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歸京

盧氏聽得失笑, 目光在女兒面上一瞥, 道:“和好了?”

謝華琅入戲很快,眼珠一轉, 笑嘻嘻道:“他那麽疼我,才舍不得跟我置氣呢。”

“那就好。”

盧氏擺擺手,示意周遭仆婢退下,又拉住女兒手,諄諄叮囑道:“天家畢竟不同別處。如我與你阿爹這般,倘若真是兩看生厭,和離也不稀奇, 可你呢?若是嫁進皇家,哪裏容得了你說個‘不’字?”

“夫妻相處,便是繃着一根弦兒,太緊了不成,太松了也不成, 這其間的分寸,你得自己拿捏。”

謝華琅順從的應了聲,又湊近些, 悄聲問道:“阿娘,你打算跟阿爹和離嗎?”

盧氏給氣笑了, 擡手敲敲她額頭, 道:“你怎麽不挂念我們點兒好?”

“我就是覺得, 阿爹現在這麽做有點晚了嘛, ”謝華琅為母親打抱不平, 撇撇嘴道:“他今年若是三十,那也不算太晚,這都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又來搞這一套。”

“枝枝,有些話阿娘可以說,你不可以。”

盧氏正了神情,有些嚴厲的道:“為人子女者,不可随意妄議父母,你阿爹可沒什麽對不住你的。”

謝華琅馬上站直身子,有些委屈的垂下頭,道:“我心疼阿娘嘛。”

“你阿爹身邊姬妾的确不少,但他并沒有寵妾滅妻,內宅諸事,也從來不會插手,情理上站得住腳,”盧氏輕嘆口氣,柔和了語氣,道:“我想要的,他都給了,我應該有的,也半分不少,夫妻風雨同舟多年,我不欠他,他也不欠我。”

謝華琅道:“那現在呢,又算是怎麽回事?”

“說來也很簡單,”盧氏莞爾一笑,思量幾瞬,道:“他在求夫妻情理之外的東西,只是卻得不到,徒生苦惱罷了。”

謝華琅眨眨眼,道:“阿娘,你是打算……”

“我什麽打算都沒有,”盧氏站起身來,為女兒整了整衣帶,溫柔道:“由他去吧。等他自己玩累了,也就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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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偃心中早有這主意在打轉,原還有些憂慮,真的做出來之後,卻覺心中巨石落地,穩妥極了。

他傳了外院管事來,悄悄問道:“人都走了?”

外院管事垂着手,恭敬道:“按老爺的吩咐,都送走了。”

謝偃颔首,靜默一會兒,忽然咳了一下:“夫人那兒,有什麽動靜嗎?”

“那十來人走前,去向夫人拜別了,”管事想了想,答道:“夫人叫額外給她們每人五十兩銀子,又睡了會兒話,才叫打發走了。”

“我不是問這個,”謝偃道:“夫人她,沒有差人來這兒嗎?”

外院管事有些莫名,搖頭道:“并不曾。”

“真的沒有嗎?”謝偃眉頭微蹙,難以置信道:“你再想想。”

外院管事只得苦笑,又一次道:“老爺,真的沒有。”

“……你!”謝偃面上有一層淡淡怒意,頓了頓,卻還是無可奈何,擺擺手,頹然道:“罷了,退下吧。”

……

淑嘉縣主所生的女郎蘭汀,自然是養在母親身邊,而柳氏所生的郎君謝琛,卻被送到盧氏那兒教養了。

按照規矩,這孩子原本應當交由淑嘉縣主的,只是她生産的早了,有些傷身,加之膝下也有女兒照看,着實沒有多餘的精力分給別人,這孩子便被送到盧氏那兒去了。

謝華琅的幼弟謝玮已經十歲,早該從母親院中挪出去,自己獨居的,只是有謝朗在,叔侄二人作伴,便一道留下。

男孩子漸漸大了,不免生出幾分獨自出去闖蕩,天地遨游的野望來,要邁出的第一步,便是有一個獨屬于自己的地盤兒。

謝玮想分出去住,謝瀾同他要好,當然是同小叔一道的,兩人磨了許久,才叫盧氏松口,現下謝琛倒是去的剛好,也叫她有些事情做,免得兩個孩子一起搬出去,院子裏驟然空了,顯得落寞。

這日清早,謝華琅去給母親問安,母女二人說笑了會兒,又去逗弄剛剛吃過奶的謝琛。

出生幾天的小娃娃,對外界其實沒什麽太大的反應,他生的也好看,伸手在那白嫩兩頰上戳一下,旋即便會彈回去,眼珠烏溜溜的轉,着實可愛。

謝華琅将他抱起,溫柔哄了一會兒,盧氏含笑瞧着,道:“你倒很喜歡孩子。”

謝琛有些困了,打個小哈欠,嘴巴動了動,合上了眼。

謝華琅見狀,便放輕了聲音,示意乳母上前來接他,抱下去之後,方才道:“小手小腳,多可愛呀。”

她還記得謝玮、謝瀾小時候是怎麽作妖的,格外添了句:“等到會跑會鬧的時候,就不可愛了。”

“還好意思笑話別人——你現在都不是什麽乖孩子,更別說小時候了。”

盧氏聽得忍俊不禁,別有深意的看她一看,道:“卻不知你将來做了母親,會不會穩重些。”

謝華琅也不怕羞,見內室中沒有別人,便挨挨蹭蹭的到母親身邊坐下,悄問道:“阿娘,生孩子的時候疼不疼?”

盧氏也不瞞她,坦然道:“有的人會覺得疼,有的人便覺疼的輕些,因人而異。”

謝華琅想了想,又道:“懷着孩子的時候,能知道腹中是男是女嗎?”

這一回,盧氏卻仔細想了想,思忖一會兒之後,才道:“小娘子與小郎君是不一樣的。我懷阿玮的時候,此前已經生有兒女,他在我肚子裏動時,我便覺得這該是個小郎君,生下來一看,果然如此。”

謝華琅聽得眼睛一亮:“還有此事嗎?”

“我是這樣的,卻不知別人如何,”盧氏說及此處,也覺好笑,揉了揉她額頭,道:“女子妊娠生産,因人而異,你不要聽我的,要聽太醫産婆的才是。”

謝華琅聽她提及此處,心下忽然想到另一處,登時甜蜜起來,有些得意的向母親炫耀:“我先前進宮,見他在翻醫書呢。”

盧氏微露訝異,由衷笑道:“陛下倒是疼你……”

謝華琅還待說句什麽,卻聽外邊有沉沉的腳步聲傳來,似是有人匆匆趕來。

盧氏笑意微斂,謝華琅也一樣,母女二人對視一眼,眼底皆有些不明所以。

前來傳信的女婢疾行而至,氣息仍有些急,臉上卻遍是驚喜,人還沒進門,便疾呼道:“夫人,林家世子沒有死!再過些時日,便能還京了!”

謝華琅聽聞這消息,險些從座椅上跳起來,心中驚喜之餘,仍有些忐忑不安,喚那女婢入內,急忙問道:“怎麽回事?”

盧氏同樣面露期待,目光催促的掃向那女婢。

“宮中有人來傳信,說是前線打了勝仗,世子有功無罪,不日便将還京!”

那女婢喜道:“送信的內侍還要往別處去,只是陛下知曉娘娘心中記挂此事,便叫他先來府中說一聲。”

謝華琅喜不自勝,道:“阿瑩姐姐呢?可告訴她了嗎?”

女婢笑道:“已經叫人去說了。”

謝華琅坐不住了,站起身看向盧氏,急急道:“阿娘,我去見見阿瑩姐姐,她此刻不知該多歡喜呢。”

“瞧你這模樣,不定比阿瑩還高興呢,”盧氏說笑一句,吩咐打賞傳信的女婢,又道:“我同你一道過去。”

洗三宴後,劉氏夜裏受了涼,便有些燒熱,吃過藥之後,已然不打緊,只是還得仔細将養,以防萬一,謝瑩自然是就近照顧母親。

聽聞女婢送來的消息,劉氏原本有些黯淡的面容也驟然浮現出幾分神采:“好好好!”

她轉目去看身側端娴秀婉的女兒,心中酸澀,竟喜極而泣:“陛下既叫人來送信,想是無礙了,阿瑩終究是有福氣的。”

相較于母親的歡喜,謝瑩的神情反倒要平靜些,莞爾一笑,道:“能叫阿爹阿娘寬心,便是最大的幸事了。”

外間有人傳禀,道是盧氏與謝華琅來了,劉氏忙擦了淚,叫請她們進來,那妯娌倆一處說話,謝華琅便挽了謝瑩的手,同樣悄悄絮語去了。

“真是老天庇佑!”

謝華琅歡喜的不得了,撲過去抱住堂姐,禁不住掉了眼淚:“我為此事擔心死了,當着你的面又不敢說,現下知道無礙,真是……”

“林崇也是個混蛋!”她惱怒道:“等他回來了,我叫人把他綁起來打,憑空生這樣一樁事,叫人這樣擔驚受怕!”

“你倒比我這正主還生氣。”謝瑩心中暖熱,取了帕子為她拭淚,柔聲寬慰道:“事态如何,仍未可知呢。”

謝華琅氣道:“阿瑩姐姐,你怎麽還幫他說話呢?”

“好好好,我幫枝枝,”謝瑩溫柔哄她:“等他回來,你想打便打吧,我不攔就是了。”

因為從前林婉那事,謝華琅便有些不喜歡林崇,但就現下的形式而言,即便林崇是個蘿蔔,回來也比不回來好。

謝華琅甚至有些慶幸,虧得阿瑩姐姐早先沒聽自己撺掇,跟林家退婚,否則現下林崇回來,反倒是個麻煩。

現成的朱買臣與惡妻——要真是傳出去,整個長安能笑話二十年。

劉氏這病原就不算嚴重,聽聞這消息,人也精神奕奕起來,甚至張羅着晚間行宴,全家人一道慶祝,盧氏含笑勸了幾句,從她手裏接了這活計。

謝華琅心中巨石落地,同堂姐說笑起來,不過半個時辰,宮中便有人來。

衡嘉自袖中取了信,雙手呈上,笑道:“陛下知道娘娘不放心,便叫人先來送個口信,好容易得了些許空閑,又怕您不知道前因後果,心中不安,便匆忙寫了信,叫奴婢送來。”

謝華琅心中既暖且甜,伸手接了,将信封拆開之後,又想起另一處:“永儀侯府呢,可知曉這消息了嗎?”

“知道了,”衡嘉答道:“陛下同樣差人往林家去送信。”

謝華琅謝過他,又着人請他去喝茶,見堂姐端坐一側,娴靜不語,便道:“阿瑩姐姐,你若是等不及,不妨來同我一道看。”

謝瑩推拒道:“那是陛下寫給你的,我看算是怎麽回事?”

謝華琅已然看了一個開頭,除去最前邊那句“卿卿如晤”,真沒什麽過火的字眼。

就她那郎君的正經性情,豈會在書信上油腔滑調。

“來嘛,”謝華琅嗔道:“你再這樣,便是同我生分了。”

她都這樣講了,謝瑩如何還能推辭:“恭敬不如從命。”

林崇等人到北境後,前幾場仗打得并不順利,高句麗于北境經營多年,城堅糧足,己方雖早有準備,想要克敵,卻也非一夕之功。

更要緊的是,高句麗多年滲透之下,己方甚至出了奸細,幾人初到此地,未曾察識人心,更無法即刻應對。

主帥蔣國公陳熙,慣以穩妥著稱,見出師未捷,便暫且休戰,對于敵将陣前叫罵,只做不知,私下裏卻同幾位年輕副将商量,假做年輕人意氣用事,激憤出陣而落敗,麻痹敵軍之後,直取倉郾城。

林崇受命,假做不敵,失陷亂軍之中,卻趁高句麗驕兵之時,轉道謀取別城。

九月初,三路大軍于鴨綠栅會師,又過半月,破平壤城,寶藏王出城乞降。

早先蔣國公疑心軍中有細作,并不曾将詳細軍情細述,直到戰事終結,高句麗覆滅,方才送表歸京,細述戰事之餘,又為先前隐瞞請罪。

宮中現下應該正忙,顧景陽想來事多,這封信也是言簡意赅。

謝華琅翻閱到最後,心中已是大定,同堂姐對視一眼,神情中皆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雲散日顯,水落石出,這場綿延多日的陰雨,終于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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