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戚臨有點後悔答應了葉斐晴的邀約。A市地處南方,七月的下午更是像個烤爐一般,就算是站在陰暗之處,有風襲來,也躲不開熱浪的折磨。
戚臨站在臺下等了一會,才見着一輛白色豐田自旁邊拐來,他忿忿地拖着步子上了車,順帶在心裏又記了葉斐晴一筆。
“安全帶。”葉斐晴溫柔地說着,下一秒便解開自己的帶子附身過來,給戚臨系上了。他手下雖是在動作,但卻是自下而上地望着,眼神直勾勾地對上戚臨的眼。
戚臨不冷不熱地說道:“多謝。”
“戚先生對古畫有研究嗎?”
“沒有。”
葉斐晴輕聲道:“是我冒昧了……我還以為戚先生會喜歡。”
戚臨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先前被熱氣蒸出的火氣還沒散去,只怕葉斐晴再多幾句話,他就能當場罵起人來。
葉斐晴見他神色不佳,許是不想開**談,便也不再自讨沒趣,專心開起了車。他們要去的博物館算是近年新建的,并不在中心城區。葉斐晴驅車走了約莫半個多小時,才把二人送到了博物館的門口。
今日是畫展的第一天,即使此時日頭正烈,也可以瞧見往來不覺的游客。有些大概是學校組織過來參觀的,戴着清一色的讓人懷疑審美的小黃帽。
畫展不需要購買門票,稍作登記之後,葉斐晴便領着戚臨進了館內。
此次畫展不以山水為主,畫的多是些奇事——例如閻羅殿審鬼、拔舌地獄之類的。戚臨的目光在上邊匆匆而過,說句實話,他着實不是能欣賞地來這些的人,莫說是陽春白雪,就算是下裏巴人的畫他也不一定喜歡——那什麽圖勉強湊合,用來調戲鐘情倒是十分有趣。
展館裏形形色色的人相互交織,逼得葉斐晴不得不與他貼近了些,光裸的胳膊時不時地撞在一塊,對方的溫度通過接觸的地方全數傳遞過來,讓戚臨有些不自在。
但他壓抑着,沒有說話。
參觀的人老少有之,有個老者負手而立,向前傾身打量着面前的畫。旁邊的小孩也學着站在線後,端得是一副認真模樣。
戚臨側目一瞧他看的那幅畫,畫的正是第五層蒸籠地獄的情景。戚臨心下一讪,小聲說道:“這麽點大的孩子來看這個,也不怕晚上回去做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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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斐晴聞言四下張望,找到了他所說的那個孩子,接話道:“估計是跟着家裏長輩來的,說不定旁邊的就是他爺爺。”
戚臨的火氣被空調消了大半,也願意與葉斐晴多說幾句話了。他轉過頭來看着葉斐晴,發現對方不止是容貌與鐘情相差無幾,就連身量也是別無二致。
他輕輕地笑了一下,眼角暈開了幾條紋路,似是一時春風拂過,吹皺碧水。
“那你呢?我瞧你這樣的,不像是會喜歡這種東西的人。”
葉斐晴注視着他,眼裏帶上了點讓人捉摸不透的顏色來。
“戚先生想聽真話還是假話?”葉斐晴問道。
戚臨笑道:“你說說,何為真話,何為假話?”
“假話就是,我确實對這次畫展很感興趣。”葉斐晴頓了頓,目光仍是未離開戚臨的臉。
“真話呢?”
葉斐晴繼續說:“真話是……這只是我約戚先生見面的一個理由。”
戚臨眉上一挑,戲谑之色自眼中一閃而過,“如果我不答應呢?你想怎麽樣?”
“如果戚先生不答應,我只有找別的理由了。比如溪見山的蓮花開了,戚先生願不願意同我一起去游湖?”葉斐晴道。
天知道他戚臨這輩子最讨厭游湖。
戚臨打量着他的那張臉,暗自心道對方還真是做得鬼斧神工,天底下竟是會有與鐘情如此相像的人,仿佛每一處線條都複刻了一般。只不過鐘情的眉眼向來是下垂着的、壓抑着的,猶如覆了雁蒼山頂的霜雪一般。而葉斐晴的眉眼,流轉之間總帶着一股柔和感,讓人心生親近。
“溪見山涼快嗎?”
“挺涼快的,聽說溫度比外邊多了好幾度。”
戚臨聽不懂“低了好幾度”是什麽東西,只曉得了山裏比外邊涼快,他不用受着像今天這般的熱浪襲擊,于是輕快地說:“好啊。”
左右也柳聞歸這兩天不回來,他一個人閑着也是閑着,打發打發時間也好,說不定還能有什麽意外的收獲。
葉斐晴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想到戚臨會這麽爽快地答應。過了一會,他說道:“那明天老地方,我來接你?”
他們又順着人群走了一會,在幾幅畫前駐足觀賞了一會。戚臨對這些個古畫沒有太多看法,無非就只有三個評價——好看、醜、看不懂。
葉斐晴倒是懂得多了點,甚至還能說出一些畫後的故事、作畫的材料,以及畫軸用料來。
戚臨百無聊賴地聽着,若不是刻意忍着,早就不知道要打去多少個哈欠。他亦步亦趨地跟在葉斐晴的後面,心裏思忖着這趟無聊的旅途何時能是個頭。
當然,假設現在在他身邊的是鐘情,他一定能夠不着怨言地逛上好久。
也不知道柳聞歸那邊進行的怎麽樣了。
那個深坑給他的印象太過深刻,不止是因為那熏人的腐臭味,還有那陰郁的鬼氣。饒是戚臨自認走遍天下,都沒有見過這樣的地方,像是黃泉路上……
只望不是什麽糟心的法陣。
待他回過神來時,已經不懂自己被葉斐晴拉到了何處。這處展廳不同于其他,被隔出的空間裏都是空蕩蕩的,一個人也見不着。
隔板處挂着一幅畫,畫裏是一幅山水,一個老翁戴着鬥笠,披着蓑衣,正坐在水面的木橋上垂釣。
倒是與衆不同。只不過這幅畫着實是沒什麽出彩之處,筆觸是戚臨一眼可見的普通,瞧着平常得很。
他撩起眼皮來看了葉斐晴一眼,思索着他為什麽要帶自己過來看這幅畫。
“戚先生你看這畫上的老翁,他……”葉斐晴湊上前,一手托住下方的挂軸,一手點在那老翁的鬥笠上。
戚臨本要順着他的說辭向他指尖看去,餘光裏卻瞟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從隔牆的走道裏快步走過,旁邊還跟着幾個與她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她側着臉,嘻嘻哈哈地同她們打着趣。
那晚月色朦胧,他雖然記不得旁邊幾人的樣貌,卻是對這位“始作俑者”的臉格外的印象深刻。
“抱歉。”他打斷了葉斐晴的話,繞過他的身邊匆匆離去,快得叫葉斐晴制止不得。
戚臨追上了那個女孩,毫不留情地扯過他的手腕往人少的地方走。那女孩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還當自己遇上了當衆拐賣婦女的人販子,張嘴便要大喊“救命”。
然而她一音未出,就被戚臨指尖繞出的黑線縛住了嘴。
她的朋友們在後面急急追趕,可戚臨健步如飛,借着熬成一鍋粥的人群很快地就沒了蹤跡。
戚臨把她帶到了一個僻靜的回廊上,将人甩在牆邊,按着肩膀就對上了她的眼。
此人正是喬卓。
她慌亂地掙紮着,但卻發現面前男子的力道大得驚人,壓制着她動彈不得。
她發出“嗚嗚”地聲音,指望着過路人能夠聽見救她一命。
戚臨涼涼地問:“你還記不記得我?”
她搖着頭,一雙眼睛裏仿佛要浸出淚來。
戚臨又問:“那你記不記得十幾天前,是誰讓你去的老虎山?”
戚臨原本是沒有打算再去尋找當日老虎山上的五人。一來他們不過是些凡人,二來小百合已經抹了他們與自己相關的記憶,也沒有去尋找的那個必要了。但今日他瞧了鐘情的那本手記,總覺得當年之事有些奇怪,連帶着也開始懷疑起他恍然蘇醒的原因來。他們不過是凡人之軀,有什麽能力去破下鐘情的陣法?又是誰教會了他們繪制那樣的圖案?
沒想到他正憂慮疑心着,喬卓就自己送上了門來。
但不管他怎麽問,喬卓都是搖頭。
戚臨擔心這裏會有人經過,索性也就不再浪費時間,抓着喬卓的臉頰逼她看着自己,雙目一凜用了“回溯”。
一分鐘後,他向後踉跄了一步,撤去喬卓嘴上的束縛,向回廊深處跑去。
他什麽都沒看到。
喬卓的記憶被人改動過了兩次,若是他深入查探,只怕……
戚臨跑出博物館後,坐在外邊草坪邊上的石椅上休息了一會,才等來了姍姍來遲的葉斐晴。
他大概是找了戚臨許久,一路氣喘籲籲的。
“抱歉,剛剛看到一個人,很像我一個朋友,就先去追他了。”戚臨說道。
葉斐晴微笑着,善解人意地說:“沒關系,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呢。”
“畫展還看嗎?”戚臨仰着頭,問。
“不看了。”葉斐晴道,“我送你回家。”
“好。”
“不過戚先生剛才答應我明日一同去溪見山的事,應該還作數吧?”
戚臨現在只想睡上一覺,也沒聽清他說了什麽,就随意地“嗯”了幾聲。
葉斐晴嘴角一勾,露出了一個笑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戚臨:你讓我看畫的樣子像個憨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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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