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二更合一)

大一下半學期, 四月份中旬的時候,徐江從寝室搬出來,在外面租了一間公寓獨居。他白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學校裏, 晚上沒別的事情,十點以前就會回到公寓。

有天晚上, 徐江被程一川拉出去吃飯又拉去唱K,十點多了才回公寓。

他租的那間公寓樓下是一條商業街,晚上很熱鬧。

尤其是春天的夜晚,月色皎潔, 繁星點點。

路邊的桃樹都開花了,每朵桃花粉紅粉紅的,恣意盛放, 擠滿了枝丫, 舒适的晚風輕輕一吹,空氣裏頓時飄滿了馥郁的花香。

徐江推門走進了一家快捷便利店,從冰箱裏拿了幾瓶礦泉水走到收銀臺,付完錢準備離開的時候,餘光瞥見玻璃窗前有個穿着藍白校服瘦瘦小小的女孩坐在那兒寫作業。

明亮的光線下, 女孩一頭短發烏黑亮麗,兩側散落的發絲規規矩矩別在耳後, 露出了清晰明豔的五官輪廓。

徐江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離開了便利店。

第二天晚上九點多,徐江從學校回公寓經過便利店,又看見了那個女孩,還是一樣穿着幹淨整潔的校服, 坐在窗前寫作業。

徐江這次多看了一眼,認出了她身上穿的校服是二中的。

二中離這裏不遠,徐江猜女孩應該是走讀生, 只是不理解她為什麽有家不回要在便利店裏寫作業。

之後的一個多月裏,除了周末以外,徐江只要在晚上九點半到十一點這個時間段經過便利店,就會看見那個女孩的身影,有時候是一個人,有時候身邊會有個男生陪着,兩人有說有笑的,看起來關系很好。

轉眼到了六月份,兒童節那天是程一川的生日,他自己組織了一場生日派對,邀請了很多朋友,徐江作為他最好的朋友之一,自然也去了。

生日派對結束後已經十二點多了,徐江沒想到回去的時候還能看見那個女孩。

與之前有些不同,女孩身上沒有穿校服,而是一條純黑色的裙子,人就安安靜靜坐在玻璃窗前吃泡面。

徐江站在樹下看了她一會兒,打算離開的時候,忽然看見有一顆晶瑩的淚珠從女孩的眼眶裏滾落,接着是第二顆,第三顆……源源不斷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全部砸進了那桶泡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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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江看見這一幕,也不知道為什麽,雙腳跟灌了鉛一樣沉重。

然後,他鬼使神差的走進了便利店,從貨架上随便拿了包糖和瓶牛奶就在女孩身邊的位子坐了下來。

店裏很安靜,店員坐在收銀臺玩手機。

徐江聽見女孩無法抑制的抽泣聲時,抿了抿唇,側頭看向她。

燈光下,女孩的臉色帶着病态的白,她邊吃着面條邊掉眼淚,跟被遺棄的小獸般可憐無助。

那是第一次,兩人的距離那麽近,近到觸手可及。

只不過女孩從頭到尾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發現身旁坐着個人。

外面夜色越來越深沉,星星都躲進了烏黑的雲層裏。

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轉動,時間過去了半個小時,徐江還坐在那兒沒走,身旁的女孩已經吃完了面,也哭完了,人呆呆坐在那兒,盯着窗外,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徐江已經忘了當時心裏在想什麽,就陪她在哪兒幹坐着,直到看見那個經常出現在女孩身邊的男生從馬路對面急匆匆跑過來,他才悄無聲息的起身離開。

從便利店出來的時候,徐江與男生擦肩而過,腳步微微頓了下,然後聽見身後傳來他氣喘籲籲又擔心的聲音:“林溫心,我找你好久了!”

那天晚上,徐江知道了林溫心的名字。也是那天晚上之後,林溫心消失了。

再次相遇,是在兩年後。

徐江和朋友去望江閣吃飯,中途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在走廊上碰見了林溫心。

她身上穿着侍應生的工作服,烏黑的頭發已經留長了,紮成高高的馬尾露出了一張精致的臉。

那一刻,沉寂的心髒,如被投擲了石頭的瑪琳湖,泛着層層微瀾,看不見,卻能感受得到。

那天之後,徐江成了望江閣的常客,他隔三差五會來,有次沒看見林溫心,就問了上菜的侍應生,那人笑着告訴他。

“溫心啊,她請假了,陪她男朋友過生日去了。”

徐江猜到了是誰,後來也見到了那個人。他突然慶幸那塊石頭不夠大,至少還沒有達到能動搖他情感的重量。

暑假還沒結束,林溫心就辭職了。

徐江也沒再去望江閣,他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學業和投資上,不過偶爾空閑下來還是會想起林溫心。

會想那晚在便利店,她到底為什麽掉眼淚,之後又為什麽消失?會想她在喜歡的人面前,到底是什麽模樣,會不會像別的女孩那樣撒嬌生氣?

後來時間久了,徐江就不再想了,他将那份不為人知的感情沉入心底深處,任由它蒙上灰塵。

淩晨一點,酒吧裏還坐着零零散散的幾桌客人。

舒遙換完衣服從二樓下來,看見坐在吧臺發呆的林溫心,後知後覺,徐江離開後,這人就魂不守舍的。

“在想什麽?”

聽見聲音,林溫心回過神,看到舒遙坐在旁邊,嘆了口氣說:“徐江。”

舒遙立馬露出一個了然的眼神。

她戲谑:“你這是栽了?”

林溫心微怔了下,輕曬:“栽沒栽不清楚,反正腦殼有點疼。”

林溫心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對徐江說出那些話,也不明白徐江離開前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她只知道,她把那些不好的情緒帶給了徐江。

第二天早上,林溫心醒來的時候,看到周圍的環境,一下沒反應過來。

她記得自己淩晨回來洗完澡後沒有困意,就坐在外面的沙發上想事情,想着想着就在沙發上睡着了,并沒有回到卧室。

所以……是徐江抱她進來的?

可她睡眠淺,一點點動靜都能驚醒,怎麽會一點記憶都沒有?

難不成是因為太累了所以睡太沉了?

林溫心抓了抓頭發,掀開被子下床的時候,忽然頓住。

徐江會不會以為她是故意不想跟他睡一塊?

應該不會吧……

客廳裏,徐江和方諾已經吃過早飯,正坐在沙發上看貓和老鼠。

林溫心洗漱好出來看見這個溫馨的畫面,腳步一滞,慢了半拍才想起來今天是周六,難怪都在家呢。

她輕輕咳了一聲。

方諾立刻回過頭,訝異:“木木,你今天怎麽起這麽早?”

聞言,林溫心掃了一眼牆上的時鐘,還真是,才九點多,她就睡了三四個小時,還以為已經中午了。

見一大一小都看着自己,林溫心不好意思說是自己睡懵了,于是随口一扯:“肚子餓了。”

話音落下,就見徐江起身,嗓音低啞:“廚房還有粥,我去給你熱一下。”

林溫心見他神色如常,好像并沒有把她昨晚說的那些話放在心上,不由松了口氣,點頭:“好。”

徐江去了廚房。

林溫心遲疑了下,還是跟了過去:“需要幫忙?”

徐江說:“幫我拿個碗。”

“好咧。”

方諾坐在沙發裏默默觀察着兩人的一舉一動,腦袋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突然爬下沙發,去茶幾上拿了兩包小熊軟糖。

粥很快熱好了。

徐江給盛了一大碗,林溫心坐下就聞到了皮蛋的香味,還真有點餓了,她剛嘗了一口,方諾就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了上來。

林溫心奇怪地問:“你過來做什麽?”

方諾眨巴了下葡萄般又黑又亮的大眼睛,說出來的話跟他手裏的軟糖一樣甜膩膩的:“我想陪着你。”

“……”

林溫心以為他還在因為昨晚被徐江賄賂的事愧疚,也就沒有管他了。

她自顧自的喝粥。

誰知徐江從廚房裏走出來的時候,方諾毫無征兆的開口:“木木,我們中午一塊兒去海洋館好不好?”

林溫心嗆了下。

徐江見狀,去倒了杯溫水給她,提醒道:“慢點吃。”

林溫心含糊應了聲,耳根微微發燙。

總感覺自己被徐江當成了小孩照顧。

她喝了兩口水,忽的察覺有一道灼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轉頭就發現方諾還在眼巴巴看着她。

“……”

林溫心放下水,抿了抿唇說:“你和徐叔叔去玩吧,我中午想睡一下。”

睡覺什麽的都是借口,其實她就是不想面對徐江,總覺得有些別扭。

方諾失望地垂下腦袋:“好吧。”

過了會兒,他努力扯出一抹笑容,懂事又體貼:“那你在家裏好好休息,記得蓋好被子,別着涼了。”

林溫心看見他這個表情,心就特別虛。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方諾從出生到現在,好像就沒有去過什麽海洋館歡樂谷迪士尼之類的地方玩過,跟在她身邊的這三年裏他也從來沒有主動提起過。而林溫心就只顧着給予他生活上的物質,完全沒有去了解過他內心真正渴望的是什麽。

林溫心越想越內疚,又在看見方諾默默爬下椅子,默默把椅子推回去,默默轉身離開的背影時,心情愈加複雜了。

她去瞧了一眼徐江。

徐江表示愛莫能助。

“……”

林溫心沉默了幾秒,最後輕輕嘆了口氣,問徐江:“你買票了嗎?”

“還沒。”

“能加多一張嗎?”

徐江揚了下眉:“你也去?”

林溫心嗯了聲,突然一本正經:“你剛剛看見他腦袋上的烏雲了嗎?”

徐江:“看見了。”

他補充了一句:“好大一團。”

“……”

林溫心沒想到他這麽配合自己,努力憋住笑,還反過來譴責他:“那你怎麽不去安慰一下他?你倆不是關系很好嗎?”

徐江想了想,煞有其事道:“我怕打雷。”

“……”

神特麽怕打雷。

方諾得知林溫心改變主意後,腦袋上那團烏雲轉眼就變成了燦爛的太陽。

到了海洋館,他左手牽着徐江,右手牽着林溫心,心滿意足的咧嘴笑,一口整齊可愛的白牙根本無處可藏。

方諾現在能明白幼兒園裏那些小朋友為什麽成天喜歡炫耀周末的時候和爸爸媽媽去哪兒玩又去哪兒吃飯了,這感覺真的太棒了!

他突然擡頭說:“我想橫着走。”

徐江:“……”

林溫心:“……”

林溫心敲了下方諾的腦袋,像是被他傻兮兮的笑容給感染了,不自覺彎了彎唇,語氣卻兇巴巴的:“低調點,好好走路。”

方諾哭唧唧的跟徐江告狀:“徐叔叔,你老婆打我。”

林溫心:“……”

這些話都是上哪兒學的。

她擡眼,見徐江一雙狹長幽深的眼眸含着淺淺笑意看着他們,心頭突地一跳,然後就聽見他溫聲安慰方諾:“習慣就好了。”

方諾:“?”

方諾:“……”

終究是錯付了。

進了海底隧道,方諾如同置身在波瀾壯闊的海洋裏,他看見五彩缤紛的魚群從頭頂的玻璃管道穿梭而過,又看到海豚,眼睛登時一亮,撒開兩人的手就沖到了前面去。

林溫心提醒他:“慢點……”

剛說完,徐江忽然攬住她的肩膀,小心避開了身後一個橫沖直撞的熊孩子。

林溫心微愣了下,擡起眼睛,目光所及,是男人線條流暢的下巴以及緊抿溫涼的薄唇。

她很快反應過來,不着痕跡拉開兩人的距離:“謝謝。”

徐江卻說:“手給我。”

“嗯?”

林溫心不明所以的把手給他。

徐江自然而然牽住。

林溫心指尖一顫,忍不住問:“你這是怕我撞到小朋友?”

“不是。”徐江面不改色:“怕你走丢了。”

“……”

過了幾秒,徐江側頭問她:“想橫着走嗎?”

林溫心:“……并不想。”

逛了一圈海底隧道,又看完了海獅海豚的表演,從海洋館出來的時候,方諾看見門口有人穿着玩偶服裝在賣紀念品,湊過去看了會兒,也跟着別人買了三個鱷魚造型的頭箍。

他自己戴好後,擡頭對林溫心說:“木木,你蹲下來點。”

林溫心知道他要做什麽,無奈彎下腰,方諾就把頭箍戴她頭上,然後又把剩下的那個塞她手裏,一臉為難:“徐叔叔太高了我夠不着,你幫我戴吧。”

“……”

林溫心拿着頭箍神色複雜,她怎麽感覺今天一直在被套路。

徐江站在旁邊好整以暇看着她。

方諾去拉了拉林溫心的衣服,催促:“木木快點!”

林溫心只得用那只沒有受傷的手幫徐江戴上。

徐江微微低下頭配合她,兩人之間的距離猝不防拉近,鼻息交纏,林溫心呼吸一滞,幫他戴好頭箍就退後了一步,若無其事地評價:“挺适合你。”

徐江莞爾:“謝謝。”

方諾見狀,眼裏偷偷露出了得逞的笑意。

五點多,太陽已經落山了。

剛從餐廳出來,林溫心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看到來電顯示,頓了下,然後劃過接聽鍵。

電話對面傳來了許儲衍愉悅的聲音:“林溫心,祝賀我吧!”

徐江身形一僵,停下了腳步。

林溫心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走到旁邊,挑了下眉:“升職了?”

“俗氣!”

許儲衍悶笑了聲,聲音聽着有些沙啞,還透着一絲疲倦:“五個月啊,精心布羅了整整五個月,終于将那群該死的毒販一網打盡了。”

林溫心當然知道他為了這樁毒品案花費了多少心血,收起玩笑,鄭重對他說了句:“辛苦了許警官。”

“小意思哈,諾寶呢?讓他接下電話,說儲衍叔叔想他了。”

“他現在沒有功夫搭理你。”

“虧我還給他買了那麽多禮物,小沒良心的。”許儲衍笑罵了一句,但也沒有真生氣,他說起了正事:“對了,上級給我批了半個月的假,我下周就回去。”

林溫心有點意外,不過兩人确實很久沒見了。

她說:“正好,我也有件事要告訴你。”

許儲衍好奇:“什麽?”

“回來再說。”

“到底什麽事啊?搞得神秘兮兮的,怪讓人害怕。”許儲衍突然變了個語氣,吊兒郎當又欠揍:“林溫心,你該不會是要跟我表白吧?”

林溫心冷笑了聲:“想得美。”

“……”

“我還有事,挂了。”

林溫心不等許儲衍反應過來就掐斷了電話。她看了一眼時間,走到徐江面前跟他說:“我要先走了。”

徐江知道她要回酒吧,叮囑她:“別喝酒。”

林溫心跟他讨價還價:“一點點?”

徐江語氣沒得商量:“一點點也不行。”

真小氣。

林溫心皺了下鼻子,伸手去揉方諾的腦袋:“你要跟我走嗎?”

方諾搖頭:“我要跟徐叔叔。”

他解釋說:“徐叔叔等下要帶我去看電影。”

“哦,那我走了。”

林溫心轉身走了幾步又突然倒回來,走到方諾面前,幽幽警告他:“不準吃爆米花和冰淇淋,不然你又要蛀牙了。”

方諾:“……”

他懷疑林溫心是在報複自己上次在超市裏不讓她買雪糕。

林溫心見方諾垮下臉,心裏痛快了不少。

她也不知道自己原來這麽幼稚。

夜幕降臨,馬路上一片燈火霓虹。

計程車在酒吧門口停了下來,林溫心下車,關上車門轉身就看見了不遠處站在樹影下的沐晨,他正在跟一個女人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錯了,沐晨的臉色似乎不太好。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沒寫完,明天一起放上來,評論送紅包~~~感謝在2020-05-30 22:51:31~2020-06-01 21:16:3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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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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