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摸黑掏出鑰匙開門,發現夏皆已經睡了,屋裏黑着燈。

屋子面積小,基本一擡手一伸腳就能碰到的家具也沒什麽危險的,我憑直覺走到浴室,打開走廊裏光線淺淡的小夜燈,它能照亮的區域十分有限,牆壁和腳下像是落了一層灰。

“哎……?回來了?”她睡熟後被吵醒,迷迷糊糊地在裏屋喊我。

“今天怎麽睡這麽早,身體不舒服?”我邊把包挂在衣架上邊問她,借着燈光勉強看了看牆上的表。

不太晚,但也不怎麽早,還能看會兒書。

——我怎麽覺得今晚就跟做了個夢似的?

“沒事兒,覺得有點累就早睡了。”她叮囑道,“你洗了澡快睡啊,這兩天晚上有點兒涼,覺得冷了你再去大衣櫃下面拿條毛毯。”

“好。”

說完她就靜靜地睡着了,好像幾秒鐘都不到。

我轉頭去浴室沖澡,洗完只覺得肚子裏空,火燒火燎的,拿起飯桌兩個冷掉的奶黃包塞進嘴裏,頂着頭上的幹毛巾回了房間,把門關上。

脖子上挂着耳機,夜風吹得窗外樹影搖曳,桌上那本參考書攤開了十分多鐘,三行我都沒看進去。

着了魔了。

最後我在草稿紙上寫滿了兩大頁的歌詞,實在坐不住了,去穿衣鏡那邊照了照自己。

真沒什麽可看的。

我掰扯不清楚自己的長相随誰,連自己親生父母高矮胖瘦是圓是扁都記不得。

但是有的人為什麽就那麽好看呢?

我鼻子都快頂到鏡子上,看了看這兩年偃旗息鼓的雀斑,鼻梁挺能扛的,值得表揚;頭發被理發店新來的小姑娘剪壞了,額前一撮一撮就跟被人撕了似的,被李謙藍活活笑到新的一茬長出來。

總而言之,我還沒自負到打什麽高分。

倒不如說我一直活在人和人之間的差距裏,坦然無争的接受現實,不曾質疑或反抗這種“不公”——它是公平的。

可是當我對某個人、某一類角色有了心态明确的憧憬,就另當別論了。

今天的事兒我誰都不說。

隔天清早,我鬧鐘響了數不清多少次也沒人幫我按,穿上拖鞋跑出房間一看,夏皆還在床上躺着。

她抱着被子蜷成了一個蠶蛹,就剩一頭長發糾纏在枕頭上,我戳了她半天才緩緩地從被子裏冒出頭,臉色不是白裏透紅,是反着的。

我伸手再往她額頭上一摸,燙得跟燒幹的鍋一樣。

她看我的眼神很抱歉。我低頭看着她,想不到當年能在這條街上一人打三個流氓的夏皆女士能露出這樣楚楚可憐的表情。

我嘆了口氣,一邊去抽屜裏拿體溫計給她量,一邊在心裏迅速過了一遍當天的打算,去掉幾個多餘選項,不排除有私心溜號的嫌疑。

——我想我今天不用去上課了。

轉身走的時候看她想抓我的手,沒抓着,我徑自去客廳找座機給班主任打了個電話請假。

老師語調溫柔,但沒興趣多問,那邊都是晨讀噪雜的人聲,讓我想起油條下鍋時的動靜。

我跑下樓在就近的早點攤買了小米粥和水煎包,夏皆胳膊底下還夾着溫度計,喝了兩口哼哼唧唧地抱怨嘴裏淡出個鳥來,大早上想吃煎蛋和火腿,還非要放番茄醬。

我沒多做争論,從了她去廚房做好就是。

不知道普天之下所有女性同胞是不是都這樣,有一種讓別人都心甘情願滿足她們要求的魔力,但我敢斷言我肯這麽伺候的估計只有她一個。

多虧了在酒吧端盤子訓練有素,我單手托着連湯帶水的盤子穩穩的在床邊坐下了,另一只手接過體溫計迎着光看了看,39度。

“待會兒你吃了藥接着睡吧,我替你看店。”我用叉子分了一塊火腿送進嘴裏,順手給她遞去紙巾擦掉嘴角紅色的番茄醬。

她吃着吃着忽然放下筷子,故作深沉地盯着我看,看得我渾身不自在,方才樓上樓下的跑我身上就穿個背心,胳膊上汗毛都豎起來了。“怎麽……?”

她嘴一撇,含恨插了一筷子在煎蛋上,溏心兒都流出來了。

“我兒子……背着我,偷偷長成好男人了!”她嘴裏嚼着東西含糊不清地說,“沒有一點點防備……我不能接受,再過不久都會拱別人家白菜了……嗯?想想還有點兒小激動……”

我還當她要發表什麽重大決定:“這位女士,都卧床不起了還有心情折騰呢,戲骨不要太足啊。”

“人家家的白菜有人家養,少操這個心。”說完我才意識到我竟然如此自覺的把自己無縫銜接進了“拱白菜的豬”這一角色裏,心情有點惆悵。

“将來有了女朋友不許不要我。”

“嗯。”首先我要能喜歡女的。

“長得比我好看沒關系,可以容忍,嗯,但是脾氣不準比我壞,欺負你了那可就……”

“媽。你再不睡我打120了。”

她把擦手擦臉的毛巾飛快地疊好扔在盤子裏,一頭紮進被子裏,悶悶地沖我擺手,“床前盡孝為娘心領了,走吧。”

我沒再多說什麽,把散落在床邊的被角往裏掖了掖,端着盤子就出去了。

一猛不上學這大片的時間都空出來了,我還有點兒不習慣。

在店裏坐了一上午賣了幾條煙和一些日用品,這種店生意向來不鹹不淡,想起八九歲的時候我搬着小板凳坐在門口寫作業,路過買東西的人總不忘逗逗我,看着我爬到高處的貨架上拿東西,覺得有趣極了。

這日子湍急如河流,表面潺潺涓涓,誰都不知道它會奔向哪兒去。

十一點半過後,我想給夏皆打個電話問她醒了沒,中午想吃點什麽我順路買了帶回去,鎖一會兒店門權當午休,在家睡個把小時也不打緊。

我一只手都拔起聽筒準備撥電話了,後街陡然傳出一聲爆炸的巨響。

那聲音震得街上的行人都站住了,對門的小販相繼起身,我看見幾個從剛從臨街跑回來的人,遠遠一望,冒煙的那塊兒就是我家的方向。

我攥着電話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甩下話筒撒腿就往家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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