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他猶豫了片刻,接還是不接?

最終陶大志夫婦的笑容映到了他腦海中,難為天下父母心,他接了電話。

“老師……”

“出什麽事了?”岑兮冷靜問道。

“老師,我在派出所,你能不能來證明一下我的身份……”

“……”

岑兮在路邊停好車,打開車門往派出所內看了看,這還是他這麽大以來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卻不料這麽一看,看到了派出所大門口站着眺望的秦悅,秦悅顯然是在等他,看到他立即眼睛亮了起來,朝他大步走來,“老師!”

“你怎麽也在?”

“老師,真是一言難盡,你進去看到肯定很生氣。陶浩然跟人打架了,把人家打得皮開肉綻的,現在三個人都在裏面呢!”

“你來多久了?”

“不到一個小時,他給我打電話,說他沒帶身份證,讓我來幫他證明一下,可我來了不頂用,警察不相信我。”

岑兮皺着眉往裏走去,秦悅立即跟上。

派出所并不大,早已過了工作時間,辦事大廳烏黑一片,只有幾個小辦公室裏的燈還亮着,岑兮一走進去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低着腦袋的陶浩然,身上的T恤衫皺皺巴巴,旁邊還坐着兩個年輕小夥,身上紫一塊紅一塊。

聽到腳步聲,陶浩然擡頭,右半邊臉全紅了。畢竟知道自己理虧,陶浩然讪讪地又低下頭。

值班的警察見有人來了,走來問道:“這是誰?”

“你好,我是他的老師。”

警察上下打量了一番岑兮,見他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的确像老師,卻又道:“身份證呢?”

岑兮皺眉,他不喜歡被這樣對待,但還是從自己錢包裏拿出了身份證遞給警察,警察拿去在電腦跟前敲打了會兒鍵盤,才将身份證遞還給他,“岑老師,你這個學生跟那兩個小夥子在我們所後邊的巷子裏頭打架,你瞧瞧,他把人家兩個揍成什麽樣子了。”

陶浩然怒道:“他們也揍我了!我身上也挂彩了你沒瞧見?!”

“我們接到群衆報警趕過去的時候,可是你把人家往牆角裏踹啊同學。”說罷,又道:“老實交代吧,到底為了什麽打架,你們老師也在,你坦白說出來,填個單子,我們就放你走。”

“還要說多少遍?我們三個有矛盾!”

“據我所知,你跟他們二人互不認識啊,能有什麽矛盾?”

“怎麽就不能有矛盾了?!”陶浩然傷成那樣,居然還有勁吼,聲音特別大。

岑兮喜靜,聽在耳朵裏,只覺得頭疼,眉頭皺得更深,秦悅小心地看了眼他,忍不住開口道:“陶浩然,你聲音小點兒!”

陶浩然這才想起,自家師姐和老師還在,有些心虛地看了眼岑兮,見岑兮面無表情,眉頭緊鎖,心裏又不高興起來,又不是他讓岑兮來的!要不是秦悅搶先一步當着警察的面用他的手機給岑兮打電話了,誰要他來啊!弱雞樣兒,除了會皺眉,就只會皺眉!

岑兮突然往陶浩然身邊走了幾步,陶浩然愣了愣,岑兮卻是和另外兩人說話:“你們為什麽打架?”聲音十分低沉,眼睛直直地看向他們,竟然讓人有些害怕起來。

那兩人眨了眨眼,又對視片刻,陶浩然則在一邊虎視眈眈。

其中一個小夥子張了張嘴似乎要說話,陶浩然刷地站了起來,順勢帶倒了身後的椅子,那小夥子一個激靈閉嘴了,再也不願張嘴。

另一個開口道:“就是有些誤會,真沒事兒。”

警察成天面對這些事,哪裏不知道這兩個明明就在撒謊,但眼下,這個陶浩然的老師也來了,身份也證明了,那兩個小夥子被揍成那樣了,還是不願說真話,寧肯被打也不說。警察同志也沒辦法,看向岑兮,“岑老師,怎麽着?”

“這兩個孩子我帶他們去醫院檢查,醫藥費我負責,你們不放心的話可以随我一同去。我的學生,我帶回去一定嚴加管教。”說完又問那兩個年輕人,“你們覺得如何?”

那倆人立即點頭。

“行吧,按理說,打架這事兒可大可小,但總歸沒傷到大礙。既然這兩人不願說出真相,雙方也願意協調,那就算了。他們三人過來填個單子。”說完扯着幾張紙給他們,填完後,岑兮還在其中一張上簽了自己的名字。

一行五人一起走出派出所,那兩個男孩子立刻就想跑,被岑兮叫住:“我送你們去醫院。”

這兩人哀道:“老師,我們沒事,真沒事!”

岑兮還是堅持要帶他們去醫院,兩人死活不同意,岑兮只好拿出自己錢包裏的所有現金,又從襯衫口袋裏抽出鋼筆,将自己的聯系方式寫在自己随身帶的手帕上遞給他們,“你們自己去醫院,錢不夠,或者任何問題,打電話找我。我替我學生跟你們說聲抱歉——”

陶浩然本來還蔫蔫地聽着,一聽要抱歉,立刻插嘴道:“跟他們道什麽歉!”

岑兮回頭看了他一眼,陶浩然立刻噤聲。

那兩人拿着錢和聯系方式撒腿就跑。

岑兮再也沒開口說話,獨自往自己的車子走去,秦悅立即跟上,沒有理睬陶浩然。陶浩然不滿地抽了抽鼻子,到底老老實實地跟了上去。岑兮先将秦悅送回家,在樓下看着她走進樓道,看着她房間的燈打開,才又将車開走。

陶浩然低頭坐在車後座,岑兮在前面開車,車子裏寂靜一片。

“你放我下來吧,我自己打車回去。”陶浩然悶着聲音突然開口說話。

岑兮依然沒開口,還是穩穩地開着車子。

“我不去醫院!”陶浩然又說話。

岑兮依然沒理他。

陶浩然其實也很矛盾,他知道他應該感謝岑兮,但是不知為什麽,他想到自己這幅慘兮兮的模樣居然被岑兮看到了,想到自己堂堂陶公子,換了座城市,沒有了家人朋友在身邊,打個架居然要靠這位弱雞樣的老師來解救自己。他就覺得特別沒有面子,一時矛盾着,也不知如何是好。

大約十分鐘後,岑兮終于停下了車,陶浩然往外看去,卻是一條安靜的小街。岑兮率先下車,用勁甩上車門。

陶浩然跟着他一起下車。

今晚月光格外澄澈,岑兮站在車邊,看着陶浩然下車。陶浩然之前以一敵二,腳到底崴到了,此刻下車時腳再一扭,疼得“嘶”了一聲,卻又想到岑兮還在看着呢,又立刻擡頭挺胸,站到岑兮面前。

“是不是為了田夢。”岑兮開口。

陶浩然猛地瞪大眼睛,沒有料到他努力瞞着的事情,卻被岑兮一下子揭穿,臉色愈發不好看,冷冷地瞪着岑兮。

岑兮嘲弄一笑,“你今天犯了兩個錯誤。”

陶浩然以為他在嘲笑自己為田夢打架,他本就擔心田夢此刻的安危,現下被岑兮這樣諷刺的言語激地憤怒說道:“他們欺負一個女孩子就有理了?!我打架怎麽了?!兩個男人欺負一個女孩子,我怎麽就不能揍他們了!我還揍輕了呢我!要是讓我知道是哪個王八蛋報警,我弄不死他——”

“哼。”岑兮再次冷笑。

陶浩然的聲音戛然而止,坦白說來,他到目前也與岑兮有了幾次的照面,在他看來岑兮是個很清高的人,目中無人,可也僅僅如此罷了,但他從未想過,岑兮也會有這樣的冷笑聲,也會有這樣尖銳的一面。

“田夢是女孩子,秦悅不是女孩子?一個成年男人不能妥善處理自己的事情,卻要在半夜給一個女孩子打電話,讓她來幫你?你給秦悅打電話的時候,可曾想過秦悅的安危?”

“……”陶浩然慣性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不知道如何反駁。沒錯,他沒有想過秦悅的安危,但他還是昂着脖子道:“她不是不喜歡我嗎,那我讓她來,她就來了啊!她就不能不來?!”

“是啊,她就不能不來?”岑兮冷笑着說。

陶浩然徹底待在原地,半晌之後喃喃道:“我知道你們都不喜歡我。”

“那是其一,其二,我是你的誰?”

“……”

“你父母臨走前,把你交給我,雖說你只是拿我當你的幌子,雖說你九月份才注冊正式成為我的學生,但拜師宴吃了,書單我給你列了。我就是你的老師,遇事,為什麽不第一個給我打電話?”

陶浩然不妨他說出這麽一段話。嗫嚅了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低下了腦袋。

“要想得到別人的尊重與喜愛,你自己要先學會付出。世上不是只有你,以及你的愛情。”

岑兮說完,便上車走人。

陶浩然沒想到他被抛下了,張了張嘴沒說什麽,此刻身邊沒人了,身上的痛感瞬間全部冒出來,他往後退了幾步,靠着一棵大樹滑坐至地面上,覺得沒意思透了。就是怕丢人,才誰都不告訴,只通知了一個自己覺得還不錯的秦悅師姐,結果還是丢臉丢大發了。

他翻出手機,給田夢打電話。

生平第一次,田夢如此迅速地接了他的電話。

“陶浩然。”她叫他的名字。

陶浩然覺得自己渾身都不疼了。

“你,要緊嗎?”

陶浩然笑道:“哈哈沒事兒,你不用擔心!你回家了吧?!”

“嗯。”

“以後我每晚都過去保護你!”

田夢安靜了會兒,開口說:“不用了,我把這份工作辭了。”

陶浩然也松了口氣,“辭了好,雖然書店環境好,但上夜班畢竟不安全。那個……我爸在上海有公司,你要不要去做兼職。”陶浩然說到最後聲音變得十分小心翼翼。

“不用了!”田夢立刻回絕,又道:“謝謝你陶浩然,從大學到現在,你真的幫了我很多,以後我會慢慢報答你的。”

“我不用你報答!我只要你和我——”

“你快些回去吧!”

“田夢,你說過,說我要是和你考上同一所學校就……”

田夢苦笑道:“對不起,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你竟然真的能夠跨專業考上古代史的研究生……”

陶浩然臉上的笑容頓失,是啊,誰又曾想到過他會考上古代史的研究生,他自己都沒想過。他從小到大一直是理科生,考歷史學的研究生,光專業書就整整十一本,實打實的十一本啊!中國通史,世界通史,一本本地看過來,誰又知道他到底刷了多少題,做了多少份試卷,就希望考試時能夠多哪怕一分。

這是田夢第一次這麽堅決地拒絕他,陶浩然擡起另一只閑放在地上的手,抹了抹臉,“我知道了!”

“……”田夢沒有将“對不起”三個字說出口。

“你早點睡吧,我回家了啊!”說完陶浩然就挂了電話,靠在樹上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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