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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搖頭起身,身後站着的小沙彌瞪了他們一眼收起茶杯,末了還哼了一聲。似乎是不解氣,小沙彌抱着茶杯放回房間後又氣沖沖的跑了出來,看這陣勢像是要和他們理論。
“你們真是不知好歹,師父把你們從那鬼地方救出來耗了大元氣險些把命搭在那了,你們倒好,你們、你們真是白眼狼!虧我師父救你們,你們!”
大概不知道該怎麽罵下去,藺言聽了半晌也沒聽到他口裏再蹦出下文。他瞥向那小沙彌道:“救人是為了讓人報答,那你師父這修為可真是有水平。有來有往,和欠債還錢似得。你們這小寺廟,錢味可真重。”
他的話說完小沙彌就漲紅了臉,他指指着藺言又指指冉雍,氣的直跺腳。
“你們這些救回來的外來人就是沒個好人。你們也是,上次那人也是,我師父不過是想要他的帝錢看看,瞧他防我師父和防賊似得警惕。也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壞事,命線運數都讓人斷了,不是深仇大恨哪能做的這麽絕!”
小沙彌連珠倒豆子一樣的說完,心裏那股氣總算平了下去。
藺言卻思慮着,人界被斬斷命線運數的應該不會有第二個人。這麽說那倒黴催的姜文華,應該也是被觀緒陰差陽錯的救了?
不過是真陰差陽錯,還是有所圖謀,倒是值得商榷。藺言想想觀緒那一身不對勁的邪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他就當自己去以毒攻毒了。
作者有話要說: 火光獸:古代傳說中夜間能發光的異獸,亦稱“火鼠”。毛長接近一米,細如絲,見水即死.用它的毛就可制成“火烷布”,如果髒了用火一燒就可變幹淨,拯救懶人的福音哈哈哈哈哈。
☆、四十三章
周圍靜靜簌簌的滿溢着香氣。香氣自山頂的寺廟飄出,虛虛渺渺的往山下落去。藺言本以為自己是眼花,可是再凝神一看,确實有不知名的霧氣往山下散去。原來遠處,又一處寺廟。
那寺廟中不斷飄出香氣。不似上香的煙火那樣熏然,反而帶着一種莫名的香氣。
這地方也是奇怪。一山兩寺,深犯忌諱。
本來氣憤的小沙彌見他們不說話,态度也和緩了下來——
“其實你們也不用太內疚,師父救人本就是為了積功德做善事。只要你們好好的,師父心裏一定很歡喜。”
藺言聽小沙彌滿心滿臉都是對觀緒的敬意,一時之間還真拿不準這觀緒是何貨色。他猶疑了一會問道:“聽你這意思,你師父是經常救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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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沙彌沖他翻個白眼:“那可不是。我師父最慈悲!”
藺言無謂笑笑,他可不打算将這半大孩子的話全盤聽了。山間的空氣清冷的刺骨,愈發襯的遠去山上的香氣濃厚。他雙眼中露出些許不解,而冉雍抱臂亦是看着那寺廟。
冉雍邊看那小沙彌邊道:“這山頂的寺廟,有些年頭了?”
“是有些年頭了,從我在這開始,那山上就寺廟就已經在了。”小沙彌又嘟哝了一聲:“可是從沒見過他們有人去呀,也沒見過有人下山來。”
藺言頓覺怪異,一個常年不見人上山下山的寺廟。如今卻有香氣傳來?
眼看天色漸漸黑沉下來,小沙彌對他們行了一禮囑咐說:“晚上可別亂走,這裏天黑路滑容易出事。”
藺言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應肯下,小沙彌哼了一聲帶他們到寺內的廂房。這寺廟看上去有些年歲,沒想到廂房裏也是如此。陳設已經有些古舊,對門處一個雕花大木櫃,木櫃旁是一扇小小的窗,藺言推開窗恰好能看到山頂的那處寺廟。從他這個角度看去,那寺廟在如今漆黑的環境下,卻燈火通明,一派繁榮之色。
冉雍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眉心不自覺的皺起。藺言也許是沒注意到,那寺廟四邊騰起一片靡靡血色,旁邊寺廟角落寸草不生。再往後些的草木也皆是帶着絲絲縷縷的深色,只讓人覺得不祥。
小沙彌對他們又強調了一遍晚上不可亂走後,得到藺言的再三保證才關門離開。
“這孩子雖然性子沖動,不過心地倒是不壞。”冉雍拍掉妄圖在他腰上作亂的手,“說正事呢。”
藺言被他拍掉了一只手也不惱,嬉皮笑臉的游泳另一只手貼上他的腰側,腦袋也順勢放在他肩骨處,“想那麽多做什麽,反正與我們無關。”
與他們無關嗎?冉雍看着那座燈火通明的寺廟,心中略有些不安。
忽然那寺廟燈火一滅,連着周遭都暗了下來。此時他們所在的寺廟也沒了火光,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冉雍眉心皺的更緊,廂房外落下細碎的人影。門外有緩慢步行的悉索聲。那聲音似十分沉重卻又篤定的向他們這方向逼來,藺言眼中淡色的金光隐隐一轉,冉雍卻按下他的動作,引他翻身上了屋梁。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門外整齊的站着僧人。說是僧人其實也不算是,因為他們面色發青,雖然身體不腐,可是已經沒有半點活人的樣子。
藺言心中暗疑:他們這樣子可不就和姜文華的狀态差不多,不知疼痛,沒有知覺,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姜文華還有自己的思維,而眼前這些木讷的僧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那些僧人見房內無人,又繼續往前走,在房內不斷的摸索起來。藺言凝神細看,只見他們頸間皆烙着一個小小的圓形,外圓內方。像是銅錢的形狀。
藺言同冉雍對視一眼,頓時心中有了計量:要說觀緒這地方和帝錢沒有貓膩,打死他們也不信。
那些僧人将廂房搜查完畢,僵硬的往外走去。藺言幹淨利索的往下一跳,透過窗口望去只見他們已經走遠。
“怪不得那小沙彌讓我們晚上不要亂走,居然是這麽個意思。”
冉雍應了一聲,看向那小小的走廊上不時會冒出那樣手腳僵硬的僧人。他們的頸間都烙着帝錢的樣式。
藺言無趣的捏了捏他的手指,看着外面一臉不耐。冉雍回捏一下,清冷的一張臉上難得有點笑意,愈發顯得溫潤清和。
“走了,去看看這裏到底有什麽古怪。”話畢率先出門,回字形長廊上的僧人幾乎是立時發現了他們,而天空中一輪半月也被靡靡血色纏繞。
天有異象,自是妖孽橫生。
冉雍剛将符剛貼在一個僧人臉上,右側卻已被人數衆多的僧人包圍上來。虛空一捏,只見一個巨大符篆如網一般陡然壓下。僧人頓時被困原地不得動彈。
眼見冉雍已經解決了大半,藺小爺靠在門邊只覺得自家媳婦怎麽看怎麽順眼,如果不是他現在沒有金身……
他瞳孔微微一收,嘴角浮起一個冷笑。不過很快了,很快這些事都能解決。
寺廟中傳來一聲慘叫,藺言伸手指了指方向:“這邊傳來的。”
二人順着寺廟的小道前行,一路雜草齊腰。明明白天這裏修葺的還十分整齊,到晚上卻是如此光景。一路行進,雜草漸漸稀疏,前方則是他們早上待過的竹林。可如今竹葉上帶着血斑,竹身更是透紅。
觀緒須發皆白,右手執刀。而僧人跪在竹前,被綁的嚴嚴實實,他青筋暴起滿面驚恐。觀緒不多看他,試了試手中刀刃,又擡頭看了看茂密的竹林,他在竹林中轉了一會,挑了順手的一顆竹子,手起刀落,那竹子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藺言順着慘叫聲看去,竹子涓涓滲出血來,乍一看去竟像人一般。
觀緒拿着砍下的竹子用手掌摩擦,取了其中一小截。他拿着半截斷竹在僧人頸間比劃,确定位置後将竹子放在僧人頸部用力一摁。那竹子便似活物一樣融進他的血肉中,只剩下一個小小的圓紋狀。
而後觀緒又從衣袖中拿出一根細小的針來,在僧人頸部的圓紋中繪制。僧人額頭冒出細汗,想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任由觀緒割破他的皮肉,用針密密麻麻的在身上游走。
觀緒手上動作不停,約末一炷香的功夫繪完後,他将銀針收起。對身邊那些面色發青的僧人一擺手,他們将癱軟在地的那人架了起來。随後有人擡來了一口完全漆黑的大甕,僧人被扔進去封好埋進土中。觀緒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原來那些僧人身上存在的帝錢樣式并不是烙上去的,而是這樣一點點繪制上去的。
等觀緒查看完離開,藺言這才撥開雜草同冉雍出來。他們所踩的泥土,明明不似剛剛曾被挖開的樣子。如果不是那些竹子上流下的血跡還在,他們真該當自己做了一場夢。烏線在藺言手中展開,一路蜿蜒着向下,将大甕牢牢捆住。掀開甕上的木板,甕中水色陰沉,而那僧人雙目緊閉。頸部被繪上的位置不斷往外滲血,而那些烏水則不斷向他體內透去。
藺言搖了搖頭,這人算是沒救了。
甕中水花漾起,僧人雙眸緊閉。藺言将他的傷口露出,卻忽然察覺不對。烏線将他傷口皮下一挑,只見無數蟲豸在他體內鑿食,只怕不消片刻就能将這人吃空。
冉雍隐隐作嘔,那些蟲豸還在水中翻騰游動。藺言見狀手中烏線一扯,大甕應聲而碎,那些蟲豸失了水分迅速萎縮消弭。
“你……你們大半夜的怎麽能到處走動!”
冉雍平複了胸腔中那股惡心感,卻聽到身後聲音怯弱的響起。小沙彌急急地看了看周圍,這才一步一挪的到他們身邊。他身體輕輕的顫抖着,每隔一會就要看看四周。
藺言頓覺奇了:“看來你知道這裏的古怪?”
小沙彌連連擺手,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不是的,只是晚上這樣,等到白天就好了。師兄他們就好了——”
這話剛說完就見回廊中的僧人排成一排,僵硬着身體往外走。冉雍将小沙彌摁下,藺言擋在他們身前,還好這周圍雜草隐綽。更何況這些僧人也沒有自我意識,只要他們不過分走動就不會被發現。
僧人們雙目圓睜,為首的那人眼白翻起,身體扭曲的古怪,像是沒有骨頭支撐。
他一步一頓引着身後的僧人緩緩出了寺廟到旁邊的小路上,看那架勢,倒像是要往山上的那間寺廟走去。
小沙彌見他們走遠了些,咕咚咽下了一口口水。他忽然記起了一件事。
“不,不對,這山上是有下來過的。”小沙彌臉色慘白道,“師父——師父是從山上下來的。”
小沙彌短短的手指指着山上的那間寺廟,靜寂的山谷中陡然傳來誦經的聲音,只是那聲音又尖又厲。渾然沒有一點莊嚴慈悲之意。
作者有話要說: 實習懵逼_(:зゝ∠)_感謝小天使們不離不棄~大麽麽!
☆、四十四章
藺言慢慢看去,那條蜿蜒的小路上遍是枯草,茂盛的枝桠遮天,本就伸手不見五指的路上愈發顯得昏暗幽深。
前方帶路的怪僧仍舊扭曲着身體前行,他時而轉動關節,時而轉動頭部,而跟在他身後的僧人如同假寐一般,只會跟随着他走動。藺言安置好小沙彌,想了想還是囑咐了幾句讓他早些離開這寺廟,這才同冉雍一路查看過去。
一開始他們還放輕了聲音,可是到後來發現這些僧人根本沒有聽覺視覺,倒也放下心來。怪僧帶着身後一行人在小路上無聲的行走了近半盞茶的時間,這才來到那山上寺廟的門前。
怪僧伸出斷了一半的手掌敲門,不一會傳來走動的聲音,寺門被打開,那股香氣頓時大盛!
藺言對冉雍打了個手勢,二人雙雙掩住口鼻。此時寺門也漏出一道縫隙,随着縫隙越開越大,逐漸顯出了其中的人形。須發皆白,看上去自有一番仙風道骨的樣子。不是觀緒又是誰?
冉雍眉心不可見的微微一皺,他們明明還在山下的寺廟中見過觀緒,那麽此刻這個山上的觀緒,難不成真如小沙彌說的一樣——他是從山上下來的?那麽這觀緒的身份就值得推敲了。換言之,帝錢為何會出現在這些僧人身上也就有了個解釋。
不待他們深想,怪僧轉身順着小路返回寺中。而開始不斷尾随他的那一行僧人則是跟着觀緒進了山上的寺中。藺言左右查探一下見四下無人,攬着冉雍順勢上了寺廟的矮牆之上,只等看他到底是何目的。
可是觀緒并未給他們多少機會,他将僧人們領入大殿中,然後寺廟便寂寂無聲,恍若無人。藺言正要行動,冉雍按下他的動作,就見距離大殿不遠的偏房中又冒出了一個觀緒。
這個觀緒大概是剛剛起來,一拍睡眼惺忪之色。他緩緩伸了個懶腰,拍了拍肚子,然後就在寺廟裏閑逛起來。
接下來他們見識了無數個‘觀緒’。
他們如同雙生兄弟一般,并無二樣,甚至說話間神态都極為相似,彼此見面習以為常,也沒有因為對方和長着同一張臉而有半分詫異。冉雍的眉心又擰緊了一些,他忍不住捏了捏額角,忽然深感頭痛。
他們不斷談論着事情,而後最初進入大殿的那個‘觀緒’走了出來。他眉間籠着一團淡淡的黑氣,但是臉上卻是極為和善的笑意。見他出來,原本聚集在院中的那些人喏喏的回到了房裏,看來這人在寺廟中應是有着極高的地位。
‘觀緒’見外面清淨了,複又走進了大殿中,藺言同冉雍随後繞到大殿角落透過窗縫查看起來。
大殿并不森嚴,反而有些壓抑,那一股一股濃郁至極的香氣就是從這透出來的。殿中或坐或笑的擺放着諸多佛像,佛像身上都被從內到外的粉刷了一遍。觀緒臉上依舊帶着那種和善的笑意,無比虔誠的坐着這些事。不過‘觀緒’用來粉刷佛像的顯然不是普通的油漆,那漆黑壓壓的,帶着一點腥氣,卻又被更濃烈的香氣掩蓋。
藺言不由想到:怪不得這香氣如此沖人,只怕是用來壓制這怪味的。
‘觀緒’粉刷了一遍後,仔仔細細的前後檢查無一遺漏處,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大殿搖曳的燈火将他的影子拉的格外的長,又将他的臉照的格外的詭秘。而佛像影子也投映在牆壁上,張牙舞爪,分外滲人。有格外多出的油漆滴滴答答的落在大殿地板上,順着石縫溶入地間。
“這寺廟周圍的草木格外古怪,原來是這樣。”冉雍暗道一聲,又見觀緒有了新的動作,他口中喃喃自語,又急又快,漸漸的大殿之中響起了女人的笑聲,小孩的呓語,老人的嘆息,青壯年的哀嚎……
種種聲音夾雜在一起,‘觀緒’臉上的笑斂了起來,顯得有些兇惡,只是喃喃自語的速度卻愈發加快。不多時就将那些聲音擰合在一起,變成了他們在山下聽到的那種尖利的誦經聲。只不過如今他們離得近,這聲音刺耳的讓人無法忍受。
藺言站在冉雍身後替他捂住耳朵,吊兒郎當的樣子,像是渾然不在乎這些聲音一般。冉雍卻覺得心被極快的揉了一把,連耳尖都仿佛炙熱了起來。偏偏藺言還不肯放過他,他本就生的比冉雍高些,自從暴露了身份也不肯再刻意收斂周身威壓氣勢,顯得一張臉淩厲的如同淬峰一般,可看着他時的眼神又像要将人溺斃其中。
冉雍這般清冷自持的人,遇上藺言這等不依不饒的湊流氓,大抵只有吃虧的份。藺言越貼越緊,兩人幾乎都是相抵,冉雍甚至能試到耳邊他有些發重的呼吸。
藺言用身體摩擦着他,甚至頗為惡意的咬了一口他的耳朵,舌尖旖旎的在軟軟的耳垂上舔了一下。冉雍被他挑/逗的快要站立不穩,甚至隐隐有些慌神。他長了一張禁欲到不行的臉,偶露出這種神态,真是無聲的勾人。
藺言覺得自己喉嚨發緊,還好念經聲已經完畢,他緩緩将手放下。冉雍穩了穩發亂的呼吸,渾身都在輕輕顫栗。
“冉老板的反應可真激烈,莫不是好這一口?”藺言聲音低沉,眼底全是笑意,而冉雍在他眼裏,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也只有自己。
冉雍沉溺在他眼中一時有些分神,甚至沒去計較他言語中的調戲。藺言見他這樣不設防的樣子,忽然覺得像是所有的血液都直沖頭頂而去。可是現在還不可以,現在的冉雍還只是一縷慘薄脆弱的殘識,想到這他的眸色又深又暗。
——很快了,很快的。
‘觀緒’那邊已經進行到下一步,誦經聲停下後,那些佛像迅速的舊了下來,他們周身的油漆像被吸收了一樣,黯淡無色。‘觀緒’又圍繞着佛像周圍走了起來,每到一個佛像前,他就停下,伸手敲了敲,直到他敲到某一個佛像後。
咚咚咚三聲後,那佛像之中也傳來了回應一般的三聲!
此時寺廟外漆黑一片,唯有大殿中燈火通明,可是加上這鬼氣森森的一幕,只讓人不寒而栗。
‘觀緒’對着佛像拜了又拜,他從佛像座底取出一個榔頭,然後用力在佛身上砸出縫隙。他越揮越快,臉上表情十分癫狂。終于等他砸出一個可容人進出的裂縫後,佛像的頭也搖搖欲墜。
縫隙中鑽出一個臉色蒼白的人,那張臉赫然和‘觀緒’一模一樣。他靜靜的坐在地上進的氣多出的氣少,渾身更是沒了力氣。
藺言瞥了大殿中一眼,‘觀緒’不緊不慢的從身上拿出一枚模具。他先是用手撥了撥,将模具放在燭火上燒紅,爾後在那人身上烙下。那人約是喊叫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臉上滲出豆大的汗珠。
藺言靠在牆角笑看他道:“他這做法,好像似曾相識。”
冉雍無奈看了他一眼,可不是嗎。從一開始他就覺得不對勁,到現在卻是應當可以肯定了,雖然細節上有所變化,但是他們的這些行徑和他當年所創的術法,如出一轍。
這其實是當年他所用的塑魂術的一種,藺言本掌天下有魂之物。而冉雍一時興起,就創了此術。人身中有魂。身死魂消方謂之燈滅。但是凡人之身是不可能不死不滅的,所以他用了另一種方法,就是創造出一個相同的人。
一個完完全全和本體相同的人。
冉雍太陽穴突突的跳,如今看來有人将他這一招發揚光大了。誠然,只要這人不斷的創造下去,雖然上一個人會消逝,可是下一個人仍舊會存活,只要他們的行為不斷,無窮無盡,也可以算是某種意義上的永生。
“我怎麽記得你當年的法子可沒這麽邪氣?”
冉雍道:“那是因為他們只學了半路子,不怪要挪用帝錢的靈氣。否則這樣做出的,不過是一堆不會走動的死物罷了。按這樣看來,姜文華的命線也是被他們斬斷的,他的命線本就和帝錢相連,所以他死後,帝錢自然會出現裂紋。”
藺言捏捏他的腰,調笑一聲,“他們學也學不像,還是我家的比較厲害。”
冉雍被他這麽一捏只覺得自己又有發軟的跡象,他紅着一張面皮分析說:“應當是這裏的僧人教了姜文華這辦法,告訴他這可以達到他的某種目的或者說願望,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這些僧人竊取了帝錢的靈力,而山下不斷帶上來的僧人則是為他們續命。畢竟看‘觀緒’能造出的活物,幾率應是很小。而姜文華所擁有的龐大錢財,恐怕也不是如邱秋所說要轉給她,只怕入了這些僧人的口袋。”
說到姜文華的死時,藺言意義不明的挑了下眉,卻也未曾開口,只是靜靜的聽他說下去。
“如你所說,只不過有一點你說的并不準确——他們教了那人辦法是為了造出我。”
藺言周身的強大威壓讓他不得動彈,可是粗粝的聲音還是從他們上方傳來。那本已不見的青臉嬰兒張着沒有牙齒的一張嘴,亦是露出和善的笑容盯着他們。和‘觀緒’臉上的笑容,一模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天使們早!今天吃了嘛!
“冉老板的反應可真激烈,莫不是好這一口?”
咦嘻嘻嘻嘻嘻,捂臉
☆、四十五章
青臉嬰兒如今初具五官,不再是當初所見的攏作一團。如說當初他只不過似個嬰兒的雛形,如今他卻更像有了魂識的成人一般,就連臉上的青氣都散去不少。
‘觀緒’手上動作已停,推門而出見到藺言等人雖有略有異色,不過還是耐住性子請他們進入大殿。他臉上的笑意更加真誠善意,如果不是看到他剛剛那般邪性的法子,會被他騙了也說不定。青臉嬰兒從梁上手腳并用的快速挪動,落在‘觀緒’背上。可‘觀緒’脊背不彎,倒像那嬰兒毫無重量。
藺言和冉雍對視一眼,如果說這青臉嬰兒在此同他們說話談笑,那邱秋應當無礙,說不定只是被他們藏了起來。
青臉嬰兒趴在‘觀緒’背上道:“你們不用擔心,我早就将那女娃送了回去,畢竟她用血肉滋養過我。我還不至于對她下殺手。”
冉雍邊聽他說,邊在‘觀緒’的引領下進了大殿。地上癱軟的那人見有人進來,慢騰騰的挪了點地方,‘觀緒’用眼神詢問青臉嬰兒,嬰兒略點了點頭。‘觀緒’于是動手将他塞回了佛像之中。默默目睹這一切的冉老板,內心大概是複雜的。
藺言憋笑一本正經的看着冉老板,冉老板忽然覺得心真的好累,不是很懂你們這些僧人。
‘觀緒’坐在蒲團上面對他們,身後是說不上莊嚴甚至有些邪氣的佛像。
“如果我沒猜錯,你們在山下應該已經看到了一個我。不過按如今他不算我,我才是真的我。”他繞了一圈,言之鑿鑿,像是在闡述一個他堅持了多年的事實。
藺言雖聽不懂,但是冉雍卻是知道的。這些被塑造出的如本體完全相同的人,你說不出誰是真,誰是假。當假物與真物沒有相差時,該如何去甄別?這些人自然也是如此。那麽就會出現一個問題——
雖然真假問題難以辨別,可是有這麽多相同的人存在,誰才是誰呢?所以按照冉雍當時的規則,他将這些造出的人一一的進行了編號。唯有一號消逝後二號才能代替一號,唯有二號消逝後,三號才能出現。這樣循環往替。只不過後來冉雍覺得這方法并不可取,于是就将這術法封存起來,再也沒有使用過。
“我們知道如今你才是真的。不過我好奇的是,你們為何要竊取帝錢全部的靈氣。”
全部二字冉雍聲音加重,他自然是不相信‘觀緒;會不知竊取帝錢全部的靈氣,無異于直接要了姜文華的命。
‘觀緒’神色微微一變,他雙手合十擡頭看着冉雍:“我們不過是借用了一點,你也可以看到他們身上都有那帝錢的印記,我們只是靠着這點靈氣而已,從未全部竊取。确實我們所用的術法十分陰邪,但是萬物皆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冉雍聽聞他這道理,不知作何回答。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你告訴他這世界是惡意的,他就會這樣堅持着認為。你對他說,偷竊是正确的,他自然不會樹立所謂的是非念頭。而被制造出來的‘觀緒’也是如此,他的念頭中沒有是非善惡,只有永生長存。而為了這個目的,一切都應該為他們服務。
這就是當初冉雍停止了這個術法的問題所在。無論他将那些死物如何引導制造,最終他們正直善良的一面都會被惡意自私所占,他們沒有是非觀沒有底線,為了生存下去什麽都能做的出來。
“好。你說你們沒有竊取帝錢的所有靈氣,我暫且相信。可是剛剛你引僧人前來,又引人世中的人魂強行塞入僧人體內。你應當知道,你們的術法沒有那麽多靈氣注入,所以失敗率非常大。而那些被引來的人魂從體內兀自抽離,如果不成功,人魂再落回人世,不是癡傻也會瘋癫。本來一個好好的人,說不定睡了一覺就落得這個地步。”
‘觀緒’卻不以為然,“任何事最終都要付出代價,人界不也會因為某些事而犧牲許多人嗎。我們和他們又有什麽不同?不過今天我們是想和冉老板做個交易。”
這槽點太多,冉雍真可謂一時不知該從何吐起。只不過按着冉老板清冷的性子還是忍着問:“是要和我做什麽交易?”
‘觀緒’指指青臉嬰兒,“我想用我們寺中僧人的性命,換取車馬芝,不知道冉老板有是沒有?”
冉雍神色冷淡,“這寺中僧人的性命,除去你已害命的,可是包括你們衆人。”說完周遭情景一換,矮矮的竹凳,牆上的水墨,自然是回了不知山。朱厭一臉茫然的看着自家老板,再看看他身後還坐在蒲團上的‘觀緒’,小內八簡直都要邁不開。
啷個乖乖,這個世界變化太快了,老板怎麽出個門都帶着孩子回來了……
還沒等朱厭腹诽完,就被藺言擡眼一掃,朱厭只能馬不停蹄的端茶上來。梅憑拿着一包瓜子磕着,悠哉的看着小受氣包忙裏忙外,随手撒了一地瓜子皮。
朱厭:……卧槽!
話說兩邊。其實車馬芝倒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兒,不過對‘觀緒’他們來說倒也算是有用,食車馬芝可乘雲而行,且有雲氣覆之。簡而言之,可以從一需要靈氣才能長生的死物,變作可以長生有些道行的活物。有自己的意識,可以居于人界。
“自然是衆人。”‘觀緒’将背上的青臉嬰兒放下,“冉老板或許不知,雖然阿遲不像我們一樣生來就是成年人的樣子,可是我們将他造出,卻發現他有一二神智。如果讓他服下車馬芝,那他便和世間常人無異!”
冉雍閑散的坐着,長腿交疊,看向‘觀緒’的目光像是審視一樣,“我不想知道你們所做的勾當。不過你們衆人也不過讓我勉強補好這枚破碎的帝錢而已,這買賣太虧,我不做。”他說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遠處不知山雷聲炸起,倒像是應和一般。
‘觀緒’顯然沒料到冉雍會拒絕這單買賣,按他來看冉雍肯為這帝錢前往姜文華家,那麽這帝錢對他來說至少是有些用處的,或者說不是凡品,如今他卻吃了這樣大的一個閉門羹。讓他怎麽不奇?‘觀緒’有些不安的看着冉雍,後者卻一臉不以為然。
藺言坐在他身旁,遠處雷聲走走停停,一路落到了不知山腳下。眼看大雨在即。
“既然要用他們寺中所塑衆人的性命來做交易,不如将姜文華家中的暗廟和山上那兩處寺廟都用作交易。省的以後再有人找到那地方,做出這麽多人。”後一句他當然不會說出口,畢竟這術法的老祖宗還是你冉老板,自己的爛攤子總得自己收拾了。
冉雍茶水梗在喉嚨裏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斜睨了一眼藺言,對方一臉無辜。
一向冷靜的冉老板忽然有點咬牙:就你他麽最會說。
‘觀緒’見藺言幫腔,就坡滾驢忙應和着。冉雍沖朱厭擺擺手,生無可戀的小受氣包邁着內八挑起簾子進了裏間,從內端出一方漆黑的小盒子。這盒子和平素用的不太一樣,不是梅花纏繞攏起,只是素淨整潔的一小方黑盒而已。
冉雍示意朱厭把盒子給‘觀緒’,“今天傍晚,你寺中所造出的僧人會盡數暴斃,所借的靈氣會彙聚回我這裏。寺中所有生人會歸于人世,有自己的身份,忘記你寺中所經歷的種種。至于你的寺廟則會崩解,再不可見。”
‘觀緒’聽到寺廟後,眼中有些傷感,不過很快他接過車馬芝,帶着阿遲準備下山。他臉上帶着和善的笑意,而阿遲的五官似乎更加明顯了一些。他們推門出去,龍首銜環被帶動着發出清脆的響聲。
藺言從背後環住冉雍,下巴擱在他肩膀上摩擦,“你說,他們會落得個什麽下場?”濫用人命,盜取靈氣,所做的難以言盡,樁樁件件損的都是陰德。
“他們死後又不會下地獄,他們所顯出的魂魄,也只是靈力勉強維持而已。靈力一消,或許對他們來說,就是魂飛魄散吧。”他摸了摸藺言的臉,臉上一點笑意也無,忽覺得有些悵然。
藺言在他臉上輕啄了一口,“你總是想那麽多。”
而事情遠遠還沒完。‘觀緒’帶那青臉嬰兒阿遲回到寺廟後,阿遲臉上的笑意從下山後就沒有減退。對他而言,新生即将開始。可是還沒等他高興完,巨大的被撕裂的痛楚就強壓下來。‘觀緒’一那張白善的臉在他面前,而他卻已經沒有機會再開口了。
‘觀緒’囫囵着把車馬芝吞下,被噎的漲紫也不管。日頭西沉,餘晖一點點被蠶食而盡,青臉嬰兒的屍身很快化為篩粉。
冉雍心中發悶,是的,這些所塑之人心中只有自己,是僅僅他們這樣。還是說,其實人性就是如此,根本經不起長生不老的誘惑。
藺言給他一下一下的捏着額角,遠方那場大雨終于落下。陰沉沉的不知山中,藺言的嘴角微微勾起,無人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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