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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小節

公元557年,陳霸先代梁稱帝國號陳,建都建康。形成周、齊、陳三國鼎立的局面。陳國初建,士氣十足,兵分兩路,分別攻打周國和齊國。

正是寒冬臘月,大雪封山,陳國軍隊皆為北上攻周的南方人,受不住嚴寒,且大雪不利于戰勢,戰役暫停。

紮住在山坳間的軍營,周旗高挂,守備森嚴。大将軍宇文執在帳中,右手轉着兩顆晶瑩剔透的白玉手球,左手拿着毛筆,标記戰區地圖,謀劃戰術。此時,一匹快馬沖進軍營,馬上之人,匆忙落馬,跪在帳門前,大喊道:“将軍,齊國急報!”

宇文執聽到“齊國”二字,劍眉一挑,臉色微變,放下手中的毛筆,喊道:“進來!”

“報告将軍,屬下暗中潛入齊國,終于在悅川宮發現老夫人。”

宇文執聽到這個消息,心中歡喜,自言自語道:“終是沒有白費我這麽多天的打探。”又問來報的士兵:“老夫人在悅川宮可好?”

“齊國将吃穿都備齊給老夫人,只是身邊沒有伺候的人。”

士兵口中的老夫人,是宇文執的生母,被齊國虜去做了人質已經有一年了。宇文執自小被母親撫養,十分親切,正是考慮到自己的母親被困在齊國,所以一直沒有對齊國出兵。

“沒将老夫人關到牢房裏就好。想這齊國也不敢與我周國抗争。”宇文執笑道,“好好,來人吶,去把全将軍和袁将軍叫到我帳中!”

趁二位将軍來的這間隙,宇文執問道報信的士兵:“近來可有進入齊國宮中的好時機?”

“回禀将軍,齊國大将華羽先大敗陳軍,三日後領軍回邺城。是個潛入的機會。”士兵回答。

宇文執想了想自言自語道:“我可以趁這個機會,扮成士卒,混入軍中。在齊國擺慶功宴時,從悅川宮救走老夫人。”

士兵說完沒多久,兩位将軍就來了。宇文執道:“把你們二人急招過來是有一件私事想要二位将軍幫忙。”

且不說整個周國的軍權都在宇文執手中,周國國主宇文蒼病故,因為自己的兒子尚且年幼,就遺命宇文執輔佐。所以,如今雖然是宇文蒼的兒子宇文朗做周國皇帝,宇文執卻是大權在握。

聽到宇文執這麽說,二位将軍急忙跪下行參拜之禮。袁慈答道:“将軍說哪裏的話,将軍的事,無論是什麽事,屬下都萬死不辭。”

“那就好。”宇文執招呼二位将軍起來道,“我離營幾日,去齊國救老母親,此去齊國,消息若是走漏,必然會有敵軍趁機入侵。”說到這裏,袁慈忙道:“屬下定把這消息封住,将軍放心去,不用為軍營之事擔心。百善孝為先,将軍此行是盡孝,相信孝心定能感動上天,讓我軍贏得此戰勝利。”

全遠祺不屑地瞥了一眼袁慈,從鼻子裏出了一口氣。

宇文執笑道:“我定然是相信袁将軍的,不然就不會叫你過來了。我此去齊國,就全靠你在營中主持大局了,從今天起,你就住在我這帳中,對外對內都打着我的名號就是了。千萬不能讓敵人知道我離開了軍營。”

袁慈堅定地答道:“是!”

全遠祺走到宇文執身前,兩眼生媚,嘴角含笑道:“這事兒都安排到袁将軍身上去了,将軍叫我來您帳中有何吩咐?若是沒有,屬下可就要回去了。”語氣全然沒大沒小。也怪宇文執對這個權将軍寵愛有加,全遠祺在宇文執面前放肆慣了,早就不顧那些君臣禮節了。

這全遠祺,年少時就有不同于一般孩童的聰慧,又習了一身好武藝,年紀輕輕就立下不少戰功。如今才二十幾歲,就能時刻伴随大将軍宇文執左右。但這全遠祺長相俊美,眉清目秀,體态輕盈。也有傳言說,這全遠祺雖戰場上本事強,誘惑人也有一手,不然家中并無高官,他卻能年紀輕輕就陪伴君王左右。而且與宇文執之間似乎沒有大小之分,甚至多次,要宇文執來哄這個地位低的小将軍歡心。宇文執不顧軍中有人閑話,常常親切地叫全遠祺為“遠祺”。在這個地方割據,戰亂頻仍的年代,很多軍人長年在外打仗,根本就見不到自己家中妻兒老小。有關系好的戰友,就常常夜裏睡在一起。士卒尚且如此,更何況從小養尊處優的貴族呢?

“遠祺,叫你來了,哪有再叫你空手回去的道理?”宇文執拉住正要離開的全遠祺,“你回去收拾一下,與我一同去齊國。我的身邊少了你可不行。”

“大将軍,屬下可不敢當。屬下只知保護将軍,其他都不知。若是您身邊換了人,也是一樣的。”全遠祺說完就離開了帳篷。宇文執知道全遠祺的性格,他是去準備了。全遠祺雖然在宇文執面前沒大沒小,但是做起事來,絕不馬虎,不然,僅憑全遠祺的外貌,怎麽可能可以讓目中無人的宇文執如此重用他?宇文執便叫人來為自己換上齊軍的服飾。

兩人躲在齊軍回城的必經之路上,趁齊軍休息時,混入齊國的浩浩大軍。

齊國大将華羽先,領軍平定陳軍,戰捷歸來,還虜來了陳國一員大将。齊主高溍親自出城迎接,并擺酒設宴,冊封加賞。此次同行平定戰亂的還有大将軍容成耀和四王爺高奕瑄。

三位将軍得到特許,着戰時铠甲,攜戰時兵刃,帶着所有參加戰役的士卒,進宮受賞。只是士卒被安排到大院裏吃酒,而大将與齊主一起在宮內慶功。宇文執跟随着大部隊,眼睛卻直盯着齊主的宮殿。齊國宮殿富麗堂皇,侍從守衛無數,雖是戰亂頻仍的特殊時期,齊國國主卻驕奢淫逸,建造宮殿,買進奴仆,從不節儉。全遠祺見宇文執擡着頭發呆,便低聲問宇文執:“将軍看什麽呢?”

宇文執緩緩道:“這個宮殿,總有一天,會成為我周國的。”宇文執在他人領土上說出這樣的話,讓全遠祺一驚,再放肆也該有個限度吧?低聲叮囑宇文執說:“将軍還是謹慎為好。”宇文執瞥了一眼全遠祺,跟上大家的腳步。

三位将軍進了大殿,拜了齊主,便賜座開始上菜。華羽先是主将,坐在上座,離齊主最近。其次是老将軍容成耀。高奕瑄雖是王爺,卻坐在最後。三人的對面,坐着剛剛束發之年的太子高柯,其次是與高溍一起長大的高奕瑄的大哥高奕瑜,之後是齊主的寵臣何正茂。再往下,兩邊都有齊國大大小小的武官。

大家都落座之後,齊主道:“此次平定陳軍,大将軍華羽先立下大功,朕封你為平原郡王,容成耀是身經百戰的老将軍了,封賞也有多次,這次朕就封你為安林王。至于老四高奕瑄,想你也沒什麽封位,朕就封你為昌黎王……”齊主說到這裏,太子坐不住了,他站起身作揖道:“父皇,孩兒覺得此事不妥。”

齊主問:“哪裏不妥?”

太子看了一眼高奕瑄道:“想來四堂兄本就是王爺,若是封賞,也該有個不同于他人的場合來封賞。如今大家都接受封賞,于四堂兄一塊兒封位,怕是讓子民覺得父皇偏袒将士,對四堂兄是例行封賞。知道的,四堂兄是為國為民,誓死殺敵得來的封賞,不知道的,還以為四堂兄是為了這個封號,才去軍營之中的呢。”

太子說完,齊主的臉色明顯不好看,在齊主高溍開來,給高奕瑄這麽個封為已經是擡舉他了。這四王爺在皇室之中是最不受寵愛和尊重的。如今是戰亂頻仍的年代,需要的是五大三粗,威嚴兇惡的大将軍,這四王爺偏偏細皮嫩肉,白白嫩嫩的,相貌柔美也就罷了,連那聲音都是柔柔細細的。齊主本就不喜歡他,想着只要在禮節上給個封賞就是了,偏偏這個太子就是喜歡高奕瑄,齊主話還沒說完,太子就為高奕瑄鳴不平了。

高奕瑄知道齊主對自己的看法,便忙回答道:“太子言重了,皇上對屬下的封賞,屬下并無不滿,多謝皇上封賞。”高奕瑄自己領了賞,齊主自然高興,立即讓衆大臣開始吃酒,太子也沒了辦法,極不樂意地瞥了一眼高奕瑄,坐了下來。一旁的何正茂笑道:“太子為他請賞做什麽?他還不樂意。您這不是自讨苦吃嗎?”

“你住口。”太子不滿道。眼神全灌注在高奕瑄身上,看都不看何正茂一眼。何正茂讨了個沒趣,待人斟了酒,讨好皇上去了。

容成耀端了酒,第一杯先敬華羽先,兩人在戰場上合作過多次,華羽先擅長用計,可以利用天時地利人和,以一敵百;容成耀擅長用武,身經百戰,武藝高強,可以用手中兵刃,以一敵百。兩個人合作多次,戰無不勝。敬過華羽先,便又來一杯,敬高奕瑄。高奕瑄是皇室之子,長相文弱,又是跟容成耀初次合作。初見高奕瑄,容成耀十分不滿。心想,要這柔柔弱弱,嬌生慣養的小相公來戰場,不是拖咱們後腿嗎?可這四王爺一上戰場,就如草原上的豹子,縱橫沙場,殺敵虜将絕不手軟。讓所有因他面容而輕視他的人,後悔莫及。高奕瑄的武技,就連殺敵無數的容成耀,也自嘆不如。

大将敬酒,高奕瑄心裏自然高興,立即端起酒杯,道:“大将軍不嫌棄小王的拙技,就是對在下最大的贊賞,受大将軍敬酒,小王實在不敢當,小王還想在戰捷之後,與容成兄結為兄弟呢。”

聽到兄弟二字,容成耀大喜,笑道:“我與羽先也是一見如故,早已成為結義兄弟,見到王爺之後,在下也有此意,可想到王爺的身份,又不敢高攀,今日王爺能提出此事,在下求之不得啊。”随即告訴華羽先,三人一同幹了一杯酒,算是結為兄弟。容成耀最為年長為大哥,華羽先比容成耀年幼些,為二哥。高奕瑄是加冠之年,年紀最小,成為二人的三弟。

朝堂之上,地位尊卑有別,三人皆不敢聲張。宴席散了之後,三人在宮門口道別之時,容成耀拱手作揖道:“在宮中設宴,不便多聊。待他日來寒舍小聚,咱再話兄弟之誼。”華羽先回禮道:“太好了,打仗這麽久,湊沒有好好休息,改天去你那裏,讓嫂子準備好酒,我們兄弟好好喝一頓!”

高奕瑄心裏雖歡喜,卻不善言語,又看到兩個人這麽親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便只微微一笑,點頭算是答應。

☆、1-2

第二小節

齊國從周國虜來了周國重臣宇文執之母,因周國強大,齊主高溍不敢對老婦人有什麽不利,暫時安置在悅川宮。高奕瑄是高澊在外打仗的時候與一市井中的女人所生。高奕瑄三歲的時候,就離開了自己的母親,後來長大了,再去找自己的母親的時候,自己的母親已然入土。一直缺乏母親關愛的高奕瑄,對年老的老夫人總是多一分關愛。高奕瑄偶然遇見悅川宮中宇文執之母,一面如舊,倍感親切。便多次去悅川宮,照料老婦人。

如今在宮中擺完了宴席,天色還早,高奕瑄便遣散了身邊的服侍之人,趁着身上熱乎乎的酒勁,散着步子來到悅川宮。

周國的宇文執和全遠祺,趁着悅川宮的守衛晚飯換班的當兒,潛入悅川宮。這悅川宮是專門用來安置從他國虜來的老弱病孺,多為各國貴族,承受不住牢獄之苦,便安置在這裏,以作為他國入侵之時的緩兵之計。

兩個人趁着天色漸暗進了悅川宮,但是戰場上的齊兵是紅衣,而在悅川宮守衛的士兵是藍衣。紅衣兵除非有齊主的命令,不然是不會來悅川宮的。宇文執、全遠祺二人身着紅衣,映着潔白的雪色,十分顯眼,況且宇文執是鮮卑人,本就比中原的齊國人長得偉岸。只能躲躲閃閃,尋找老母親的處所。

掌燈時分,宇文執才找到老母親的栖身之處。聽得屋內有人聲,宇文執不敢輕舉妄動,戳破窗紙,向屋內望去,瞥了僅一眼,就呆愣了。屋內的高奕瑄正在跟老太太聊天,不知道說到了什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微紅的唇色間,一排整齊雪白的牙齒。

此人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全遠祺見自家将軍呆愣了,還以為屋內有什麽稀奇之物,便也戳了個洞去看。只聽宇文執失神吟道:“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蛴,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也不過如此了吧……”

全遠祺馬上捂住宇文執的嘴,做了個不要說話的手勢。低聲道:“将軍小聲些,這是在齊國,若是被齊人發現了,我們就是有三頭六臂也是回不去的。”

宇文執抓着全遠祺的手腕從自己嘴上拿開,嘴角微微上揚道:“這麽緊張做什麽,在齊國又沒什麽人認識我們。這個人是誰?我一定要把他帶回我國。”

全遠祺吃了一驚,把宇文執拉着遠離了些屋子。低聲道:“将軍這麽大聲也不怕屋內人聽到?”

“怕他做什麽?”宇文執笑,“柔柔弱弱的小女子模樣,量他也沒什麽本事。救了我的母親,把他一起帶走也不是難事。”

“将軍您可不要小看他。”全遠祺道,“從他的铠甲和身上的紋飾來看,應該是齊國皇室将軍,面容又如此姣好,一定是那四王爺高奕瑄了。”

“這高奕瑄是誰?”

“齊國的開國皇帝高澊的第四子,是當今齊主高溍的侄子。因他的生母沒什麽地位,又因他面容姣好,所以這四王爺在宮裏一直被人瞧不起。雖說他長相柔弱,卻是有戰無不勝的武技。剛剛在慶功宴上,被封了昌黎王的就是他。若是被他發現了我們,我們就別想活命了。”全遠祺從小就因武功高被人恭維,如今說起高奕瑄竟也害了怕。宇文執卻是天不怕地不怕,一揚袖子,拔刀就要進屋。

習武之人,對拔刀聲分外敏感,聽到院內有人拔刀,高奕瑄猛然推開門。院內寂靜無人,月光初見。

屋內老婦人道:“怎麽了?”

高奕瑄環視四周,确認沒人之後,回頭對老婦人說:“沒事,可能是我聽錯了。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您早些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老婦人點點頭道:“嗯,你就先回去吧,剛下了雪,天氣冷,你要不要從我這裏披一件衣服回去?”

“不用了。”高奕瑄微笑着答道,“我跑一會兒就暖了,況且這兒離王府不遠。”

老婦人笑着點了點頭。

高奕瑄為老婦人關上門,走出院子。

見高奕瑄走得沒了影子,全遠祺帶着宇文執從屋頂落了地。松了一口氣對宇文執道:“将軍您可真大膽,幸好我輕功強些,不然咱們都要死在這四王爺刀下。”宇文執卻全然沒聽到全遠祺的話,盯着高奕瑄走去的方向,呆呆的出神。

“将軍別看了,先救老夫人要緊。”全遠祺拉着宇文執就往屋裏去。

老夫人見到自己的兒子來了,又驚又喜。抓住兒子的手,怎麽也不放。全遠祺道:“此地不宜久留,将軍、老夫人,快些離開吧。”哪想到一轉身,那離開院子的昌黎王,正手持兵刃站在門外。火紅的戰袍,銀亮的铠甲,月下那細長丹鳳眼閃着兇光,卻仍要攝人心魄。

全遠祺暗叫不好,正準備拔刀。宇文執的老母親突然跪倒在地,說:“王爺開恩,這兩個孩子是押我來齊國的士卒,當時見我一個老婦人,實在不忍心,就時常趁您不在,來我這裏照顧我些。他們因戰亂,自小沒了娘,見了我,些許親切些。念他們一片孝心,王爺您可不要責罰他們啊!”

老婦人說的這些,不正是高奕瑄的經歷嘛。高奕瑄聽了自然心軟。忙上前扶起老婦人說:“老人家不用如此懇求,我朝士卒,我自然是會體諒的。”

扶起老婦人,高奕瑄又對宇文執和全遠祺二人說:“你們且早些回去吧,趁着戰争剛剛平息,回家看看妻兒老小。再打起仗來,就怕沒有機會了。”

全遠祺跪在地上說:“多謝王爺,小的這就回去。”推了推宇文執,讓他也跪下來,宇文執卻是怎麽也不跪。

也是,宇文執自小地位就高,如今見了周主都不下跪,更何況見到齊國一個小小的王爺呢?

好在昌黎王也不計較,點了點頭就要回去。步子還沒邁開,宇文執突然跪下,大聲道:“王爺不要讓我回去,家中老小早就死于戰亂,我只一心放在打仗上,早就聽聞王爺盛名。如今終于有機會面見王爺,求王爺帶我回府,教我武技,好讓我早些殺敵,為家人報仇!”

宇文執的這一跪,吓到了老母親,也吓到了全遠祺。宇文執的母親用自己的奶水喂宇文執長大,六歲之前,一步也沒離開過自己的生母。老母親深知宇文執的性格,野心天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別說跪了,連謙卑的話,也不願意開口說。如今竟能跪在這異國的小王爺腳下。老母親心中大呼不妙。擋在宇文執面前,對高奕瑄說:“王爺,您可不要聽這傻孩子瞎說。您日理萬機,怎能教他什麽武藝?還是讓他早些回去吧。”

高奕瑄心中起疑,面上卻十分贊許宇文執,笑道:“老夫人您可不要這麽說,士卒想要習武殺敵,這是每一個做将軍的求之不得的,為國家奉獻的事,我怎能拒絕?”說着,就扶三個人都起來。

在高奕瑄面前,宇文執的母親不好再說什麽。全遠祺離不得宇文執,便随他一同去了。老母親看着三個人一起消失在月色中,長嘆不止。宇文執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高奕瑄身上,全然不顧母親緊緊抓住自己,不讓自己遠去的手。

宇文執雖跟高奕瑄到了他府上,卻是下人的身份,本想跟高奕瑄多接觸接觸,卻僅因偏将在耳邊的一句低語。高奕瑄便叫管家安排宇文執和全遠祺去休息了。好在這昌黎王并不虧待下人,住的地方雖然小了些,卻也幹淨舒适,跟軍營的帳篷比起來,自是好上許多。

聽到偏将獨孤越澤說太子來了,高奕瑄急忙脫下戰袍,換上官服,來正殿之中見太子。齊國太子高柯,如今剛滿十五歲,不習武,不打仗,整日游手好閑,無所事事,倒是十分樂意來高奕瑄這裏。按輩分,應該叫高奕瑄為堂兄,按照地位,也應該叫高奕瑄四王爺,這小太子卻從不遵從這些禮節,只管叫他 “奕瑄”。

今日太子身着便服,就來了高奕瑄府上。許是正殿的火爐燒的夠旺,太子有些熱了,便脫了外面的大氅,懶洋洋地倚靠在正殿的椅子上,宦官方良雙手捧着一個手爐,站在太子身後。見到高奕瑄來了,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那眼神仿佛是要放箭似的,盯得人心裏難受。

太子遠遠地看見高奕瑄走來,跳下椅子,就奔出去。高奕瑄要參拜,太子拉住他的手急道:“奕瑄,這是在你的府上,又不是宮裏,行這些沒用的禮節做什麽?”高奕瑄比太子力氣大,硬是跪在地上說:“太子為上,小王為下,無論在什麽地方,小王見到太子,都應行參拜之禮。”

高奕瑄這麽說,太子便不樂意了,這是不領他的情。便撒了手,怒道:“怪不得你不受重用,大堂兄高奕瑜見了父皇,是從來不行此大禮的。”

“大哥和皇上年紀相仿,自小一起長大,雖為叔侄,卻是兄弟情義多些,皇上不讓他參拜,也是可以的。”高奕瑄恭恭敬敬地答道。

“那我們呢?”太子怒道,“我們本來就是兄弟,我叫你不要跪拜,你為何還要跪拜?”

“小王不同于大哥,小王比大哥地位總低些,怎能無視禮節?”

“既然你那麽愛跪,就一直跪着好了。”太子瞪着眼睛吼道。

☆、1-3

第三小節

太子沒叫高奕瑄起來,他便仍不起來。大冬天,院子裏的地面很涼,太子怎麽也有些不忍,拉着高奕瑄的胳膊讓他起來說:“好了,你起來吧。你且記住,你我之間,是不需這些繁亂的禮節的。我來你府上,你只管把我當成自家兄弟。也不用先去換官服再來見我,你這樣慢,都讓我等得急了。”高奕瑄這才站起身,随太子進屋。太子邊走邊道:“我叫人把正殿的火爐燒的旺,你手這麽涼,可要好好烤烤,每次來你府上,都不見你好好生火,這樣若是凍壞了可怎生好?”

高奕瑄道:“正殿多為迎客,我府上平常也沒什麽人來,若是整日地烤着,也是浪費。還不如賞給下人,他們人多,自然用的多些。”

太子皺起眉,道:“你是王爺,是父皇的親侄子!不是齊國的一個下人!在戰場上,你身先士卒,那是安撫軍心。在王府裏,你對下人這麽好做什麽?” 高奕瑄立時行禮道:“太子!此話不可亂說,吾與皇上是君與臣,哪敢同一般百姓那樣論叔侄輩分?”

“君與臣?”太子揪起昌黎王的衣領怒道,“別在我面前裝君子,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對父皇的觊觎之心?!”

冬日的夜裏,寒風吹來,鬼哭狼嚎般,将昌黎王的臉嚎變了色。想不到高柯竟說出這樣的話,高奕瑄一時語塞,低着頭等着高柯的下一句話。

“我現在是太子,總有一天,皇位就是我的,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你去巴結我的父皇有什麽用?他早晚不得……”

“太子!”方良尖細的聲音打斷高柯,“天色不早了,咱回宮吧?”就算是太子,對皇帝大逆不道的話,也是不能亂說的。

“你滾開!”太子嫌棄地推了方良一把,又轉向高奕瑄道:“你雖為王爺,娘親卻是連個名字也沒有,在宮裏沒人尊重你。你又生得如此柔美,怕是在戰場上也被人瞧不起吧?整日地羨慕自己的大哥怎麽被父皇寵愛,可到頭來你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每每來你府上,你都一副敬而遠之的模樣。難道你看不出我的意思嗎?”

太子雖是氣急了吼給高奕瑄聽的,可是他的哪句話不是事實呢?高奕瑄沉默良久不知該怎麽回答。太子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可是太子尚且年幼,總有些不懂事。如今雖說皇上把太子之位給了高柯,可是本朝謀權篡位、廢帝之事都司空見慣,更何況一個尚未懂事的太子呢?

如今齊國建國僅二十餘年,就換了數代皇帝,高姓親族之間相互殘殺,不留情面,為了皇帝一位,多少親兄弟都拔刀相向?高奕瑄如今二十二歲,自出生起,就看着自家人相互殘殺至今,每每想起,無不膽戰心驚。他時刻記着效忠皇帝,謹慎行事,也不過是為了自保。而太子,完全是因為自己的容貌,才對自己挂心。稀罕過了,便會抛擲一邊,到那時,自己在齊國可就舉步維艱了。

思量良久,高奕瑄還是決定離開君臣之位,好好地告訴高柯事情的嚴重性。高奕瑄道:“太子,你尚且年幼,你我年紀又相差甚遠……”誰知語重心長的話卻刺激到了高柯,他怒目而視,打斷高奕瑄:“你說什麽?你與我相差七載,父皇與你亦是相差七載。且不說你與我與父皇。當年父皇與母後,在我這個年紀,已然有了我,如今我有妻妾十幾個,你說我年幼?!”

如今太子正在氣頭上,任憑高奕瑄說什麽,太子也聽不進去。而且太子還是太年幼,總是用自己的思維來思考事情。連觊觎皇帝這種事高柯都想得出來,是不是只要跟高奕瑄有瓜葛的人,高柯都會往那方面想呢?只怪如今大權都在皇上手裏,若是太子手裏有些許權力,他定當帶兵來捉了這高奕瑄,押回自己寝宮。任憑他怎麽掙紮、放肆,也不容他離開太子府半步。

且說宇文執與全遠祺一同來到王府,安排了住處之後,在屋子裏無事可做,宇文執又一心想着高奕瑄的容貌,久久難以入睡,便穿好衣服,要來府裏尋王爺。全遠祺為宇文執安全着想,怎麽也不肯讓他出門,宇文執是來齊國救母,入了王府,本就是壞了計劃,如今是安是危尚不明确,怎能讓他去王府裏瞎逛?宇文執脾氣硬,怎麽也勸不住。全遠祺拉着宇文執的手不讓他走出門口,全遠祺身子細些,宇文執把他往肩上一扛,就出了門。

剛到正殿門外,就聽到屋內有人怒吼。偶還聽到昌黎王的聲音,确定了人在這兒,宇文執便把全遠祺放下,自己戳穿了窗紙往裏看。全遠祺已然被他扛到了這裏,也只能保護宇文執的安全了。便站在一旁,小心地觀察着四周動靜。宇文執往裏望去,正好看到張揚跋扈的高柯。高柯吼道:“你讓我回去我偏不回去,我能來你王府是看得起你,別人請我去他們府上,我還不去呢。”

高奕瑄謙卑地答道:“那太子先用晚膳吧,此時夜色已深,太子等我許久,如今又在這裏耗了些時辰,怕也餓了。”随即吩咐管家許斌去準備吃的。

全遠祺掃視一周沒什麽危險,回頭看宇文執的時候,只見宇文執咬牙切齒地盯着屋內,拳頭緊握。這幸好是在昌黎王的王府,若是在周國,怕是宇文執早已将眼前的人碎屍萬段。看宇文執身形有些顫抖,全遠祺忙拉住宇文執的胳膊低聲道:“将軍不要沖動,您是看到了什麽?氣成這模樣?”說着就要再戳一個洞往屋內看。宇文執阻止全遠祺咬牙切齒道:“不用看了,人要走了。”

“将軍別生氣,如今在他人國土,還是小心為妙。”全遠祺勸道。

宇文執離開窗子,走了幾步恨道:“我定手刃這齊國太子!”那架勢,仿佛就是老虎見到了入侵者,不殺死他誓不罷休的模樣。話已出口,收不回來了。全遠祺打量四下,并未被人發現,便勸道:“将軍,你怎麽不聽我勸呢?咱們這是在齊國,不是在周國,在周國,您說什麽都可以,您在齊國說了這樣的話,若是給人聽見了,可是要沒命的啊。”

宇文執不耐煩地一甩手說:“不用你說,我知道。”宇文執在周國大權在握,嚣張跋扈慣了,哪能受這樣的壓抑和束縛?當即就催全遠祺回去,不要再跟着自己。全遠祺不能不聽宇文執的話,千叮咛萬囑咐之後,一個人回去了。

冬日的夜是冰冷的,宇文執憑着一腔怒氣,在王府裏到處逛,想把這心中悶氣散到冰涼的夜色中,卻是越走越急,越想越氣。不知走了多久,月亮竟升到當空,将整個王府都照得清楚。不遠處一汪池水,正趁着夜色,炫耀般舞動自己那妖嬈的身姿。

天氣雖冷,卻沒有風,池水趕着月光,微微蕩漾。看着如此平靜的景物,宇文執心裏也平靜了些,在水池邊,找了塊是石頭,就坐了下來。又怒了一會兒,聽到離自己不遠處的水池邊有腳步聲。正要躲,可一回頭,就差點失足落水,那走過來的,不正是潔白的出水芙蓉嗎?

宇文執悄悄躲到假山石後面,從石頭與石頭之間,看那美人的哀愁。

好容易送走了太子,高奕瑄心中煩悶,一個人來到水池旁,沐浴着冷氣消消心中煩躁。好在這王府之中還有一池冬日裏不結冰的靜水,每每心煩,都可以來這裏,看看這水,心也能平靜許多。

今日剛剛被封為昌黎王,想想自己生來就是王爺,可連個封號都沒有,被別人四王爺、四王爺地叫了十幾年。跟師父學習武術,也勉強算是學有所成。如今終于自己帶兵,上了戰場,打了勝仗。也算是不辜負父母的在天之靈。可瑣事繁多,手握大權之人,總有數不盡的欲望,高奕瑄小心翼翼總怕做錯,只拿了自己的命,拼在戰場上,效忠齊國。從來到宮裏,就一直小心翼翼,察言觀色,保全性命,靜下來想想的時候,真的很累。

月色雖好,卻是看不清遠處人兒的面貌。宇文執蹑手蹑腳地靠近高奕瑄,想看清那美人的面貌,卻是因腳下的碎石塊,被高奕瑄逮了個現形。

“大半夜的,不好好在屋裏待着,你來這裏做什麽?”高奕瑄的愁容被別人看到,顯然十分不樂意。

“我……我心中煩悶,想找個地方靜一靜,發現這池子不錯,就在這裏坐會兒。”宇文執找着借口。

別的下人見了王爺,都是先行禮,再回話。可宇文執從未做過下人,哪裏懂得這些?只管大聲回答,連半個敬語都沒有。好在昌黎王也不是什麽計較的人,見他同自己來這裏的目的一樣,也不管這些繁瑣小事,指了指自己對面的石頭道:“既然都是失意之人,那就來這裏同本王一同坐下,聊一聊也好。”

高奕瑄親自邀請,宇文執自然欣喜,馬上一甩袍子,就在石頭上坐下來。高奕瑄上下打量了一下宇文執道:“你有什麽煩心事?”

“我的煩心事,也不過是兒女情長,與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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