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情深
“真的不必了。”
謝華琅退後一步, 眼睫微垂,低聲道:“我已經不想聽了。”
顧景陽那雙明亮深邃的眼睛,恍若陰雲過空, 遮蔽天日一般,忽然間失了光彩。
……
謝偃聽聞皇帝過府, 心中自是訝異, 再得知皇帝走時失魂落魄,仿佛是同女兒生了龃龉, 更覺心驚, 先吩咐人去打探消息, 又打算叫謝華琅去問話, 卻被盧氏攔住了。
“不只是陛下, 枝枝也傷心的很, 陛下走後, 她便将自己關在屋子裏,誰也不理。”
盧氏畢竟是母親, 見女兒如此,着實擔心,溫言勸道:“枝枝心裏也不好過, 你便不要去問了, 她現下正傷懷, 若是逼出個好歹來, 只怕悔之不及。”
謝偃也明白其中道理, 一時真有些左右為難, 既憂心皇帝那兒,又怕女兒出事,只能道:“那便先別理會。等到了明日,她若還是悶在裏邊,你再去勸勸。”
盧氏輕輕颔首。
……
謝偃心急,衡嘉只會比他更心急。
上午在觀中,聽那女婢說了那席話,他便心知不妙,暗道謝家那位姑奶奶又要作弄人,後來見陛下急匆匆往謝家去,他原是有些期待的,以為等兩人見了面,将話說開也就好了。
哪知他在外等了不到兩刻鐘,便見陛下怔怔握着手中玉佩,失魂落魄的出來了,等回宮之後,更是茶飯不進,一言不發,顯而易見是未曾說攏。
衡嘉心急如焚,又不敢勸,陛下如何愛重謝家女郎,他是親眼見到的,也不知那小祖宗究竟說了些什麽,竟叫他傷心至此。
內侍私自透露宮中之事乃是大罪,然而事急從權,他也怕謝家再緊逼那姑奶奶,惹得二人之事再生波折,便有些顧不得了,命人悄悄送信給謝偃,叫別幹涉其中,算是盡了一點心力。
謝偃接到這消息,便知皇帝是極為中意自家女兒的,即便是鬧成現下這般,也不曾消弭心中情意,再想到先前謝華琅不知皇帝身份,卻四下牽線,想要促成這婚事,便知女兒心裏是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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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二人既然彼此有情,又是怎麽鬧成現在這樣子的?
這他便有些想不明白了。
謝偃畢竟是男人,盡管豁達明穎,卻不懂閨閣女兒心。
盧氏倒能猜度一二,悄悄同他講:“枝枝是氣陛下有所欺瞞,也怕為此連累謝家,再則,她心性高的很,既是挑選郎君,便要尋一心人,陛下的身份……”
謝偃聽得頭大,道:“女人真是麻煩。”
盧氏忍俊不禁:“這世道對女人原就不公,也難怪女兒家都想的多些,別人也就罷了,你是枝枝的父親,怎麽還不站在她這邊?”
……
謝華琅在房中悶了一日,午膳與晚膳都不曾用,盧氏有些憂心,想要去勸,又怕她心生抵觸,加之衡嘉送出來的那句話,便暫且歇了那心思,同謝偃商議之後,就打算等一夜,叫她冷靜些之後,再去勸和幾句。
第二日清早,盧氏聽人回禀,說送過去的早膳三娘一口都沒動,原封不動的留在那兒,便有些坐不住了,叫人将開胃米粥煮的爛爛的,親自帶過去給她吃。
“女郎不肯出來,我們也不敢進去。”
采青見盧氏過來,屈膝向她行禮,擔憂道:“這麽久了,什麽都沒吃呢”
盧氏心中憂慮,敲了敲門,溫柔喚道:“枝枝?”
內室裏靜寂了一會兒,不多時,便聽謝華琅的聲音傳出:“阿娘進來吧。”
盧氏提着飯盒,獨自入內,便見謝華琅正倚在靠枕上翻書,面頰微白,神情也有些委頓。
兒女皆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盧氏心中倏然疼了一下,舀了一碗米粥遞過去,勸道:“你心裏再難過,好歹也要吃些東西,熬壞了身子可不成。”
母親親自勸,謝華琅倒沒推辭,端起瓷碗,用湯匙盛着,緩緩的用了幾口。
那二人之事,盧氏原本是想說幾句的,然而見她如此,卻什麽都說不出口,見她将米粥用完,又盛了一碗遞過去。
謝華琅搖頭道:“真的吃不下了。”
盧氏也不勉強,愛憐的輕撫女兒鬓發,卻聽外間有人回禀:“夫人,女郎,內侍監來了。”
盧氏聞聲,下意識去看謝華琅,卻見她神情平淡,并無異常,心中不由一嘆,起身道:“請他進來吧。”
衡嘉昨日一夜未歇,眼下尚且有些青黑,見了謝華琅,忙躬身道:“請女郎安。”
“內侍監太客氣了。”
謝華琅将碗擱下,又扯了帕子擦拭唇角:“我聽說,有人将內侍省與中書門下、尚書三省并稱,以其作為第四省,連內侍監本人,都可同九卿并列,先前要你為我執鞭奉茶,太委屈了。”
衡嘉哪敢受她這話,連道了幾聲豈敢,又道:“奴婢今日來此,是為陛下送信的。”說完,目光往盧氏處一瞥。
後者聞弦音而知雅意:“我另有些事要做,你們且說便是。”
謝華琅站起身,送母親離去之後,方才落座,淡淡道:“陛下又怎麽了?”
“陛下知曉女郎心中氣悶,一時不想見他,便令奴婢前來,一是原物奉還,二是為送信。”
衡嘉自袖中取出先前謝華琅送去觀中的那只紫檀木盒,打開之後,果然是先前那枚玉佩、他上前幾步,恭謹的将那玉佩放置在案上,垂首道:“陛下說,此物既然給了您,便絕不會收回,請您務必要收下。”
謝華琅輕笑一聲,隐約有些譏诮:“他不要,我也不要,幹脆摔了了事,那多幹淨?”說完,便捉起那玉佩,信手往地上摔。
“使不得!”
衡嘉又驚又慌,身體前撲,在那玉佩落地之前,堪堪接到了手裏,眼見無礙,提到嗓子眼兒的那顆心方才落地。
謝華琅面色冷淡,顯然不為所動。
他實在沒有法子,跪下身道:“女郎有所不知——這玉佩原是太宗文皇帝的愛物,後來傳與先帝,先帝又給了陛下,其中珍貴,可想而知。陛下是極為愛惜的,将它贈與女郎,您難道還不明白他的心意嗎?”
“原來內中還有這等淵源。”謝華琅目光波動一下,旋即恢複平靜,垂眼道:“太貴重了,我受不起。”
衡嘉道:“陛下說您受得起,您便受得起。”
“我是不會要的,你要麽帶回去給他,要麽留下,我再摔了,”謝華琅不置可否,道:“還有別的話要說嗎?”
衡嘉道:“奴婢還帶了信來。”
謝華琅淡淡道:“講吧。”
“不是口信,是書信,”衡嘉輕嘆口氣,自袖中取出信封,雙手呈上:“女郎看過,便可知陛下心意了。”
謝華琅伸手接過,便覺內中信紙頗為厚重,目光微頓,又道:“還有別的嗎?”
衡嘉一怔,道:“沒有了。”
“那便是無事了。”謝華琅道:“帶着那枚玉佩,內侍監回宮去吧。”
只是短短時間,衡嘉似乎将下半輩子的氣都嘆完了。
“女郎,您別這樣。”
他重又跪下身,低聲道:“奴婢自幼跟随陛下,最是了解他心性,這麽多年了,從沒見他對誰這般上心過。他對您有所欺瞞,這是真的,可奴婢也請您仔細想想,倘若易地而處,您會怎麽做?在您第一次登門的時候言明身份,還是在定情之後?”
“男人真心喜歡一個女人,是遮掩不住的。”
衡嘉叩首道:“您與陛下在觀中相處時日不短,幾番把臂同游,柔情蜜意,他心裏如何在意您,您真的一點也察覺不出來嗎?”
謝華琅平靜聽完,語氣中表露出幾分贊賞,隐約帶了些微譏诮:“內侍監說的極好,以情動人,很是高明。”
水火不侵,油鹽不進,衡嘉忽然能體會到皇帝昨日面對謝家女郎時的無措了。
“女郎,奴婢先前所說,都是真心實意。”
最後,他只能道:“陛下昨日回宮之後,水米不進,對燈枯坐大半日,又叫人備了紙筆,将心事傾訴紙上,令奴婢送過來……”
“知道了。”謝華琅在那信封上掃了一掃,道:“你若無事,便回宮去吧。”
衡嘉卻不曾走,有些為難的道:“您沒有話要同陛下講嗎?”
謝華琅半倚在軟枕上,有些倦怠的執起團扇:“沒有。”
衡嘉面色更苦了:“那封信陛下寫了又改,改了又寫,反複折騰了幾回,方才折起來擱進信封裏,您好歹看過,回個話兒,奴婢也好回去交差。”
謝華琅側眼看他,輕輕打了幾下扇,忽然将那團扇丢開,撿起那封信來,道了句:“也好。”
衡嘉聽她應聲,勉強松一口氣,卻見她站起身,自東側案上取了什麽,他一時沒反應過來,怔神的功夫,就見火苗跳出來,燃燒了信封一角。
“女郎——您可別!”
火勢并不大,信封厚重,現下也只是燒了一個角而已,衡嘉忙上前去搶救,謝華琅卻将那信封丢到火盆裏去,手臂擡起,攔住了他。
衡嘉若非要過去,她其實是攔不住的,可他難道能将她推開,救出那封信,擱到她眼前去,強逼着看嗎?
“小祖宗嗳,奴婢管您叫祖宗行不行?!”
衡嘉心急如焚,真不知如何是好,跺腳道:“您不能仗着陛下心疼您,就這麽作弄他,陛下若是知道……”
謝華琅打斷了他:“我原本也沒打算瞞他。”
那封信頗為厚重,橘紅色的火苗舔舐了許久,終于猛地湧起,将其吞沒。
她靜靜看着,道:“你回宮後,只管一五一十的講,他會明白的。”
……
衡嘉心中惴惴的回了宮,相隔一段距離,望見太極殿宏偉的前殿,甚至有些不敢前行。
真将方才之事說了,陛下會怎麽樣?
他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顧景陽便在前殿等候,聽人回禀說衡嘉回來了,馬上宣召他來,清冷面頰上失了疏離,語氣中也摻雜三分急切:“枝枝怎麽說?可收下玉佩了?她見了朕的信,有沒有回複?”
衡嘉心如鼓擂,為難之後,還是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講了,然後又将那枚玉佩取出,雙手呈上。
顧景陽眼底的光彩倏然淡了,伸手接過那玉佩,垂了眼睫,擱在掌心裏細看,再也沒有開口。
他若勃然作色,衡嘉還敢多說幾句,現下這情狀,卻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才低聲道:“陛下,女郎畢竟還小呢,正是愛玩鬧的年紀,再大的氣性,過幾日也就好了……”
顧景陽打斷了他,道:“先前那些話,是她叫你講的?”
衡嘉怔神,旋即應道:“是。女郎說,奴婢只要按實講了,陛下便會明白。”
他慣來練達,卻也有些不明:“這其中深意,卻将奴婢繞糊塗了。”
“玉佩辭而不受,朕寫的信,她也不肯看……”
顧景陽心頭作痛,合上眼道:“還能是什麽意思?她原本也不想同朕打啞謎。無非是一刀兩斷罷了。”
“女郎心裏也是極在意陛下的,”衡嘉見他面色實在不好,輕聲勸道:“奴婢往謝家去的時候,謝夫人也在,昨日您走了,女郎便将自己關在屋子裏,熬了一日,連口水都沒用,若不是當真喜歡陛下,又何必這麽苦着自己?”
“胡鬧。”顧景陽聞言皺眉,睜開眼道:“她原就有些氣弱,怎麽敢這樣作踐自己身子?”
衡嘉見狀,心中微動,刻意誇大幾分,道:“陛下說的是,女郎還小,難免有些不知輕重,奴婢去時,便見她面色不好,白着臉兒,說話也無力,當真叫人憂心……”
顧景陽想到枝枝枯熬一日,着實心疼,顧不得多說,吩咐人備馬出宮,往謝府去了。
……
這日正逢休沐,謝偃與謝令皆在府中,顧景陽既然前往,二人免不得相迎。
顧景陽性情冷靜自持,并不喜好言談,除去公務,同臣工們其實沒什麽好說的,只端坐椅上品茶,儀如玉樹,豐神俊秀。
謝偃也明白,故而請安過後,便假做不經意道:“今日天氣倒好,風也和煦,怨不得府中女眷都出游去了。”
顧景陽端茶的手一頓:“枝枝出門去了?”
“是,”謝偃答道:“她說想出去透透氣,內侍監走後不久,便出門了。”
顧景陽眉頭微蹙,道:“什麽時候回府?”
“早則午前,晚則日落,枝枝最愛玩鬧,順道出去訪友,也是常事。”
謝偃恭謹道:“臣叫人去尋她回來吧。”
“不必了。”顧景陽道:“朕在這兒等便是。”
他雖說要在此等,謝偃與謝令總不能真将他一人留在這兒,再去忙自己的事情,便令人添茶,在此陪同等待。
日頭漸漸高了,眼見着到了午膳時分,謝華琅卻仍舊未曾歸府,謝偃便有些坐不住了。
皇帝前朝理政時,最不喜朝臣推诿拖延,他真怕皇帝等的惱了,改日給他雙小鞋穿穿,便悄悄同侍從打個手勢,叫去尋女兒回府。
顧景陽等了快三個時辰,杯中茶空了又續,續了又空,等到最後,連心都有些涼了,瞥見謝偃這動作,在心底嘆口氣,起身道:“宮中還有事,朕這就回去了。”
皇帝言出必行,謝偃自然不好說留飯之類的客氣話,同謝令一道送他出去。
顧景陽出了謝府正門,終究有些不放心,便又停下,着意叮囑道:“朕聽內侍監說,枝枝這兩日都不曾好好用飯,她又有些氣虛,如此胡鬧,怕會傷胃,令君着人仔細照看,若是嚴重,再叫人開一劑藥吃吃看。”
謝偃不意他對女兒這樣細致入微,倒真有些訝異,垂首應聲,道了句“是”,等他走的遠了,才悄悄拭去額頭細汗,去問盧氏:“枝枝到底是去哪兒了?”
“她只說心裏悶,想出去走走,”盧氏道:“我也不曾仔細問。”
謝偃輕嘆口氣,頭疼道:“這兩個人,可真是……”
……
顧景陽那日往謝府去,等到午膳時分,仍舊不見謝華琅回府,便知她是有意避開自己,不欲再見。
他也不氣餒,枝枝不肯見她,便每日打發人送信過去,即便內侍回禀,說謝家女郎一封也不曾看過,全都燒了,也仍舊不曾停下。
期間又有各類珍寶奇玩賜下,字帖古畫,瓷器珠玉,不一而足,雖然不曾明言,也不曾降旨,但滿長安的勳貴都能看得出來,陛下的的确确是相中了謝家三娘。
如此一連五日,連盧氏都忍不住去勸,剛進謝華琅院中,便碰見宮中內侍前來,紫檀托盤上是拇指大小的珍珠,潔白瑩潤,色澤明透,饒是她見多了人間富貴,都覺極為不俗。
內侍們見謝夫人到了,極客氣的笑了笑,又道:“陛下在同女郎說話,還請夫人暫待片刻。”
……
一別幾日不見,顧景陽似乎更清癯幾分,隐有倦色,唯有一雙眼睛,仍舊明亮如昔。
謝華琅準備出門去玩,自顧自對鏡梳妝,執了眉筆,細細勾描眉梢,并不理他。
顧景陽便立在她身側,看了她許久,方才輕輕喚了聲:“枝枝。”
謝華琅手上動作不停,淡淡道:“陛下怎麽又來了?”
“枝枝,”顧景陽又喚她一聲,有些躊躇的低問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我沒有在生陛下的氣,但是也不想再同陛下有所交際。”
謝華琅将眉筆擱下,取了唇脂,指尖蘸取一點,道:“若真要細說的話,大抵是敬而遠之吧。”
“我聽人說,那天我走後,你一日沒吃下飯,”顧景陽聽得心頭一滞,卻俯下身,輕輕在她耳畔道:“枝枝,你心裏明明還有我。”
謝華琅轉過頭去看他,目光上下一掃,忽然笑了,重又轉了回去。
那痕丹紅色的唇脂仍停留在她白皙的指尖,紅白二色映襯,莫名叫人覺得口幹舌燥,顧景陽定定看了會兒,禁不住別過臉去。
謝華琅卻将那抹赤色塗上唇珠,淡漠道:“陛下,你真是一點都沒變。”
顧景陽聽得一怔。
“隐瞞身份,糊弄我在先,現在身份被拆穿,索性不遮掩了,公然明示。”
謝華琅自妝奁中尋了一支牡丹嵌紅寶金步搖,對鏡四顧,輕輕将它簪入發間,這才回首道:“陛下是不是還叫人拟好立後聖旨,準備通傳天下了?”
顧景陽有些無措的喚了聲:“枝枝。”
“最開始的時候陛下瞞着我,到最後陛下還是瞞着我,在陛下心裏,我算是什麽呢?”
謝華琅擡眼看他,一字字道:“用來取樂的、不需要給予尊重的一件東西嗎?”
顧景陽面色驟變,握住她手,語氣慌亂:“枝枝,我從沒有這樣想過!”
“我,我一時也不知,應該怎麽同你言說,但決計不是你方才所說的那樣。”
他似乎是被剪了舌頭,連話都不知如何說了,在她愈加淡漠的神情中,顧景陽慌了神。
“枝枝,我也是第一次喜歡一個人,見到你時,心裏的歡喜與忐忑,并不會比年輕郎君少。”
他彎腰平視她,顫聲道:“我會有想不明白的地方,也會有做的不好的地方,這些我都願意承認,也願意去改,但你不要總盯着不好的地方,偶爾,也想想我的好。我的确曾經欺瞞過你,你鬧脾氣,不高興,我都認,但是,你不要因此将我全盤否定……”
“我是真心想娶你,做我的妻子的。”
謝華琅久久的看着他,那雙波光潋滟的眼睛,少見的安谧起來。
良久之後,她合上眼,道:“我想自己靜一靜。”
……
傍晚時分,謝偃在盧氏處用飯,執起筷子,忽然嘆口氣,又放下了。
他道:“枝枝還是不肯出來?”
盧氏胡亂點頭,愁道:“這是怎麽了?陛下每次來,都是鬧得不歡而散,枝枝總悶在房裏,連飯也不吃了,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次數多了,怎麽受得了……”
謝偃又嘆了口氣。
“算了,我還是去看看吧。”
盧氏坐不住了,吩咐女婢去備器皿,在桌上菜肴中撿了幾個謝華琅喜歡的 ,親自提着往女兒院中去。
她過去的時候,便見仆婢們守在室外,現下已經過了黃昏,光線昏暗,內室裏掌了燈,隔窗去往,光影朦胧而溫柔。
盧氏輕嘆口氣,出聲問了句,聽見內裏謝華琅回應,才推門進去,掀開垂簾見了女兒,她忽然怔住了。
謝華琅面色紅潤,精神飽滿,遠不像她想象中的憔悴慘淡,現下正半歪在躺椅上翻書,手中也不知是拿的什麽,正吃的津津有味。
盧氏吓了一跳,驚問道:“枝枝,你吃的什麽?”
謝華琅道:“肉脯。”
盧氏奇怪道:“哪裏來的肉脯?”
謝華琅眨一下眼,輕輕道:“當然是我悄悄備下,以防萬一的肉脯。”
盧氏如此心性,仍舊怔神許久,心念一轉,明白過來,又好笑又好氣,指着她道:“你,你可真是……”
“我真是什麽?”
謝華琅将最後一口咽下,又将手擦幹淨,笑嘻嘻道:“阿娘以為我該怎麽樣?為情所困,茶飯不思,萎靡不振,哭哭啼啼?”
“我怎麽可能會做那種蠢事?”她道:“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盧氏見她這情狀,先前擔憂煙消雲散,盡數轉為氣惱,将案上書本卷起,在她腦門上打了一下:“簡直胡鬧!”
謝華琅揉了揉額頭,混不在意道:“我自有我的想法。”
盧氏與謝偃近來為這事真是操碎了心,既憂心謝家來日如何,又怕女兒為情所傷,現下見正主這幅德行,當真啼笑皆非。
“什麽想法?”饒是盧氏心性沉穩,聽她如此言說,不覺重了語氣:“那你還那麽胡鬧,刻意同陛下置氣,惹他傷懷,你又不是見不到,只幾日功夫,陛下便消減好些,你倒真忍心!”
“我為什麽不忍心?”謝華琅反駁道:“難道他沒有騙我嗎?”
盧氏一時語滞:“可……”
“他活該。”
謝華琅哼道:“我沒有不思飲食是真的,可他騙我、糊弄我也是真的,我先前不知他身份,又怕家中不肯應承這婚事,為此擔驚受怕了多久,他一個字也不肯說——現在這些,就是他活該生受的。”
盧氏搖頭失笑,嘆道:“你呀,從小到大,一點虧也不肯吃。”
謝華琅理直氣壯道:“虧又不好吃,我為什麽要吃?”
“我先前同他說了,我喜歡他三分,他得還我六分才行,我謝華琅不占人便宜,但也不吃虧。”
她道:“他那麽喜歡悶着,我就叫他悶個夠,當初不想說,那以後也不要說,即便他想說,我還不稀罕聽呢。”
“陛下前世也不知是做了什麽惡,今生才碰見你個混世魔頭,偏偏就栽在你手裏。”
盧氏忍俊不禁:“你想出氣,現在也出了,快別同他鬧了。”
“還早呢,”謝華琅搖頭道:“有些事我沒法說,得他自己想明白才行。”
盧氏為她順了順頭發,柔聲問道:“什麽事?”
“謝家将來如何,宗室将來如何,還有孩子……”
“我知道他心裏有我,也信他身邊不會再有別人,可這還不夠。”
謝華琅神情柔和下來,如同小時候一般,依偎在母親身上,低聲道: “我與他成婚之後,若有子嗣該當如何?謝家作為後族,該當如何?宗親虎視眈眈,又該如何?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可這些事情,并不僅僅是恩愛情長便能解決的,他若有心,便會早做思量。”
盧氏先前只道她的小兒女心性上來了,想要胡鬧,出一口惡氣,卻不想內中竟有這等緣由。
靜默良久,她低嘆道:“枝枝,你不怕嗎?”
謝華琅道:“怕什麽?”
盧氏感慨道:“你思慮周全,自是無錯,但陛下倘若知曉,是否會覺得你有所欺瞞,失之誠摯?”
“本來也瞞不了多久,”謝華琅抿着嘴笑,扶額道:“阿娘以為他好糊弄嗎?”
她眼珠一轉,笑容狡黠:“他先前可能猜到我會生氣,但決計想不到我會這樣生氣,事出突然,這才失了應對之法,再過半個月,最多一個月,即便我不說,他也就想明白了。”
“你倒算無遺漏,”盧氏輕哼一聲,戳她額頭一下:“你真不怕陛下生氣?”
“他那麽喜歡我,才不舍得生我氣呢。”
提起顧景陽,謝華琅目光轉柔,神情含笑,隐約有些甜蜜,低聲道:“今日他來找我,說了好些話,盡管難為情,但還是都說完啦。我忍了好久,才沒有過去抱住他。”
“阿娘你不知道,我聽他那樣講的時候,可想親親他了。”
盧氏說了句“不知羞”,又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也就是說你這幾日神情恹恹,吃不下飯,都是裝的了?”
“我不這麽裝,他怎麽會心疼?”謝華琅道:“他就是這樣,要不是逼急了,什麽都不肯說。我才不慣他這些毛病呢,該治就得治。”
“沒良心的東西,”盧氏笑罵道:“你是出氣了,倒叫我同你阿爹為此憂心。”
謝華琅趕忙坐起,殷勤道:“我給阿娘捏肩。”
盧氏倒不是真心生氣,但也不想這麽輕輕放過,叫她揉了一會兒,又道:“既然如此,先前你叫采青去送還玉佩,真是打算同陛下一刀兩斷?”
“當然不。”謝華琅理直氣壯道:“我那麽喜歡他,他也那麽喜歡我,憑什麽要一刀兩斷?”
盧氏詫異道:“那你還将話說的那麽絕?”
謝華琅道:“不給他個教訓吃吃,他怎麽會長記性?”
盧氏:“……”
“阿娘,”謝華琅不滿道:“你現在看我的神情,好像是在看話本子裏專門使壞的惡毒女人。”
“我看出來了,你就是仗着陛下疼你,恃寵生嬌罷了。”
盧氏道:“等陛下下次來,你就同他和好?”
“我才不要呢。”謝華琅道:“他下次再來,我還是不理會。”
盧氏不解道:“為什麽?”
“也沒怎麽,我就是覺得,這麽端着的感覺可好了,”謝華琅沒心沒肺道:“怪不得他那麽喜歡假正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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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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