認,岑兮是個好老師,雖然他還沒對自己實行老師的權力。

他點頭,“老師你說得對,我以後做事前一定思前想後。”

這話說得岑兮也很舒服,面色也放開了些,看在陶浩然眼裏,他也輕松了不少。

岑兮又道:“本打算過幾日和你說,正好你今天也在,我給你講講我的規矩。”說罷又給他一張紙與一支筆,“你記下來。”

“好。”陶浩然看着他說。

“研一你要上政治和英語公共課,課表的話,你的班長會發給你們。除此之外,這學期,連我在內,一共三位老師給你們開課。林老師開《資治通鑒》,顏老師開歷史文獻,我給你們開宋代經濟史,課表随後也會發給你們,下周開始正式上課。我這邊,每周三與周五去郊區給本科生上課,每周一早晨十點你和秦悅固定在我這裏見面,不懂的問題,以及有什麽想法,都可以與我說。其他的時間,有疑問,周二與周四,你們都可以來這裏找我。”

岑兮第一回 說這麽多的話,陶浩然震驚了,他想原來岑兮也能說這麽長的話啊,手下也迅速地記着。

岑兮還在說:“每個月你和秦悅都要交一篇論文給我,題目自拟,不拘泥于宋朝相關,可以是秦漢,也可以是明清。字數一萬,可以多,不可以少。”

陶浩然一開始還記得認真,這越聽心越涼,誰說研究生課少?誰說研究生輕松?誰說研究生跟玩似的?!!

“雖說本校碩士生并無論文發表的強制要求,但我希望你在畢業之前能夠發表一篇以上的論文。”說到此處,岑兮面上現出了些許的驕傲,“秦悅的一篇論文已過終審,三個月後便會發表。”

陶浩然感覺自己要瘋了。

可岑兮還沒有說完!

“你複試時我給你開的書單,沒看吧?今年底之前,必須看完,每周要和我讨論。跟着我學《宋史》,就不能什麽都不懂,對你我要求放低一些,這學期,每周再讀一卷《宋史》,書的話,可以自行購買,學校圖書館也有,或者問我借。”他指了指陶浩然身後的書櫃,“那裏有我的一套,你可以拿回去看。”

陶浩然腦袋已經變得很木,木然地調頭,看到了滿滿一櫃子的書,木然地點頭,回頭繼續記岑兮說的話。

“這些你也需要看。”岑兮說着便在雜亂的桌子上找了起來,他的桌子實在太亂了,堆滿了各種書籍與紙張。陶浩然有點潔癖,但平常從來不自己打掃,都是由阿姨來,此刻注意到亂成這樣的桌子,嘴角扯了扯,站了起來,“老師你找什麽?”

“給你列的書單,剛剛還看到。”岑兮皺着眉站起來在找,嘴裏還念着“真奇怪啊剛還在……”

陶浩然愣了下,原來岑兮也有這一面,也會小聲嘀咕。他伸手過去,“老師,我幫你找。”

“啊,我找到了!”岑兮高興地舉起一張紙,雖然沒笑,但陶浩然看得出來他很高興。岑兮遞給他,“這些也要看。這周你們不上課,你自己也寫個計劃表,周六之前交給我。”随後嘴角又抿起來,嚴肅道:“既然選擇了《宋史》,那就請你認真對待。”

“好。”

岑兮這才又坐下來,“沒事了,你走吧。”毫不留情地趕客。

陶浩然看了看岑兮的桌子,“老師我幫你收拾一下桌子吧。”

岑兮卻又只顧着盯住電腦屏幕,随意地擺手道:“不用,你走吧。”再也沒管陶浩然。

陶浩然也暗暗嘆氣,他算是發現了,他的這位老師,只有談到跟學術、學習相關的,他才會有興致,甚至高興起來。其他的事?算了吧。

陶浩然疊好自己記的那張紙,“老師,我先走了。”

岑兮“嗯”了聲,再沒看他一眼。

陶浩然臨關門時又往裏看了眼岑兮的桌子,不忍直視地回過頭,關好門。

真是太亂了!

岑兮桌子亂這件事,秦悅也曾嚴肅對待過,剛跟着岑兮時,她出于禮貌,在一次等岑兮的時候,擅自幫他整理了桌子。哪料到岑兮回來都快瘋了,他的桌子雖然亂,但無論怎麽亂,他都能找到自己想找的東西。可一旦收拾整齊,他便再也沒法找到了。而且只有身置自己親手制造出來的雜亂中,他才能有靈感寫各種文章,也才能靜得下心來讀書。

知道自家老師這點奇怪的癖好後,秦悅就再也不擅自幫他收拾桌子。

此時陶浩然還不知道這件事,心中想的是,什麽時候過來幫他收拾一次。而之前記錄規矩的那張紙明明就薄薄一張,陶浩然卻覺得它重得很,放在上衣口袋裏,壓得特別緊。

學習任務這麽重,他還怎麽追田夢啊?他還怎麽談戀愛啊?

陶浩然同學嘆氣。

沒錯,田夢盡管再次拒絕了陶浩然,但愈戰愈勇的他又怎麽會放棄?都考到這裏來了,這是老天爺都在讓他們在一起,不然為何幫他考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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