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戚臨又做了一個夢。
夢中還是那一汪幽幽湖水,月光是更加清冽的顏色,一道又一道的波光徐徐蕩漾着。夜裏的涼風簌簌而過,卷起了地上的落葉窸窣離去。空氣裏帶着濕意,腹下的觸感是粗糙冰冷的。
戚臨打了個寒顫,将身體又蜷縮得緊了些。
迷糊之間,有一雙手在他的脊背上,溫柔地撫摸着。那雙手是粗糙瘦弱的,指節分明,卻又透着意外的柔軟。
是一雙女子的手。
上邊并沒有或濃或淡的脂粉香,只有淺淺的一點草木味道,混着一點皂角的香味。
“商陸又背當家罵了,這個樣子也不是辦法……我知道是因為我,也許我的離開會是最好的結果。”
“可是白鹿,我能去哪呢?”
“我也好想看看外邊的世界啊。”
夢裏的那個聲音同商遙先前的重合在了一起,戚臨發現自己不受控制地仰起頭來,用腦袋蹭着她的手腕。但他的視線是模糊一片,瞧不清女子的半分面容來。
戚臨張了張嘴,卻只發現自己只能發出幾聲“喵喵”的軟糯叫聲。
主子第一次感受到了貓生無望。
“近日又撞見了大祭司,他每每瞧着我的時候,我都會感到萬分恐懼,像是被惡狼盯上了一般。”
這些話與夜裏商遙同他所說的相差無幾。可戚臨的心裏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直覺自己的這番夢境并非是因着先前之事虛構而成,反而更像是真實發生過的。
商遙知曉自己手下的生靈并不會回答她什麽,只是自顧自地把話題延續了下去。
戚臨恍然想起,夜歸後鐘情同他說,先前商遙身上出現了他慣用的術法,魔氣凝成的黑線想要探入自己的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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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天生魔體,有那麽點的魔氣也不足為奇,但依照鐘情描述,她似乎又對其毫不知情。
想來,應該是施術人的手筆。
戚臨着實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有什麽值得惦記的。頂多不過是那一顆魔丹罷了,能有什麽作用?就算是直接吞了或是拿去煉丹,但凡只要他架不住裏邊的魔氣,就只能落得爆體而亡的下場。有這個功夫,倒不如自行前去閉關幾年。
而且這個幻境……他像是對商陸或者是說這整個村寨都極其了解,不然也無法重現出這十多年的場景。可他究竟締造這樣一個幻象到底有什麽作用?
戚臨想到自己自入幻境伊始便靈力盡失,若是他只是想要自己體內的魔丹,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一點。他大可不必借商遙的手,只肖趁鐘情不備之時就能把自己順走,而且他還毫無反抗之力。
也許,連施術者都沒料到他會受到禁制?
商遙的那雙手還在他的背上溫柔地動作着,少女如銀鈴般的聲音緩緩地竄進了他的耳中,勾動着他體內睡蟲傾巢而出,戚臨只覺得自己的眼皮又重又沉,沒有忍住地眨巴着開始打架。
“我總覺得自己活不長了。”
“若是哪天我不在了,也不知道商陸會不會記得我……反正你這小沒良心的肯定是靠不住了。”
可他确實已經不記得了。
戚臨自嘲地想着。
商遙許是真的同他有那麽一點關系。很可能在他未化形之前,就是由他和商陸充當着鏟屎官的身份。
那麽後來,商陸的魔丹又為何會到了他的體內?
戚臨從前不是沒有去查過這位魔君的事。可大多數人除了知曉他的名諱以及他成魔那日一寨覆滅,萬靈同哭的事跡之外,再沒有別的有用消息了。
甚至連他的長相年齡都不知道。只說是身形瘦弱得很,每每遇見都是穿着一身黑色長袍,把渾身上下都遮了個嚴嚴實實。
可這麽行蹤不定的一個人,最後還是死在了一衆仙門的圍剿之下。他的魔丹想必也是在那時進了自己的嘴裏。
然而他還有一事未明。常人成魔并不容易,他一沒修為二沒怨恨,又是怎麽突然入魔?
這邊有個現成的天生魔體都……
商陸入魔與商遙是不是有什麽關系?
戚臨覺得自己頭都要大了。
他的頭開始隐隐作痛。忽然,他感到腳下一空,整個人都控制不住地向下墜去,沒入一片黑暗之中。
星火最初是落在他的丹田上的,火舌跳動着、舔舐着,仿佛有什麽要在那塊皮肉下爆炸開開。緊接着,灼人的熱意向外蔓延,鋪天蓋地地覆上了他的全身,游走過他的四肢百骸。
熟悉的熱流走過他的筋脈,雖是微弱的一點,但卻聊勝于無。
他先前還在想着自己靈力被束一事,卻不想轉眼就被人還回來了一點。
不算多,只能堪堪夠他化一次形。
還真是流年不利。
随着意識漸漸回籠,周身的觀感都逐漸清明了起來。
外邊似乎還是黑夜,甚至連明月都可能被雲層擋了去,連一點光亮都不曾漏進。
耳邊是細細碎碎的人聲,像是從空蕩蕩的遠方傳播而來,悠悠地在他耳畔回蕩着。
那些模糊的字句慢慢地拼接成一個整體,戚臨終于聽出了第一個完整字句。
“明天是滿月,他們要在那座山上進行祭祀。”
這聲音有點耳熟,但他的腦子還處于一團漿糊的狀态,怎麽也沒想起它的主人是誰。
戚臨動了動眼珠,緩緩地睜開眼睛。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只手,纖長的手指墊在他的下颚上,掌心若有若無地觸着他的鼻尖。
“醒了?”鐘情察覺到他的動靜,輕聲問道。
戚臨口齒模糊地抱怨道:“醒了。你們大晚上的怎麽都不睡覺。”
鐘情:“……”
“我的爹,其實是你自己睡了……大概二十個小時吧,現在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小百合一邊打量着戚臨那張煤球臉,一邊猶疑地說道。
戚臨:“???”
若非是這幾搓黑色絨毛的遮擋,在場諸位一定可以瞧見戚臨一言難盡的鐵青臉色。
“我睡了這麽久嗎?你怎麽不叫我?”這位主子心下一轉,及時把鍋抛給了抱着他的鐘情。
後者撤回了手,無辜地說道:“叫過了,你沒醒……”
“柳隊,你這養的恐怕不是貓,是zh……”
戚臨撇過頭去,冷冷地看了正在說話的林楚岚一眼。
他咧開嘴,露出了一口獠牙,語氣溫和:“聽說狗肉很好吃呢。”
林楚岚頓時把目光投向了鐘情,卻見對方伸手勾了勾黑貓身上的絨毛,說道:“狗肉容易上火。”
“哦,那單吃金丹也是可以的。”戚臨的語氣裏還帶着點惋惜,戲谑的目光撩過林楚岚的臉,嘴角扯出了一個弧度來。
林楚岚:這日子沒法過了。
小百合插了話,說:“我們還是先說正事吧,你說明日就是祭祀,是從哪裏聽來的?”
“商陸的侍從。”林楚岚說道,“聽他們的意思好像是大祭司臨時決定的。”
“沒有人知道?”鐘情問?
“應該是沒有人知道。”
小百合問:“滿月祭祀,怎麽聽着這麽像什麽邪教呢……還沒有提前告知,我怎麽覺得這個祭司怪怪的。”
鐘情道:“先去看看。”
“可是沒有祭品啊。”林楚岚說,“他現在通知,這場祭祀的祭品從哪裏來?”
他這麽一開口,在場的幾人都紛紛把視線投在了他的臉上,林楚岚一臉疑惑地歪了頭,說道:“看我幹什麽?”
小百合欣慰地說:“蠢狗終于有腦子了。”
戚臨:“看來有救。”
鐘情:“嗯。”
于辭:“老大,我覺得這次回去你可以去跟裴隊争辯了。”
林楚岚:“不是,我……這……算了我不說了。”
下一秒,他便氣鼓鼓地撅了嘴,轉過頭不願再理會他們。
“不過他說的也對,這麽短時間內,他們的祭品怎麽辦?”小百合問。
于辭說道:“也不是随便殺幾只雞,宰幾只豬就能解決的事嗎?”
小百合:“萬一他們用的不是這個呢……電視劇上都說,什麽祭祀河神要用童男童女,有時候還會找未出閣的姑娘,給河神當媳婦嗎……”
鐘情涼涼地說:“平日裏讓你多讀書,少看點雜七雜八的電視劇,我的話你是喂狗了嗎?”
林楚岚:“柳隊,狗不想吃你的話。”
鐘情:“……”
“我這就是一種比方嘛,雞啊豬啊還好找,如果是要別的東西的話,不得趁早準備嗎?”小百合說道。
戚臨百無聊賴地在鐘情的腿上翻了個身,露出的一截肚皮貼在他的手臂上。
“人家祭祀,你們操那麽多心做什麽。”戚臨不冷不熱地說着,張着嘴打了個哈欠,“明天去看了,不就都知道了?”
于辭直勾勾地盯着戚臨的臉,目光游離地在他與鐘情身上來回走着。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麽,拍着大腿站了起來,說:“十年前我們剛來的那會,就是那場祭祀上,那個大祭司好像抱來了一只黑貓……”
戚臨撩開了眼皮,神色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繼而又垂了眸,掩下了忽然興起的微末波瀾。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回學校,整東西整了兩個多小時,我太難了,垂死夢中坐起寫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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