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鏡子
謝瑩免于來日流放之苦, 于她、于謝家,都是天大好事, 當日晚間, 謝家便行家宴相慶, 除去還在月子裏的淑嘉縣主,其餘人都到了。
謝華琅歡喜壞了,拉着謝瑩, 接連飲了許多杯,到最後,人都有些醉了, 被采青采素攙扶着,方才得以回去。
自是一夜好眠。
……
謝家為林崇平安無事而暗松口氣,林家人只會更加歡喜。
世子戰敗,來日戰事結束,便要論及功過, 永儀侯被免職,遷回長安, 世代沿襲的勳爵怕也會被削去,如何不叫人捶胸頓足,傷懷難過。
現下得知這消息, 永儀侯夫妻真是大喜過望,歡喜之餘, 又殷殷期盼着兒子歸京。
永儀侯私下裏同妻子講:“賢和此次真是将人吓壞了, 好在他有福氣, 否極泰來。”
“得蒙陛下器重,又有阿瑩那麽好的妻子,”早先永儀侯府風雨飄搖,謝瑩卻肯同林家風雨同舟,永儀侯夫人由衷感激,聞言道:“這是他的福氣,務必要好生珍惜才好。”
永儀侯面露贊許,颔首道:“能娶到阿瑩為婦,的确是他之幸,也是林家之幸。”
多年夫妻,二人對視而笑,一切皆在不言中。
……
謝華琅喝的醉了,第二日不免起的遲些,好在有昨晚夜宴的由頭在,沒人前去催促,由着她睡到了日上三竿。
謝瑩的婚事有了着落,一直懸在心頭的那塊巨石也落了地,謝華琅人在塌上,懶洋洋的打個哈欠,卻沒急着起身,而是思量起淑嘉縣主的事情來。
顧景陽叫她去試探一二,卻也說不必急于一時,以免露了痕跡,反倒不美。
但謝華琅想着,倘若淑嘉縣主真是天後的話,以她的頭腦與行動力,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遲則生變,拖得久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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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宮中歸府之後,她便開始細細思量此事:淑嘉縣主是何時開始籌謀這一切的呢?
隐藏在暗處,借力打力,将所有擋在謝華琅面前的障礙一一除盡,将她送到皇後的位置上,她又在暗中做了多少籌劃?
謝華琅将目光放在了枕邊那枚玉佩上。
這是當初她去道觀中尋人,假做惱怒要走,從自家郎君手裏哄來的,據說曾經是太宗文皇帝與先帝的愛物。
阿爹能認出來,淑嘉縣主應當也能認出來。
謝華琅握住那枚玉佩,動作輕柔的摩挲一會兒,忽然想起了另一個人來。
謝徽。
一個身處閨閣的女郎,怎麽會同魏王世子結識?
真的沒有人在暗中為他們牽線嗎?
當初謝徽與魏王世子之事暴露出來,顧景陽為此不悅,專程訓斥魏王世子。
——要知道,在那之前,周王離京,作為嫡親的侄子,他是最有力的皇位角逐者啊!
謝華琅忽然有些毛骨悚然,下意識的拉緊了被子。
從三月到九月,半年多的時間,從謝徽私交魏王世子,到鄭家獻女,再到獵場遇刺,清洗宗親,她經歷了這麽多事,一直都不曾察覺到異樣,然而事過之後,方才忽然驚覺,原來冥冥之中早有人安排好了這一切……
這是何等可怕的心計與手腕!
假若不是新平長公主偶爾間露了痕跡,接下來又會如何?
淑嘉縣主若要以外戚身份攝政,前提便是國有幼主,她是不是已經準備好向顧景陽動手了?
謝允是長子,将來正可以名正言順的繼承謝家,做幼主舅父,但在這之前,上邊的謝偃與盧氏,乃至于謝令夫妻,又會如何?
謝華琅不敢繼續想下去了。
有這樣一條毒蛇在家中盤踞,正吐着信子,擇人而噬,謝家卻無人察覺,如此一想,便覺脊背生寒,真真可怖!
她翻身坐起,擡手道:“來人。”
一衆女婢早就候在外間,聞聲忙端了溫水,備好巾栉入內。
謝華琅梳洗過後,便去同母親請安,照舊逗弄過謝琛之後,便同盧氏講了,說要去探望謝蘭汀。
盧氏眉宇之間笑意隐約,聽她這樣講,道:“我同你一道去,有兩日不見蘭汀了,也是記挂。”
這可是意外之喜,有母親同往,謝華琅前去,也顯得不那麽冒昧,她忙不疊應了,又請盧氏先行,自己老老實實的跟在後邊。
她們去的也巧,小蘭汀剛吃了奶,現下正醒着,淑嘉縣主還在月子裏,不便起身,盧氏當然也不會同她計較這麽點兒小事。
将小孫女抱起,盧氏含笑逗弄起來,謝華琅湊過去瞧了瞧,誇贊了她幾句,便坐回原處喝茶。
桌案上的青瓷盞裏擺了幾只圓滾滾的橘子,色澤橙紅,翠葉新鮮,謝華琅心中一動,捉起一個剝開,笑問道:“是合州的大紅袍?”
“正是,”淑嘉縣主含笑不語,她身側侍婢則恭敬道:“長公主才差人送來不久,縣主已經叫送去府中各處了。”
謝華琅道了聲謝,故意思量一會兒,遲疑着道:“合州仿佛就在劍南道……”
盧氏哄着懷中的謝蘭汀,抽空瞥她一眼,道:“好端端的,說這個做什麽?”
“我記得九郎前幾日提過嘛,說他要派羊舌冶做劍南道黜置使。”
謝華琅将橘子上絲絡出去,假做不經意道:“我問他劍南道在那兒,他還笑話我,說那不是一個地名,而是許多個州的合稱。”
“活該,”盧氏一點兒也不同情她:“你這個散漫性子,是該有個人好生約束一下你了。”
“阿娘怎麽這樣,”謝華琅心中微急,卻不好表露出來,只嬌嗔着同母親道:“不幫自己女兒,卻幫外人。”
盧氏将謝蘭汀交給乳母,隔空點了點她:“怎麽是外人?陛下總要喚我一聲岳母的。”
內室中人一齊笑開了,謝華琅也在笑,只是心中有些忐忑,正借着吃橘子的空檔遮掩,卻聽淑嘉縣主含笑道:“羊舌冶出自大家,陛下怎麽會差他往劍南道去?三娘是不是聽錯了?”
謝華琅聽她這樣講,心都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了,臉上卻做疑惑情狀,道:“難道是我記錯了?”
“不是劍南道嗎?”她蹙眉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道:“仿佛……仿佛是山南道?”
淑嘉縣主靜靜看着她,忽然一笑,道:“劍南道與山南道只差一字,內中卻差的遠了。失之毫厘,謬以千裏。”
謝華琅好奇道:“合州到底是在劍南道,還是在山南道?”
淑嘉縣主徐徐道:“合州在劍南道。”
“劍南道太遠了,我從來都沒去過,”謝華琅有些遺憾,道:“從前雖然也到揚州玩兒過,但卻沒到過那兒。”
淑嘉縣主道:“相比有關內道,劍南道的确有些偏了。”
謝華琅恰到好處的顯露出幾分天真嬌憨:“我知道那兒有蜀錦,鮮豔亮麗,精巧絕倫,用它做的裙子也好看!”
淑嘉縣主掩口而笑:“三娘的身份,不必嫁入宮中,也有穿不完的蜀錦衣衫。”
謝華琅含笑遮掩過去。
……
出了淑嘉縣主的院落,謝華琅才覺後背上生了薄薄一層汗,內衫貼在身上,略略有些難受。
盧氏見她神情有異,道:“怎麽了?”
“沒事,”謝華琅撫了撫額頭,悄悄道:“昨夜飲酒太多,這會兒有些頭疼了。”
“你呀。”盧氏有些責備的說了她一句,終究心疼,送她回去歇息,又叫人煮了碗養神湯,叫她睡前服下,好生将養。
“哪有這麽嚴重?”謝華琅被按進被窩裏,真有些哭笑不得,乖寶寶似的躺好,口中卻道:“阿娘有些大驚小怪了。”
“枝枝,你不要不當回事,”盧氏輕聲道:“年輕時候若是落下病,老來才難捱呢。”
謝華琅心知母親好意,不忍回拒,老老實實的躺着,用過湯之後,便睡下了。
許是真有些疲憊,這一覺睡得也久,再度醒來,便已經到了傍晚時分。
夕陽西下,餘晖淡淡,柔和恬靜的光影透過紗帳,溫煦的落在床前人身上,為他雅正風姿之中,更添幾分斂和。
謝華琅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瞧的不甚真切,還當自己仍處夢中,下意識伸臂過去,撒嬌道:“郎君抱抱我嘛。”
顧景陽微微怔神,旋即笑了,伸臂将人抱到懷中,溫柔的扶住她肩,低問道:“渴不渴?”
他如此一問,謝華琅便有些回過神來了,擡手揉了揉眼睛,卻沒起身,仍舊伏在他懷裏,低語道:“渴了。”
紗帳外另有仆婢等候,聞言便遞了茶盞來,顧景陽試過水溫之後,喂她喝了口,這才用溫熱手掌撫了撫那小姑娘面頰:“醒了?”
“唔,”謝華琅應了一聲,卻打發帳外仆婢出去,待內室中的門合上,一雙妙目之中,才綻放出幾分異樣光彩:“郎君,你差我辦的事,我辦成了。”
顧景陽神情恬淡,目光從容:“如何?”
他這般情狀,謝華琅好沒有成就感,怏怏道:“你一點都不急着知道,我才不說!”
顧景陽失笑,只得哄道:“好枝枝,我心裏着實急切,你別惱,說與郎君聽聽,好不好?”
大事當先,謝華琅倒沒為此繼續胡鬧,恨恨的揪了揪他胡須,低聲将今日之事說了。
顧景陽聽後,并未有訝異之色,眉頭微蹙,不久便舒解開了。
謝華琅道:“九郎,你待如何?”
“她畢竟占據着淑嘉的身體,也占據着淑嘉的名分,此事不好鬧大。”
顧景陽淡淡道:“今晚我去見她,過幾日便叫她染病,拖個十天半個月,再宣布病逝。”
謝華琅聽得一怔,隐約有些猶疑:“九郎今晚……便去尋她嗎?”
“無論她是誰,暗中籌謀這些,都必死無疑,”顧景陽見她有些猶豫,心下暗嘆,握住她手,諄諄道:“天後的心機手腕,遠非你所能想象,假若來日我先行一步,你壓不住她。”
“我不是為此遲疑,”謝華琅溫聲道:“她畢竟是你的……早先她在大安宮中病死,你仍舊遵從了她的遺願,我覺得,郎君還是有些在意她的。”
顧景陽不意她想的竟是這個,心中暖熱,低頭在她面頰上輕輕一吻,低笑道:“枝枝如此溫柔體貼,是我的福氣。”
謝華琅面頰微熱,錘他一下,嗔道:“道長,你生的冷淡,嘴倒是很甜。”
紗帳之內光影柔和,連帶着她秀美出塵的面龐都有些朦胧,顧景陽如同被蠱惑了一般,低頭含住她的唇,舌尖輕柔的探入其中。
謝華琅假惺惺的推了一下,旋即便攬住他腰身,二人身影交疊,齊齊倒在了塌上。
唇齒糾纏,依依親昵,如此過了良久,二人方才不舍的分開。
謝華琅的床榻不算大,躺一個人綽綽有餘,躺兩個便有些小了。
她往內中一挪,小腦袋似是被什麽東西硌到了,“哎呀”一聲剛說出來,顧景陽便伸手過去,将那罪魁禍首取了出來。
謝華琅還在揉自己後腦勺,顧景陽卻将手中那本畫冊翻開了,謝華琅驟然回過神來,想要去奪,卻也晚了。
那畫冊裝幀精致,筆法精妙,上邊的男女線條流暢,栩栩如生,親密無間的相擁在鏡前,只是身上少了幾件衣裳,太過活色生香。
顧景陽看的心頭一跳,目光微凝,氣息都有些亂了。
謝華琅看看郎君,再看看那畫冊,呆滞一會兒,忙解釋道:“可不是我要看的,這是昨日幾位女官拿來的,我還沒來得及看呢!”
顧景陽目光在畫冊上一瞥,信手合上,道:“嗯。”
謝華琅怕他不信,又補充道:“真的,我可沒騙你!”
顧景陽垂眼看她,道:“嗯。”
謝華琅被他看的一陣臉熱,下意識以手掩面。
衣袖卷起,露出一截白膩小臂,潤澤可人。
顧景陽定定看了會兒,忽然低下頭去,嘴唇落到了那柔膩肌膚上,謝華琅便覺他親吻過的地方熱熱的燙了起來,連帶着自己的心,也好似燒起來了。
她有點不好意思,由着他親了會兒,忽然又釋然起來,伸臂将他推開,又将衣袖掩好,滿臉正氣道:“你別親了!”
顧景陽擡頭看她,那目光竟有些迷離,眼底似乎也生了一層霧氣:“枝枝……”
“叫你親你能怎麽樣?最後還不是要說:不行不行,我們得等到成婚之後才醬醬釀釀,好像就你是正人君子,我卻很迫不及待似的。”
謝華琅經驗豐富,将他推開,整理好衣襟,義正言辭道:“這次要換我說,婚前做這種事,不行!”
顧景陽目光仍舊有些怔楞,下意識舔了舔嘴唇,原本俊秀清冷的面龐,都因這動作,而染上了幾分豔色。
他低聲道:“行的……”
謝華琅沉浸在正人君子的人設中不可自拔,腦子一時沒有轉過來:“什麽行的?”
顧景陽卻沒有說,喉結一滾,拉着她的手,探到了那處去。
劍拔弩張,聲勢懾人。
謝華琅呆了,想将手抽回,力氣卻比不過他,這回可換成她抓瞎了:“這可不行,喂,真的不行……”
顧景陽低頭去堵她的唇,語氣柔和極了:“心肝,聽話。”
謝華琅手足無措,呆了會兒,方才委屈道:“不要嘛,哪有你這樣的?”
從前她要的時候他不許,現在她不要了,他又想要!
哪有這麽擰巴的人?
顧景陽垂眼看她,目光深深,為勉強抑制住情緒,額頭青筋都出來了。
謝華琅被他看的打怵,垂下眼睫去,聲音低不可聞:“你瞪我做什麽……”
顧景陽便将枕邊那本畫冊拿起來,翻到自己方才看的那一頁,擺到那小姑娘面前去,叫她看個明白。
謝華琅瞟了一眼,忙假正經的捂住眼:“道長,你叫我看這個做什麽?好羞人的!”
因着方才那一通胡鬧,她鬓發已然有些亂了,顧景陽将那本畫冊丢開,伸手為她将那些亂發挽回耳後,又低下頭去,含住她耳珠,極愛憐的吮吸起來。
“枝枝,”謝華琅正以為那一茬已經過去了,卻聽他伏在自己耳畔,低聲道:“我的寝殿裏,也有一面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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