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共情
時間回到十分鐘前。
被安晚獨自關在抽屜裏的白毛球崽急得炸了毛,它奮力撞擊着抽屜,企圖追上去阻止羊入虎口的飼養者。可這五屜櫃是防倒滑內卡口的,以它的體重從裏面根本撞不開,最有力氣的小尾巴又太細小,抽在屜面上那是深深一道裂痕,偏不見移動幾分。
外面的食物們在聚集,白毛球崽能接收到空氣中各式各樣的香味,那些信息素無一不充斥着貪婪與饑餓。因為沒有與香味的所屬者标記,所以它沒辦法命令這些食物,更糟糕的是它第一次接觸如此繁雜冗餘的信息素,一時之間竟有些嗅覺失靈,找不到自己的小海鹽了。
黑暗的環境對白毛球崽影響不大,它徒勞無功的努力了幾分鐘,豆豆眼盯着屜面上一道道疤痕,開始思考另一種可能性。
外面突然增多的信息素确實多且雜,但其中有一些極為強大的信息素卻很容易被分辨出來。
比如氣息突然很不穩定的雪松,比如忽遠忽近的血液,比如……離它最近的朗姆酒。
朗姆酒是最好的選項,他很強,可以碾壓其他食物,那麽保護飼養者絕對沒問題,而且它對他也較為熟悉。可問題是它很弱,目前白毛球崽還只是個寶寶,腦海中朦朦胧胧的傳承記憶警告過它在成年之前不要對那個等級的食物下手,否則可能标記不成反被侵吞。
它不知道什麽是侵吞,但下意識就抗拒這種可能性。
可是飼養者就要死了,那個溫柔的、強大的、會保護他的飼養者就要死了。白毛球崽還記得安晚的血的味道,記得他十幾年如一日的體溫,一切都讓它眷戀不已。
猶豫了一會兒,白毛球崽狠狠閉了閉眼睛,侵吞還是标記還不一定呢!
就在它即将釋/放出信息素去引誘朗姆酒時,一股大力突然拉開了抽屜。一張面無表情的臉随着光亮一起出現在白毛球崽眼前,是小海鹽。
它分辨不出對方的信息素,對方竟自己找來了。
看見白毛球崽後一級蟲的面癱臉居然也露出一個松了口氣的表情:“找到您了,外面很危險,您……我可以留下來保護您嗎?”
一級蟲問得小心翼翼的,因為他非常清楚白毛球崽其實不需要他保護——對方于蟲族而言就是天敵、是宿命,沒有蟲族能舍得傷害它。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一向對他愛答不理的白毛球崽居然第一次表露了贊揚的情緒。
得到鼓勵的一級蟲驕傲的挺起胸膛,他雙手捧着白毛球崽,遵照對方指示向外飛去。
※
“誰偷了我的崽!?”安晚驚怒之下脫口而出。
豈料一聲略帶疑惑的重複悄無聲息的在身後響起:“崽?”
吐詞生硬,發音古怪,不似正常人能發出的聲音。
安晚全身一僵,緩緩回頭正對上一雙駭人的複眼,密密麻麻的小眼珠一顆一顆的擠在眼眶裏,每一顆都倒影出一個“安晚”,密集得令人頭皮發麻。
身後不知何時竟悄然站了只蟲族,貼着他的後背不到五公分!
那只蟲族背後有兩對翅膀,複眼齊齊轉動,盯住安晚。他不知為何沒有直接捏碎頭蓋骨取食,甚至還蹲下來與這個矮小的人類平視,鋼尾饒有興趣的在地上掃來掃去。
“你,很香,”二級蟲說着還湊上前在安晚頭發上深深吸了口氣,作出陶醉的表情,“想吃。”
他繞着安晚轉了一圈,尤其在少年屁股下尾椎骨的地方盯着看了許久,小小的眼珠子中充滿了大大的疑惑:“你怎麽,沒,尾巴?”
安晚整個人都風中淩亂了。短短幾分鐘內他經歷了“完了要死了,他說想吃我”“為什麽還不下口”“等等……我為什麽要有尾巴”“這傻蟲子該不會把我當同類了吧”“可蟲族不吃同類啊”的一系列劇烈心理活動,冷汗打濕了後背。
這時候傻乎乎的二級蟲還蹲在地上,直愣愣的盯着他的屁股,像個十足的猥亵犯。
安晚不覺得被冒犯了,相反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這只蟲蹲下了,平時難以欺近的腦袋就在他手邊不到十厘米處,還一副毫無戒心的樣子……安晚的心髒狠狠跳動起來,手掌心的汗腺分泌出汗液,眼睛睜大得有點幹澀,這是即将搞大事前的應激反應。
他手指蜷縮了下,二級蟲沒注意到,還在盯着沒尾巴的屁股,思考自己要怎樣才能被順利吃掉。
下一秒,人類的手掌向他腦袋蓋來。
人類Beta的舉動以二級蟲高絕的動态視力來看就像慢動作電影一樣,毫無疑問他可以躲開那只看起來很“迅速”的手掌,但他沒有躲。
二級蟲此時還沉浸在白毛球崽留下的些微氣息中,微量的信息素擾亂了他的認知,誤把安晚當成了同類——更高級那種同類——哪怕對方還沒有标記他,但讨好對方是生物本能。
再說了那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掌看起來毫無威脅力,它能對自己做什麽呢?輕飄飄的攻(撫)擊(摸)一下我頭頂?二級蟲傻呵呵的笑起來。
0.5秒之內,少年的手掌觸碰到了二級蟲的腦袋,他五指成爪狀,精神觸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順着指尖鑽入大腦。
二級蟲渾身一抖,掙紮起來,這情況就像睡着了的人做動作,自以為幅度很大,其實只是在輕微動彈。安晚緊緊閉着眼睛,口中吶吶低語:“你能感受到我的情緒,你能理解我的情緒,你能認同我的情緒……”
足足重複了十幾遍,二級蟲才呆呆的答道:“是的……我能。”
安晚沒有放松警惕,他依然緊盯着二級蟲的複眼,引導問道:“你現在餓嗎?”
二級蟲木讷的點頭。
“不,你不餓。”安晚将自己的情緒覆蓋上二級蟲的情緒。
二級蟲皺眉掙紮片刻,終究苦惱的妥協:“……不餓,不想吃人。”
“很好。”安晚虛脫的坐倒在地上,整個人濕得像剛從水裏撈出來。
他從沒嘗試過共情蟲族,畢竟共情這個異能需要比較長的“吟唱時間”,而沒有哪知蟲族會傻乎乎的站在原地等着他施展。
是的,安晚有異能,這也是他一直懷疑自己性別的根本原因——沒有Beta會擁有異能,但他查過血型自己的确是Beta。
他将自己的異能命名為“共情”,是一種能在一定時間共享情緒情感的精神系異能,情緒可以由安晚傳給對方,也可以讓安晚理解對方當時的情緒。這是一種偏輔助的異能,在刑訊、心理疏導、情報偵察等方面都可以發揮巨大的作用。
聽起來好像很厲害,但共情異能并不強大。根據安晚的測試,精神意志越強大的生物對共情的抗性越強,Alpha僅五分鐘就可以擺脫共情狀态,連弱小的野生動物也頂多被共情半天。這個異能還必須得以手貼着頭皮施展,重複念催眠語直到施展成功,因此一次頂多共情一人。
共情不是精神控制,它只能讓受術者感受到施展時安晚最強烈的情緒。這個最強烈的情緒會成為共情期間受術者的最強烈情緒,但也不妨礙他有其他情緒,所以一旦自身情緒和被共情情緒不沖突,受術者依然會我行我素。
比如說安晚如果方才心中想的是“好想找到阿崽”,那麽二級蟲也會急迫的想要找到白毛球崽,但這和他想吃人不沖突。那麽他就極有可能先把安晚吃掉,再去找毛球,直到共情結束。
安晚尤有後怕的抹了把汗,這次能共情二級蟲,還真不知是祖上哪位先祖顯靈了,不過二級蟲雖然傻但也有腦子,只怕共情效果維持不了太長時間。
他撐着地板站起來,準備出門尋找白毛球崽,結果餘光一掃,居然看見那只二級蟲跟了過來。
那一瞬間安晚還以為共情失效了,他驚得倒退兩步,發現二級蟲臉上并沒有殺氣才停下來:“你跟着我幹什麽?”
二級蟲撓了撓頭,有些腼腆的用尾巴劃圈:“想,想吃。”
安晚:???
不是共情成功了嗎?
安晚也是第一次共情蟲族,不知道是自己的異能出了問題還是這只蟲族腦子有毛病。但無論如何他沒有和二級蟲纏鬥的能力,只能加快腳步離開——剛才共情的只是不想吃人,如果他攻擊對方,依然會遭到反擊。
二級蟲也不吭聲,就那麽垂涎欲滴的跟在他身後,跟得安晚膽戰心驚,好在對方一直沒攻擊他,這證明共情的效果還沒失效。
且因為這只二級蟲在歐風館兜風,氣息鋪滿了這片領地,其他自知實力不夠的蟲族根本沒敢來搶食,倒讓歐風館成了一片難得的安全區。
安晚首先在卧室裏轉了一圈,分別在抽屜裏、地面上、窗臺邊緣找到了幾根白毛,足以見得擄走白毛球崽的人已經将它從窗戶處帶了出去。萬幸的是房間裏沒有血跡,那麽阿崽應該還沒受傷。
他仔細在庭院中尋找,室外環境複雜,幾根輕飄飄的毛發更難追蹤。安晚找到藤椅上之後就完全失去了白毛球崽的蹤跡,他急得直撓頭,突然肩膀被點了點。
“毛,”二級蟲細長尖銳的指甲捏着兩根白白軟軟的毛,讨好的指着另一邊,“那裏,還有。”
作者有話要說: 他指着的是一個下水道的井蓋,安晚跑過去果然在黑黢黢的下水道邊緣看見了幾根沾着的白毛,不由得眼前一亮。
難道那人把阿崽抓了之後躲進了下水道裏?
這麽看的話對方起碼應該不是蟲族,畢竟蟲族抓到食物立刻就會下口,而只有人類才會在這個時候躲進下水道裏。
也許是哪個館員發現了阿崽,帶着它逃走了。安晚心下稍安,打算到下水道裏一探——躲在下水道裏是很好的選擇,下面糟糕的味道能有效掩蓋人類的體味,減少被蟲族發現的可能性。
不過……
安晚崩潰的回頭看身後蹲着的二級蟲,這只猥瑣蟲依然臉面對他的屁股,想把他的褲子盯出個洞:“你一定要跟着我嗎!?”
共情不可能影響二級蟲太久,如果他把這只蟲子帶下去,那就真的是引狼入室了。雖然對方腦子看起來真的不好,否則這都快半小時了,沒理由還沒掙脫共情。
二級蟲理解了安晚的意思,既失望又委屈的拿尾巴狠狠拍了下地面:“不行?”
啪的一聲,水泥地面裂開一道深痕,碎末四濺。
安晚:……
行吧,您厲害您說了算。
安晚沿着簡易手梯趴進下水道,他原本以為二級蟲會锲而不舍的跟下來,可對方沒有。在安晚表達出拒絕跟随的意願之後,二級蟲就渴望而克制的蹲在下水道口,眼巴巴的望着安晚越來越遠,直到徹底看不見後,他還用力把井蓋嚴絲合縫的蓋上。
“難道我的異能變強了?”安晚奇怪的嘀咕着。
地下并不是寂靜無聲的,齧齒類小動物飛速蹿過的簌簌聲,新鮮空氣從通風口吹進來的呼呼聲,污水流動的嘩嘩聲以及燈管燃燒時細微的嘶嘶聲。
随着他的腳步,昏黃的燈光亮起來,有限制的照亮一片黑暗。污水在腳邊流淌,灰色的老鼠從牆角一閃而逝,四通八達的城市地下系統逐漸展示在少年眼前。
(作者有話說:
二級蟲:蓋上蓋子藏起來!等他出來還是第一個吃我,都別想跟我搶,哼。
安晚:都說蟲族不太聰明的亞子,原來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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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