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天才将将亮, 纏枝仙鶴燭臺上剛剛添置了新蠟。

溫舒宜從夢中被喚醒,這幾日她時常會夢見一些稀奇的畫面,但醒來時, 畫面如煙雲散去,了無痕跡,她什麽也記住,唯有胸口的悵然若失。

她入宮之前還夢見過自己葬身火海,夢中還有賢妃……

溫舒宜晃神片刻,她不信鬼神之說,也不信未蔔先知,可仍有些心有餘悸。

徐嬷嬷領着宮婢,端着大紅漆托盤過來, “娘娘,這次要在獵場待上三日, 以防萬一,老奴給您多備了幾套衣裳。”

今日就要陪駕前去城外獵場, 按着大周.祖.上的規矩, 秋狝整整三日,這三天需得一直待在獵場,是得準備充足。

玉珠笑道:“咱們娘娘好福氣, 往年也就只有德妃與賢妃才有資格陪駕左右。”

溫舒宜已徹底清醒, 片刻後,便洗漱穿戴好。出門在外多有不便, 溫舒宜又一慣不喜繁瑣的打扮, 遂讓徐嬷嬷給她梳了一個尋常小婦人的發髻,插上了一只白玉簪子。她眉目間的清媚之色,如今已經是難遮難掩, 縱使裝扮清淡簡便,也別有一番美人風情。

“娘娘,衛婕妤來了。”玉畫上前道。

衛婕妤的品階在溫舒宜之上,就算是衛婕妤想見她,大可命人過來傳了口信即可。

可衛婕妤卻是親自走了一趟,雖然主殿離着偏殿僅有百步之遙,但還是屈尊降貴了。

溫舒宜起身,上前相迎。

早晨露深風寒,衛婕妤肩頭披着一件月白色繡蓮花紋的披風,神情一如既往的清淡,“妹妹,本宮有話與你單獨說。”

溫舒宜略詫異,但還是屏退了內殿所有宮人。

待四下無人,衛婕妤并未拐彎抹角,“妹妹,這次陪駕秋狝,你切記萬事小心。”

溫舒宜更吃驚了,“姐姐這是什麽意思?姐姐是不是知道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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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婕妤避而不答,“總之,你需得萬分謹慎。”

丢下一句,她便轉身要走,溫舒宜擋住了她,嗓音平穩,看似情緒并未波動,“姐姐,如果沒記錯的話,我曾在榮國公府見過你,那日你與晉王在林子裏說了什麽,但後來不知怎麽了,你捂着唇,哭着跑開了。”

溫舒宜一直覺得衛婕妤眼熟。

一直到她發現,衛婕妤對晉王有情,以及這幾日稀奇古怪的夢境,使得她想起了年少時候的一樁事。

那日她在榮國公府做客,正要去尋大表哥時,無意間撞見了那一幕。

這裏是深宮,按理說溫舒宜不應該如此直接的揭露了衛婕妤。

但衛婕妤眉心的顏色,從未曾對她表露過惡意。

溫舒宜需要盟友。

而成為盟友的第一步,就是相互交換秘密。

故此,衛婕妤特意過來提醒她出宮一行需得小心時,她索性就說了出來。

衛婕妤面色倏的大變。

但她這人心性沉穩,很快就恢複常色,“倘若你為了晉王好,就莫要洩露出去半個字。”

溫舒宜說,“衛姐姐,我既然當面與你說這些話,便不會出賣你,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誰的人?”

衛婕妤沒想到如此年輕的少女,竟然會思量這麽深。

片刻沉默後,衛婕妤道:“本宮不便久留,總之你記住本宮的話,本宮不會害你,也不會害晉王。”

丢下一句,衛婕妤撇開溫舒宜的手,頭也沒回的走出了內殿。

獨留溫舒宜一人沉默半晌。

****

九重門外,帝王儀仗隊分列兩側,龍辇前方是左右大将軍領隊,再往後是着玄色官袍,腰佩陌刀的麒麟衛,每隔一丈,便有頭戴兜鍪的将士手握繡了金色騰龍的旌旗,場面浩蕩肅重。

時辰将至,鑼鼓聲響,隊伍浩浩蕩蕩駛離九重門。

溫舒宜與賢妃、德妃同乘一車,不遠處就是帝王車辇,他今日并未穿帝王冠冕服,而是一身绛紫色窄袖錦緞長袍,腰佩玉鈎,單從背影看去,身形挺拔如松。

溫舒宜發現,賢妃與德妃看着皇上背影時,她二人的眉心皆是泛着粉色光芒的。

秋狝儀式在城東舉行,等到隊伍出城,趕至獵場時,已經是午後未時。

獵場的帳篷早已搭好,此番出行,禦膳房的人先行了一步,也已備好酒菜。

溫舒宜記着衛婕妤的提醒,一路上皆是小心謹慎,便是餓狠了也不曾用了一塊幹糧。

甚至還随身攜帶着帝王給她的那把匕首。

賢妃與德妃先下了車辇,溫舒宜在馬車上坐了半天,雙腿已經有些發軟,她扶着欄柱正要下來,卻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大力,正好施加在了她的後腰上。

下一刻,溫舒宜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栽倒了過去。

她背後是誰?

千鈞一發之際,溫舒宜腦子裏在想,到底是誰推了她?

此時,晉王恰好騎馬路過,這一路上,他的注意力皆在溫舒宜身上,但礙于身份,又不能直接看她。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竟對被自己當做是親妹妹的女子有了牽腸挂肚。

“小心!”

晉王眼疾手快,已顧不得什麽,人在關鍵之時,自會做出本能的動作。

晉王武藝甚好,一個縱身下馬,雙臂一伸,把即将栽倒在地的女子一下抱住,用力一拉,将她摟入懷裏。

這一瞬間,仿佛有春風蕩過,吹開了滿地桃花,絲絲縷縷的女兒香鑽入鼻端的同時,手臂溫軟的觸感直達腦海。

軟玉溫香,莫過于此。

溫舒宜從驚魂中回過神,她仰面看着晉王,水眸閃過一絲後怕。

就在站穩身子的那一瞬,她幾乎是頃刻間就将晉王推開。

晉王一慣溫潤如玉,自然不會禁锢着她不放。而且……他也不能那麽做。

他胸口被溫舒宜推過的地方,似有隐隐不适,怔在原地,竟是失神片刻。

溫舒宜猛然間明白,想害她的人究竟是什麽意圖了。

難道……

是沖着晉王?

她回過頭去,身後空無一人,可方才分明有人從背後推了她。

溫舒宜讓自己在極短的時間之內恢複清明,斂袖福身,“多謝王爺出手相救。”

言罷,她轉過身,半點不敢回頭,亦或是露出任何其他神色。

可就在轉身那一瞬,她擡眼的那一剎那間,就看見數丈開外的帝王正一瞬也不瞬的凝視着她。

溫舒宜心肝一顫。

這是她第二次與外男有肌膚之親了吧?

皇上至今留着她的小命也是稀罕。

不管背後之人是要害她,還是要害晉王,那人都成功了。

溫舒宜面不改色,內心狂跳,保持着得體的微笑,踩着小蓮步,朝着那表面肅重冷硬,實則已是怒火中燒的帝王走去。

誰知,就當溫舒宜即将靠近帝王時,這人與她對視的目光突然移開,然後面無表情的轉過身,大步邁入營帳。

仿佛對美人的含情脈脈,直接視而不見。

溫舒宜,“……”

這回真是盛怒了呀。

溫舒宜抿了抿唇,這個時候若是繼續去招惹皇上,無疑往刀口上撞,也會顯得自己心虛使然。

思及此,溫舒宜往自己的營帳走去。

而這廂,褚彥敏銳的耳朵正留意着身後動靜,然,那小妖精卻并未跟上。

帝王側過身,果然再不見溫舒宜身影。

內心仿佛被人澆上了一層火油,後又灌入陳年老醋,滋味古怪,令人心頭不暢。

這時,營帳外面的晉王回過神來,見溫舒宜沒有跟随帝王入賬內,他微微擰着眉,也不知在想什麽。

而方才将一切盡收眼底的西南王世子---白墨澤,忽的勾唇一笑。

****

夜幕之後,将拉開第一場圍獵。

在這之前,帝王與今年參加涉獵的大臣、貴公子們皆各自歇息,每年的彩頭皆由帝王親自賞賜,今年是一匹汗血寶馬,除卻彩頭之外,魁首必定備受帝王重用。

故此,但凡有實力的高門子弟都想一試。

宋相父子二人也來了獵場。

見傅生一直立侍在帝王身側,宋家父子皆很識相的避開數丈之遠。

“皇上,臣以為,宋相不敢來禦前,是做賊心虛。”傅生逮住一切機會,針對丞相大人。

做賊心虛?

褚彥眯了眯眼,一身绛紫色勁裝令得他身上少了帝王的貴氣,卻是平添了江湖游俠兒的豪飒。

那個小女子大約也是做賊心虛,所以才不敢到他跟前來!

“朕聽說你昨日诋毀了宋家?”褚彥嗓音不溫不火,看似風平浪靜。

傅生唇角一抽,反駁道:“回皇上,臣是忠良耿直之士,從不會诋毀他人,臣所做的一切事,所說的一切話,皆是順應正義。”

褚彥,“……”

“去查查,今日是哪些人跟着昭嫔。”褚彥心中不悅,但也知那心機美人不會如此不顧大局,必然有人故意迫害她,才致使她與晉王接觸。

不過……

以晉王穩重的性子,竟然上當了!

美人與權勢,孰輕孰重?晉王必然是在意她到了一定程度,否則豈會看不出旁人心機?!

傅生颔首領命,褚彥又道:“查到結果,不得輕舉妄動。”

“是,皇上,臣這就吩咐下去。”

不多時,傅生再度折返營帳,此時褚彥正阖眸假寐,他二人年少時候一同習武,褚彥登基後,對傅生多少有些縱容。

他睜開眼,那雙幽眸裏明顯含着不悅之色,“你怎麽又進來了?”

傅生如實道:“宋相在外面結黨營私,臣實在看不慣!”

“放肆!”褚彥低喝,“你知不知道污蔑朝廷命官該當何罪?”

傅生明白皇上的意思,即便明知丞相大人有意拉攏大臣們,他也得裝作不知。

傅生撩袍跪下,“臣有錯,小不忍則亂大謀,臣不會再犯!”

褚彥揉了揉眉心,今日不知是怎麽了,看什麽都不順眼,恨不能一腳将傅生踹出去。

這時,李忠邁入營帳,看了一眼跪地不起的傅生,這才恭敬禀報,“皇上,昭嫔娘娘親自做了烤肉,正在外面等着皇上宣見呢。”

褚彥方才還想繼續假寐,此刻突然困意全消。

按着他的猜想,溫舒宜會撲入他懷中訴委屈,亦或是故作矜持,繼續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她應該也知,她自己被人害了。

褚彥很好奇,她到底打算幾時對他全盤脫出。

“讓她進來。”

濃郁,卻又不膩的肉香撲鼻而來,引得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傅生仍跪着沒起身。

溫舒宜這次出宮,身邊只帶着一個玉畫,溫家落魄那五年,她好不容易将阿兄與阿弟從鬼門關拖回來。阿弟因難産,身子弱小,為哄他吃飯,溫舒宜這幾年練就了做菜的本事。

新鮮的野豬肉,烘烤過後,油脂溢出,上面還灑了一層芝麻,賣相金黃,單是看上去便讓人垂涎三尺。

她想抓住朕的胃。

想法幼稚又無趣。

整個禦膳房都是朕的,朕豈會貪戀那一小塊烤肉?

褚彥面無表情,一本正經的腹诽着。

溫舒宜拿捏不準帝王此刻的心思。

其實,她已經察覺到,皇上除卻饞她之外,或許她對他還有一些利用價值,也正因為着這一層的利用關系,自己才依舊好端端的活着。

“皇上,妾身親手做的烤肉,皇上若不嫌棄,妾身伺.候皇上嘗嘗。”因為在臨時搭建的後廚待了一會,美人面頰染紅,她膚色極白,如此就襯的人比花嬌。

褚彥的确來了“食欲”,遂點頭同意。

李忠當即上前用了銀針試.毒。

确定無恙後,溫舒宜親自将烤肉切成薄片,又沾了宮廷秘制醬料,那原本普普通通的一片烤肉,在美人手中成了佳肴。

纖纖玉手遞了過來,褚彥很享受這待遇。

他很配合溫舒宜,張嘴将烤肉吃下。

就在舌尖嘗到那細膩的味道時,褚彥突然之間忘卻了要如何繼續與心機美人演戲。

要如何形容這滋味呢?

入口醇香,但肥而不膩,識海中的沉寂已久的蓮花瞬間綻放,歡快的迎風搖曳。

溫舒宜見帝王喉結滾了滾,又遞了一塊過去,帝王繼續張嘴,尤為配合。

一片、兩片、三片……

不消片刻,褚彥繼續張嘴時,卻見美人柔柔一笑,“皇上,吃多了不消食,不知這肉可是對皇上的胃口?”

褚彥瞄了一眼空空如已的瓷盤,對禦膳房的行徑十分不滿。

出門在外,如何能用如此小巧的碟?!

何況他正當年輕,體格又異于常人,加之每日習武之故,飲食上自然要求高些。

再吃十碟烤肉也不會積食!

褚彥意猶未盡,就如同在榻上時,數次念及美人不經折騰,他百般隐忍,也是同樣不暢快。

但帝王面上卻是一派嚴肅,“味道尚可。”

他是大周帝王,除去身份不說,也曾是享譽燕京的美男子,如何能表現的太能吃呢?!

溫舒宜要求不高,只要皇上不再繼續生氣就行,她與阿弟皆在宮裏,阿兄也需得黃太醫繼續醫治呢。

見帝王眉心逐漸泛起粉色,溫舒宜暗暗松口氣。

但今日的粉色泡泡有些古怪,與往常的形狀不太一樣……

一旁的傅生可能餓了,眼睜睜的看着帝王吃完一整碟子烤肉,他還能說什麽呢?總不能讓皇上給他留口吃的。

作者有話要說:  宋相:本相老謀深算,從來沒有失手過!

讀者:友情提示,您的好友傅怼怼已上線。

宋相:……算了!今日出門不利,還是下次再出來裝.逼吧。

傅生:→_→

褚彥:朕是吃素的,朕從來不吃肉。(臉打的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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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們,下面還有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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