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這夜,林溫心又失眠了。

她沒有強迫自己吃安眠藥入睡,也沒有回卧室躺着翻來翻去,而是獨自一個人坐在黑漆漆的客廳裏抽煙。

五點多,天要亮的時候,林溫心把煙掐滅,起身去了陽臺,她看着太陽從地平線緩緩升起,看着天色從魚肚白漸漸變成了淡藍,看着第一縷晨光照進來,內心的焦躁和亂七八糟的東西才如雲霧散去,又恢複了死水般的平靜。

七點多,方諾醒來看見坐在客廳裏的林溫心明顯愣住。

“木木,你昨晚沒睡嗎?”

“嗯。”

林溫心叫了外賣,回頭見方諾還站在房門口不動,出聲喚醒他:“傻站着做什麽,刷牙洗臉,然後過來吃早餐。”

方諾回過神,哦了聲。

客廳牆上偌大的液晶電視正在播放着貓和老鼠的動畫。

方諾這會兒看不進去,心不在焉吃了兩口面條,忍不住偷偷瞄一眼坐在對面的林溫心,誰知剛好被她抓住了,立馬跟做賊一樣心虛地躲開。

林溫心不由好笑,往後靠在椅背上看着他。

“怎麽,不合胃口嗎?”

方諾搖頭,嘴巴塞得鼓鼓的跟倉鼠一樣,回答道:“沒有啊,很好吃。”

林溫心拿起桌上的橙汁抿了口,又問:“那怎麽愁眉苦臉的?”

方諾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眼巴巴看着她:“木木,你是不是不高興啊?”

林溫心一頓,挑了下眉:“哪裏看出來我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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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諾悶不吭聲,情緒低落。

林溫心有很嚴重的失眠症,基本要靠藥物和酒精麻痹才能睡得着,這事方諾是知道的,也知道林溫心前陣子換了藥所以睡眠有了一點點改善,基本每天都會睡到中午十二點才起床,突然失眠,肯定是因為又有了什麽煩心事,所以方諾自然而然的以為是因為徐江。

想到這,方諾默默放下筷子,聲音聽起來有些後悔:“我沒有跟你商量就擅作主張把我們的關系告訴給了徐叔叔這件事,是不是讓你不高興了?”

林溫心失眠确實是因為在想徐江的事,但并不是方諾說的這件事。

“你這小腦瓜兒怎麽成天想些有的沒的?”她懶散的語氣裏帶着一絲嫌棄:“少自作多情了,才跟你沒有關系。”

方諾半信半疑:“那你怎麽又失眠了?”

林溫心觑了他一眼,“我睡眠什麽情況你不清楚嗎?還能說好就好的?”

好像是有道理。

知道與徐江無關,方諾的心情沒那麽郁悶了。

他大口大口吃起了面條。

林溫心看着電視,過了會兒,冷不丁問:“你很喜歡徐叔叔?”

方諾心裏咯噔一跳,忙擡起頭來,他沒有立刻回答,眼神有些許遲疑,似乎拿捏不準林溫心為什麽突然這麽問。

半天沒得到回應,林溫心的視線從電視落到他身上,就見他擰着個眉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她說:“說實話。”

“喜歡。”

方諾很快補充了一句:“但我更喜歡木木。”

林溫心的身邊一直都有不少追求者,也有試圖親近他來接近林溫心的,但方諾對他們都很排斥,卻沒由的好感徐江。

林溫心哼笑了一聲,卻沒有再說什麽。

下午沒什麽事,林溫心就帶着方諾出門采購了。

方諾已經很久沒有跟林溫心一起逛超市了,路上別提多興奮了,小嘴兒叭叭叭說個不停,給他個話筒說不定還能來段相聲。

因為是周末,超市裏人山人海,還有很多促銷活動。

林溫心站在冰櫃前挑雪糕的時候,大衣口袋裏的手機忽的響了起來。她把一盒香草味的雪糕丢進推車裏,然後才拿出手機。

是付蘭芳。

林溫心摁掉了,把手機放回口袋,轉身就看見方諾費勁地提着一箱牛奶過來,她走過去,接過牛奶放進車裏。

方諾看見車裏的雪糕,不由皺眉:“木木,醫生不是讓你少吃生冷的東西嗎?”

前兩年酒吧剛開業的時候,林溫心需要親力親為做很多事情,打理賬目啊,物料儲備啊,還要了解采購市場和尋找供應商,每日每夜都在忙,根本沒有休息的時間,更別說按時吃飯了,加上經常空腹喝酒,這才熬出了胃病。

可是不管醫生怎麽叮囑,林溫心都從來不忌口,基本無辣不歡,而且特別喜歡吃生冷的東西,已經嘗試過好幾次因為胃疼半夜去醫院吊水了,可就是不長記性。

林溫心對上方諾譴責的眼神,摸了摸鼻梁,胡謅:“給你徐叔叔買的。”

方諾:“……”

信了你的邪。

他把雪糕拿出來放回冰櫃裏,恰好林溫心大衣口袋裏的手機又響了起來,她就沒有阻止方諾。

以為又是付蘭芳打來的,林溫心眉心掠過一抹顯而易見的煩躁,拿出手機就要摁掉,誰知這次打來的并不是付蘭芳,而是徐江。

方諾關上冰櫃,回頭看見林溫心看着手機不知在想什麽,也沒接,好奇地問了一句:“木木,誰打來的呀?”

林溫心劃過接聽鍵,卻把手機放在了方諾的耳邊。

方諾一愣,忙拿住手機。

“喂?”

電話對面傳來了一道低沉又喑啞的聲音:“諾寶?”

“徐叔叔?”

方諾認出了是徐江的聲音,尾音上揚,明顯有些驚喜,他擡頭看向林溫心,眨巴了下眼睛,不明白為什麽她不接電話。

徐江剛從醫院出來,聽見電話那邊嘈雜的聲音,腳步停了下來,問道:“在外面?”

方諾的聲音聽起來還挺高興:“對呀,我和木木來超市了!”

徐江就問了一句:“木木呢?”

方諾看了林溫心一眼,背過身,偷偷地告狀:“木木在我旁邊,不過她現在有點不高興,因為我不讓她吃雪糕。”

聽得一清二楚的林溫心:“……”

她扭過頭去瞪了一眼方諾的小背影。

徐江聞言,勾了下唇,聲線清冽猶如融化後的雪水:“為什麽不讓她吃雪糕?”

“木木胃不好,吃完又該胃疼了。”方諾無奈嘆了口氣,操心的語氣跟個小大人似的老練:“每次都說不聽,像個小孩兒一樣,比我還不乖。”

林溫心:“……”

真當她聽不見嗎?

“這樣啊……”徐江聲音溫和:“你幫我把電話給木木,叔叔說她兩句。”

方諾到底還是護短,有些不忍心:“叔叔不要太兇。”

“嗯,叔叔盡量。”

徐江的聲音裏夾着一絲不明顯的笑意。

方諾轉身就把手機遞給林溫心,一臉無辜:“徐叔叔找你。”

林溫心站在他的面前,突然擡起手報複性的彈了下他的額頭,方諾皺着張臉吃痛地“嗷嗚”了一聲,她輕輕一哼,這才接過電話。

電話裏,一邊是嘈雜的人聲,一邊隐隐能聽見風吹過樹葉發出的沙沙聲響,兩人默契地都沒有開口。

林溫心推着車慢慢走到蔬果區,挑起了水果,腦子卻在想別的事。

關于徐江的。

她真不認識他,過去跟他更沒有交集。

所以這人到底為什麽要費盡心機冒充相親對象來接近她?

不對,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承認過自己是付蘭芳介紹過來跟她相親的,都是她在那兒理所當然的以為。

可是這樣更容易被揭穿啊,他卻一點兒也不擔心的樣子。

林溫心手裏捏着個橘子,輕皺了下眉,她這人沒什麽優點,得過且過慣了,後悔是不後悔,畢竟徐江各方面的條件确實不錯,那張臉也屬實是養眼。

只是……

她瞥了一眼身旁的方諾,如徐江所言,小孩兒好騙,也最容易把一顆心掏出去,她不怕被騙,但怕方諾偷摸摸掉眼淚,光是想想那個畫面就頭疼。

收回目光,林溫心情不自禁嘆了口氣,耳邊就響起了徐江的聲音。

“還在不高興?”

林溫心頓了頓,旋即唔了聲,大大方方承認了此刻心情不太美好,但添了一句:“不是因為雪糕。”

徐江似乎是笑了下,聲音低沉磁性,像在耳邊呢喃:“誰惹你了?”

這人就沒有一點自知之明。

林溫心在心裏腹诽,随便挑了點橘子裝進保鮮膜袋子,然後拿到旁邊去稱斤。

她随便找了個理由:“昨晚沒睡好。”

然後就聽見電話那邊有人叫了一聲徐醫生,她頓了下,把稱好的橘子拿下來放進推車裏,說:“你去忙吧,我要去結賬了。”

徐江嗯了聲,卻沒有挂斷電話。

林溫心同樣也沒有挂斷。

超市裏人流湧動,熱鬧得很。

電話裏一片安靜,靜到周遭嘈雜的一切仿佛都不複存在,就剩下兩人淺淺的呼吸在交纏着,僵持着。

片刻後,徐江開口了,聲音沒什麽起伏變化:“還有話要對我說嗎?”

林溫心停下了腳步,眸子看着前方,反問他:“你有話要對我說嗎?”

她的語氣也很平靜,跟平常沒什麽兩樣。

徐江默了幾秒,低聲道:“我過兩天就回來。”

林溫心心不在焉嗯了聲,之後又陷入了沉默,徐江不打算開口,她也不打算問,便說:“那我挂了。”

這次真的挂斷了。

林溫心剛把手機放回口袋,衣服就被人輕輕扯了下,她垂下眼,對上了一雙如燈泡一樣明亮又幹淨的眼眸。

方諾仰着臉問她:“徐叔叔有說什麽時候回來嗎?”

“過兩天。”

“他有說想我嗎?”

“沒有。”

方諾噘了下嘴,有些失望,又問:“那他有說想你嗎?”

“沒有。”

方諾心裏平衡了些,樂觀的安慰她:“沒關系,徐叔叔一定是太忙了,才會沒有時間想我們,我們想他也是一樣的。”

林溫心聞言,心裏就默默嘆了口氣。

這下難搞了。

晚上七點多,酒吧歡樂喧嚷,跟往常一樣坐滿了人。

暖色的燈光籠罩下,林溫心熟練地将白酒、白蘭地、紅石榴糖漿和檸檬汁用量杯倒入雪克壺,手動搖合後,将雞尾酒杯裏的冰塊倒出來,又拿過濾器将雪克壺裏鮮紅色的雞尾酒倒入杯中,點綴上煙熏,手指輕壓着杯底推到舒遙的面前。

舒遙習慣性低頭聞了下,問她:“叫什麽?”

林溫心随便取了個名字:“女兒紅。”

名字還挺文藝。

舒遙淺嘗了一口,眉頭舒展:“不錯。”

她放下酒杯,托腮盯着林溫心看了會兒,毫無征兆地開口:“你最近有心事?”

林溫心切橙子的手明顯一頓,她擡起頭,似乎有些好奇:“怎麽看出來的?”

舒遙聳肩:“感覺。”

林溫心默不作聲将切好的橙子放進榨汁機,啓動攪拌的按鈕,然後拿了條幹淨的抹布,邊擦吧臺邊說:“問你個事。”

舒遙雙手疊放在吧臺,做出洗耳恭聽的姿勢。

“如果有個各方面都很優秀,長相也符合你審美的男人,跟你第一次見面就說要娶你,你會答應他嗎?”

“當然不會。”

“為什麽?”

“你也說了各方面都很優秀,這種男人生活中肯定不缺女人,他為什麽會平白無故想要娶一個才見過一面的女人?”

舒遙頓了下,繼續說:“就是一見鐘情也得先了解一下對方吧?除非這個男人很久以前就認識這個女人……或者本身懷有別的目的。”

“比如?”

舒遙湊近了點,壓低了聲:“比如對方極有可能是個精神變态,專門利用自己的長相優勢去迷惑那些無知的單身女性,其實就是為了把她們帶回家犯罪。”

說着,她還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表情有些陰森。

林溫心:“……”

精神變态?

林溫心實在無法将這個詞與徐江挂鈎。

舒遙見她就這麽陷入了沉思,屈指敲了下吧臺,忍俊不禁:“诶诶,我可是開玩笑的,你別當真了。”她手握着杯莖,輕輕搖晃了下杯中的雞尾酒,有些納悶地看了她一眼:“不過你問這個做什麽?”

林溫心關掉榨汁機,将橙汁倒出來,面無表情道:“因為我就是你口中那個無知的女人。”

舒遙:“……”

舒遙:“???”

聚餐結束,徐江跟幾個教授主任打過招呼後就先行離開了。

從飯店出來的時候,外面正在下雪。

天色灰蒙蒙一片,路面潮濕,空氣裏滲着刺骨又冰冷的寒意。

徐江走到路邊攔了輛計程車回酒店。

車子勻速駛上馬路牙子,車窗外掠過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光,漆黑的夜色像一張巨大的網,撒落下來,籠罩在這座輝煌交映的城市。

徐江晚上喝了不少酒,上車後就一直閉着眼睛假寐。

計程車在紅綠燈路口停下來的時候,司機許是覺得無聊,開了廣播,徐江聽見聲音,緩緩睜開眼眸,轉頭看向了外面。

馬路的對面有一家二十四小時快捷便利店,光線明亮的窗邊坐着一個穿着短袖校服的女孩,人很瘦,看着弱不禁風,五官端正精致,皮膚也白皙。

她正在吃泡面,因為頭發很短,低下頭的時候,有一縷發絲散下來,她伸手別到耳後,然後又繼續心無旁骛的吃面。

細碎的燈光投射在女孩的身上,使得徐江眼中的畫面漸漸變得不太真切。

司機從後視鏡裏見他一直盯着車窗外邊,頓感好奇,順着他的視線望了一眼過去,發現只是一家便利店,窗邊空無一人,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剛好紅燈亮了,司機便收回目光,啓動車子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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