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柳聞歸靜靜地坐在溪邊的巨石上,歪着頭,眼皮半垂着,纖長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細碎的光華。溪水嘩嘩地拐了個彎,繞過巨石逐漸遠去。
山谷煙霧缭繞,纏繞在他的周身,仿若置身在一片雲海之中。沒入土中的長劍發出泠泠的聲音,像是在同他述說着什麽。柳聞歸的嘴角勾起一個淺談的弧度,應是在回應着。
片刻之後,他看向煙幕朦胧之處——一個黑影出現在乳白色的雲霧之間,那人身形消瘦高挑,一頭長發墜腰,正緩緩地向他走來。
“你終于肯來找我了。”那人緩緩說道。他的聲音好聽,如同春日裏的陣陣松濤,又清又淨。他的音色與柳聞歸的像了八分,但語氣卻是更顯波瀾。
柳聞歸始終沒有看清他的臉,但這并不妨礙他們的對話。他神色淡淡的撩起眼皮,目光投向他所站着的那塊地方,不鹹不淡地說:“你鬧出這般動靜,我怎麽不來?”
“若不是你把我丢在這裏,我為什麽要鬧出這種動靜來?”那人反問着,硬生生地把這個對話代入了“剪不斷,理還亂”的情境之中。
柳聞歸沉默了一會,那人繼續說道:“我感覺到他出來了。”
見柳聞歸不答,他又說:“你是來帶我走的?因為事情的發展似乎和你想象的不大一樣,所以你需要我。”
柳聞歸皺了眉,似是極其厭惡這種被人看透的感覺,但他無法置喙,一切的源頭皆在他自己的身上。
他隔着蒙蒙霧氣與那人相望,仿佛都要撞進對方的心間一樣。
他起了身,一步一步地向那人走去。他走得極慢,每一步都像是經過短暫的思索,那道黑影漸漸離他近了一些,他聽見那個人低低地笑聲:“你我本就是一體,你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把我丢在這裏。”
“你折磨得我發瘋。”柳聞歸冷冷地接話。
“你未嘗不讓我發瘋?我因當年之事而生,無時無刻不都在瘋魔中度過。讓你發瘋的可不是我,是你自己。”
柳聞歸垂着眼,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光線的緣故,他臉上那條疤有些淡了,五官都變得立體起來。
但這變化只是一瞬間,在他被霧氣吞噬的那一刻,一切又回到了原樣。
柳聞歸的身體沒入煙霧之中,逐漸向那黑影逼近,一分鐘後,那黑影竟似被他吸收了一般,緩慢融入他的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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層層煙霧散去,柳聞歸抹去額間的細汗,膝蓋一軟,便不住地撐在了那塊巨石上。
他低低地喘息着,一股若有若無的黑色氣息在他周身纏繞不止,血絲攀上了他的眼白,他的眼睛開始變得通紅,像是被染了豔色的水彩一般。被他摸過的石面驟地向下塌陷,碎小的石子從上邊滾滾而下,落進十厘米高的雜草之中,然後一路溜進溪流,順水而去。
那股黑氣忽近忽遠,忽靜忽動,應是在與柳聞歸隐隐較量。周圍的長劍也受了影響,齊齊發出嗡嗡的顫鳴聲。
柳聞歸的體內卷出一道精純的靈力,頓時就咬住那股黑氣,交纏在一塊,掙紮不休。
無名的風以他為中心向外蕩開,山谷之間碧浪翻滾,碎石觸上劍身的那一瞬便被一種溫柔的力道彈了開去,溜溜地滾了好遠。
風止。
柳聞歸撐着巨石站起身。
他手上捏了個術法,簡單清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汗液,與被汗浸濕的衣物。然後,緩緩地向來時的地方走去。
˙
戚臨在石碑旁坐了約有一個小時,叼在嘴中的狗尾巴草一晃一晃的,仿佛下一秒就能落到地上。
他的頭靠在石碑上,後腦的那片頭發已經亂成一團。他的目光飄忽着落在遠處的山壁之上,眸光悠悠,也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也許是先前鐘情的那番話對他“打擊”,教他一時半會沒有緩過來。
柳聞歸走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場景。
他不再壓抑着腳步聲,鞋底與鋪開的綠草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
他走到戚臨的身邊站定,任自己在他身上投下一道陰影。
戚臨遲鈍地偏過頭,吐掉了那根狗尾巴草,說道:“它不願意和我走。”
它指的自然是青霜。
待鐘情的殘魂消散之後,戚臨走上前去握起青霜的劍柄,然而等待他的卻是源自于靈劍本身的排斥。劍上的靈力灼傷了他的手,比先前胡念的那根棍子還要疼上好幾分。
戚臨無奈地松了手,卻不敢再次嘗試了。
鐘情都說了那番話,青霜不認他倒也在情理之中。可他就是過不去,他怎麽能這般的無情,連最後的幾分念想都不願給他?還是當真以為自己會折斷了他最心愛的佩劍去報複他?
“去劍廬再挑一把靈劍吧。”柳聞歸生硬地說。
戚臨站起身來,拍了拍衣上沾着的草屑,又回到了先前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樣。他朝柳聞歸挑了挑眉,說道:“你帶我這個外人去你們的劍廬挑兵器,不怕被說閑話?”
柳聞歸道:“只要付得起錢,劍廬對所有人都可開放。”
戚臨又笑:“修道之人,還惦記着這點錢,好一群不正經的劍修。”
“前輩不也是個不正經的魔修嗎?”柳聞歸輕聲笑道。
戚臨被柳聞歸這麽一嗆,倒還不怒反笑,眼中都染上了一點別樣的光彩,“你這去了一趟,反倒還比以前有趣多了,是遇着了什麽喜事?”
柳聞歸愣了一下,嘴上一張一合,卻沒有說出什麽反駁的話語。
半晌之後,他才小聲說道:“并非喜事。”
然而戚臨并未聽見他這細若蚊足的聲音。
他轉身向那處狹窄的山谷望去,笑嘻嘻地對柳聞歸說:“可我現在沒有錢,你是要送我一柄劍嗎?”
柳聞歸:“你可以打個欠條。”
“我從來不打欠條,畢竟我這人向來說話算話。不過我若是忘了,那可就沒這回事了……走吧,帶我去破費一下。”
戚臨沒有回頭,因此他也沒有看見,在他們離開的那一刻,原本靜靜立在劍群之中的青霜忽然化作了點點清光,順着呼嘯而過的風消散在了雲霧之中。
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起自己在劍冢中的所見所聞,一路沉默地上了山,沿着雕梁畫棟的長廊轉到了劍廬之外。
劍廬是一個獨立的小閣,也就三層的高度。正門進去是一個偌大的木櫃,後邊是分成好幾格的架子,瞧着倒是有點像古代的藥店。
今天值班的是一個少年,穿着淺藍色的短打,鬓角被剃了個幹淨,後腦門上還有一個“劍”字。他正趴在櫃臺的一側,嘴裏嗚嗚地打着呼嚕,睡了個不知時辰,連戚臨踢開地上倒着的易拉罐的聲音都沒有把他吵醒。
“要叫醒嗎?”戚臨回頭問柳聞歸,“你們劍宗,白日偷懶有什麽懲罰啊?”
“蹲馬步,一個時辰。”柳聞歸回道。
“啧。”戚臨道,“真沒人性。”
柳聞歸沒有理會他的話,只是淡淡地說着:“我們先去二樓,你看看有沒有趁手的兵器。”
“其實我覺得我以前的那面扇子就挺好。可惜當時被你們劍宗的長老給弄壞了,修都修不起來。”他像是在抱怨,但語氣平淡得又像是在陳述着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往事。
柳聞歸的眸光晦暗不清,像是被烏雲遮蔽下的一點星辰。他帶着戚臨上了樓,讓他自己去瞧瞧有什麽喜歡的兵器,自己則去了另一邊轉悠。
戚臨是學過劍法的。他學的東西其實很雜,但并不精。刀、劍、槍、戟他都練過,但都不精通,只是平平。同鐘情在一起後,對方也教過他一些劍法,他也念着學劍時少有的缱绻時刻認真過那麽幾回,也算是小有成就,但比之柳聞歸這樣的劍修,還是有所差距。
他有一柄短劍,是他自己靈氣聚起的,并不耐用,一旦他受了傷,他的靈力便無法撐起這柄劍刃,也算是一點雞肋了。
劍廬裏放着的不止是劍,還有些別的兵器。
戚臨思考着自己若是又挑了一把劍,豈不是每天還得再練上幾個時辰?可他不通劍法,從前的劍譜早就落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去了,還沒人指導——倒還是有一個現成的指導。
他似乎已經在下意識中聽進了鐘情的話,謀算着自己今後的一些生活,但他自己卻不曾注意。
最終戚臨挑了一把鐵扇,與一柄長劍。
鐵扇是他意外發現的東西,鐵是寒鐵,比他先前的那把還要好上幾分,就是醜了一些,扇面上雕着四不像的飛禽走獸,戚臨尋思着它還是可以拯救一二的。他找到這把扇子的時候,它正躺在角落裏,還蒙了塵,大概是因為太醜了,才沒人願意選它——不過一堆劍修裏,扇子這東西肯定不吃香。就連其他修士也少有會選扇子作為武器的。
長劍是柳聞歸挑的。戚臨最開始選的是一把小巧的匕首,但對方直愣愣地就把這柄劍塞進了他的懷中,說:“這劍配你。”
行吧,別的不說,劍修們選劍的能力戚臨還是得相信的。
只是那柄劍……瞧着着實是有些眼熟。
作者有話要說:
_(:3」∠)_有些問題涉及劇透了我是真的不好回答……但是!!我只能說不會換攻【等于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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