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他的私心

沈鴻銳自是堅持那書與他無關,可錦衣衛不聽解釋,強行将他帶走。寧清卓心中焦急,但她在京城勢單力薄,思量之下,只得派寧傑去沈府知會沈通和。她則拿起桌上那本《偷香記》,翻看起來。

沈鴻銳現下雖然被趕出了府,卻到底是沈大學士之子。若他的罪名只是傳播□□書籍,孫劍鋒還不敢抓他入獄。那人定是找了更好的由頭,傳播淫.穢書籍只不過是個幌子。寧清卓首先便得弄清楚,孫劍鋒敢公然拿人的真實原因。

她将那書粗略一翻,大致了解了內容。男主角是個文采風流的書生,女主角是個大家閨秀。兩人于上元節燈會相逢,書生對小姐一見鐘情,為她作詩一首,明示情誼,小姐亦暗生情愫,還了塊手絹。之後兩人多次以各種名目再見,情投意合,終于私定終生。

書生準備禀明父親,向小姐家提親,卻不料,一名高官看上了小姐,棒打鴛鴦,占着有權有勢,霸了小姐做侍妾。

書生心灰意冷,本以為今生再無緣相見,卻不料一次夜宴上,他竟然與小姐偶遇。兩人都是情根難斬,又逢天時地利,遂私相授受,翻雲覆雨。

之後便是男女之事的香.豔描寫。寧清卓合上書,眉頭微皺:在她看來,這只不過是一篇黃色小言,又怎會扯到沈鴻銳頭上,還讓他下了天牢?

她将書翻到扉頁,果然看見了一個私章:修賢山人。心中暗道:難道這修賢山人,是沈鴻銳為人所知的別號?

可是,單以印章斷定這書是沈鴻銳所作,未免太過武斷。孫劍鋒定是還找到了其他證據。

——會是什麽呢?

她正皺眉思考,寧傑卻氣喘籲籲跑了回來:“當家的!我已經将消息通報沈大學士了!”

寧清卓拿着書冊,心不在焉點頭。寧傑自個倒了茶喝,又喘勻了氣,這才湊到寧清卓身旁,啧啧道:“真沒料到,這書竟然真是沈公子寫的!”

寧清卓心中一凜,扭頭看他:“你看過這本書?”

寧傑連連點頭:“當然!這書這幾天可火呢,隔壁書生都在看!”

寧清卓便是一皺眉:孫劍鋒造勢還不小!只是她與沈鴻銳都對這些書冊不感興趣,倒是忽略了這一信息。寧清卓凝重問:“你還知道什麽,都說與我聽聽。”

寧傑撓撓腦袋:“這個……我也是聽坊間傳的啊,當家的你聽了別不高興。他們說啊,這書說的,是沈公子和馮小姐的故事!”

他見寧清卓并不介意,這才繼續道:“那馮小姐是工部馮尚書之女,前年入了宮,深受聖上寵愛,現下已經封了珍婕妤。她與沈公子便是在上元節燈會時相識的,沈公子還為她賦詩一首,”他拿了寧清卓手中的書一翻,指着幾行字道:“就是這首詩!當時兩人的關系被傳得沸沸揚揚,京城裏誰不知曉!還以為要成一段佳話,卻不料……馮小姐最後還是入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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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清卓只覺心沉了下去。

既然這書生指的是沈鴻銳,小姐指的是珍婕妤,那拆散他倆的高官……豈不是指當今聖上!

無怪!無怪!無怪孫劍鋒敢将沈鴻銳下牢獄!他根本無需确鑿證據,因為……他很可能獲得聖上的直接旨意!

自己寵愛的女人被平民妄議意淫,聖上如何能不震怒!他根本不在乎這《偷香記》是不是沈鴻銳寫的,他只是要找個借口發洩怨憤。而傳聞中曾與珍婕妤相處甚密的故事男主沈鴻銳,就這麽被推了出來……

寧清卓無意識将手中書卷攥緊,心中生寒:好生陰毒的計策!前世,孫劍鋒便已經夠可怕了,卻不料這一世,他的謀算還更周全了!

——恐怕,沈大學士此番要救出沈鴻銳,是要大費工夫了。也不知道沈鴻銳在牢裏會不會受皮肉之苦……

寧清卓心神不寧過了一天,到了晚上,沈大學士那竟然還沒有消息。寧清卓不料事态進展會如此緩慢,心中愈發擔憂。她立在櫃臺邊出神,卻見着門口行進了一個人,飛魚服侍,竟然是清早來抓人的錦衣衛之一。那人行到寧清卓身前,躬身道:“寧姑娘,孫大人請你出外一聚。”

寧清卓偏頭看櫃臺的沙漏,已是戌時末(21點)。她眉頭微皺:“如果我不去呢?”

那錦衣衛依舊恭敬,卻是答非所問道:“孫大人讓我轉告你,他想和你聊聊沈鴻銳的案情。”

寧清卓心中一聲冷笑:又來了!除了威脅利誘,孫劍鋒還會幹什麽!重活一世,這人還是本性難移!

——可是,她要不要遂孫劍鋒的願呢?

思量之下,寧清卓還是決定跟那人走一趟,或許能收獲些有用的信息也不一定。她也知道這種可能微乎其微:孫劍鋒既然是沈鴻銳被抓的幕後黑手,現下讓人找她去,定是想好了周全的應對,哪裏會給她可趁之機?可只要有一線希望,寧清卓便想試試,總好過什麽也不做,傻等在這裏。

卻說,被寧清卓暗罵了無數次的孫劍鋒,的确掌控了有用信息。賞荷會結束後,他的人雖然沒有找出直接證據,但數條線索都指向陳晉安。此次《偷香記》案件亦是如此。加之孫劍鋒懂得陳晉安的執念,他基本可以斷定,兩次暗害沈鴻銳的人便是陳晉安。

可這些事,孫劍鋒并不打算告訴寧清卓。雖然不知原因為何,但孫劍鋒已經發現,陳晉安比他前世記憶中更強大。這個人做事滴水不漏,次次出手必帶殺機,謀算堪稱精彩。

孫劍鋒并不知道,因着前世的恩怨和現世的巧合,寧清卓已經将陳晉安犯下的這些事都算在了他頭上。他只是暗想,若是留着陳晉安,不準哪天,這人還真能将沈鴻銳給害成了去!既如此,他為何不留着那人,待到沈鴻銳全無威脅後,他再向寧清卓揭發一切,坐收漁翁之利?

他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今日聖上震怒,他便自請攬下了差事,心中打定了主意:陳晉安此番造勢甚大,不準《偷香記》後,還有後招。屆時,他就算不為姓陳的提供便利,也可以睜一眼閉一眼,方便那人行事。若是有機會的話,還能讓沈鴻銳在牢裏吃吃苦頭遭遭罪。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突然想到了法子,可以借着辦差的機會,與寧清卓親近。

寧清卓跟着那錦衣衛上了馬車,一路行去,竟然到了鎮撫司,心中便是一驚一慌:孫劍鋒怎麽會讓人帶她來這裏?難道……他又想像上世一般,帶她去天牢,讓她看人嚴刑逼供沈鴻銳?!

再轉念一想:她還真是自己吓自己。沈鴻銳又不比上世那些囚犯,他有家世有背景。沈大學士還頂着官銜好好呆在京城呢,孫劍鋒怎麽敢屈打成招!

果然,那錦衣衛領着寧清卓在鎮撫司中繞了一段路,在一棟小樓前停下,躬身道:“寧姑娘,孫大人在裏面等你。”

這是一棟普普通通的小樓,屋檐上沒有挂牌匾。寧清卓緩步上前,推開屋門,便聞到了空氣中有淡淡的紙張氣息。室內光線不佳,一眼望去,都是足足兩人高的大書架。

寧清卓掃視一圈,沒有見到孫劍鋒,思量之下,從正對門的兩排書架間行進了屋中。她見到一旁的書架上寫着兩個字“仵作”,心中明了:這是錦衣衛鎮撫司裏用來存放藏書的地方。

這實在出乎她的意料:孫劍鋒為何會将她帶來這種地方?!

雖然心中疑惑,寧清卓還是忍不住放慢腳步,扭頭去看書架上的書卷。她看得模糊,依稀只見到書脊上标了幾個字,“……丙寅,毒……卷二”。似乎是編了號,方便查閱。她有心想多看些,因此并沒有留意她已經走到了室中間,而孫劍鋒正站在二樓的回廊上,定定看她。

男人穿着黑色的便服,面無表情站立,四周的空氣在他的壓迫下,仿佛都陰沉了許多。寧清卓終是擡眼,便撞上了他凝視的目光,驚得腳步都頓了一下。

孫劍鋒見她發現了自己,沉聲開口道:“上來我這。”

寧清卓猶豫片刻,行到屋側一角的狹小樓梯邊,拾階而上。然後她站在離孫劍鋒盡量遠的階梯口發問:“孫大人,你讓人找我來這,到底所為何事?”

孫劍鋒不答,只是擡手,在牆上一拍!安靜塵封的空氣中忽然傳來了轟轟的響聲。

寧清卓定睛一看,便見到一架階梯遠遠滾動着朝二人行了近來。那階梯亦有兩人高,頂端有個小平臺,想來是供人取書籍時所用。

階梯滾到孫劍鋒身旁停下。孫劍鋒躬身,用衣袖擦了擦那小平臺,看向寧清卓道:“坐上去。”

寧清卓眯眼。她四下掃視一圈,發現這屋子裏只有一座階梯,便皺起了眉:孫劍鋒讓她坐上去,那他自己呢?難道還會站在這兒看着她?

——想想都知道不可能。這人根本是想和她坐一起吧!

寧清卓搖頭拒絕:“不了,孫大人有事直說便是,不必繞這許多彎子。”

孫劍鋒盯視她半響,忽然道:“辰卯年,戶部劉侍郎卷入一文字案。有人在京城散播文章,指名道姓評議朝廷大員,而所有線索都指向他。可最後,錦衣衛還是證明了他的清白。”他停頓片刻,偏頭看書架:“這裏存放的卷宗記載了當時辦案的思路流程,你若坐上去,我便幫你将它找出來。”

寧清卓眼睫微顫:這一誘惑倒是大。雖然相隔數十年,但兩宗案子甚相似,若是能吸取前人的經驗,不準對營救沈鴻銳還真幫助。只是……

她看孫劍鋒一眼,心中疑惑:只是,這人不是陷害沈鴻銳的幕後黑手麽?擺出這副願意努力破案的樣子,是什麽意思?

孫劍鋒直直盯着她,等待她的回答。寧清卓沒法繼續深想下去,只得收回思緒,掙紮片刻,坐去了階梯之上。

孫劍鋒果然跟着坐了上來,緊緊貼在她的身旁。男人特有的侵略氣息瞬間強烈起來,寧清卓抓住那階梯小臺邊緣,努力往側邊靠,不想碰到他。孫劍鋒倒也不管她這偷偷摸摸的舉動,只是操縱那階梯滾動,行到一書架前停下。然後便在那排書前,像模像樣翻找了起來。

寧清卓強忍厭惡靜靜呆在一旁。可一炷香(5分鐘)過去了,兩柱香過去了,孫劍鋒依舊沒将那案卷找出來。

寧清卓忍不住了。她扭頭朝孫劍鋒看去,便見那人雖然手上不停,也不曾看她一眼,可臉色卻泛着不正常的紅,目光難掩灼熱。心中便是一聲罵:這人哪裏是在找書!這人根本是在拖延時間,想和她坐一起!

她心中暗恨,卻是思量道:既然今日都已經遂了他的願,她自然也不能空手而回。他不幫她找書,她自己找還不行麽!

寧清卓忍氣吞聲,默默擡手,抽出了一卷案宗,細細翻看。孫劍鋒見她動手,竟然也不阻止。男人索性不再隐瞞,目光從那些無趣的書籍上收回,扭頭去看她。

女子一臉隐忍,仔細翻看着卷宗。她的眼睫低垂,面色微紅,漂亮的唇緊抿。再往下,是纖細的脖頸,被衣領遮住的精巧鎖骨,和無需看見,他都能在腦中描繪的圓潤雙肩……

孫劍鋒頭腦一陣發熱。他覺得自己克制不住了。

——好想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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