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夜

第二日一早，沒有聽到王宮傳來任何消息的尼古拉斯·龍傲天終于開始思考尤伊絲決策的正确性。

他将尤伊絲叫到書房，不無憂心的說道：“那老妖龍真的會為了一個騎士放了始祖？”

“會的。”尤伊絲打着哈欠說道。

龍傲天還是有些不放心：“可我總是覺得，他一定不會為了騎士放人的，要不咱們再去抓一次公主吧，她目前應該還沒到王都。”

“你這是在質疑我的決定嗎？”

“……不是的。”龍傲天慌忙道，可他想起救始祖的大任，咬着牙再次說道：“我們不如将公主也綁來，這樣雙重保險……”

“不。”尤伊絲堅持道：“公主還要報信給那只老妖龍，你一起抓來讓誰去報信？萬一他們一直不知道是誰抓走了人，我們豈不是要等到地老天荒？”

“可是……”

龍傲天還要再說什麽，尤伊絲被他吵得頭疼，忙道：“給我準備一輛馬車，我要去一趟集市。”

“集市？”龍傲天一愣：“您有什麽需要的，我去買。”

“不，我要親自去看看。”尤伊絲雀躍道：“對，把我的小騎士也帶上。”

“……”

馬刺準備好後，尤伊絲開開心心的拉着希恩一路跑了下樓，龍傲天緊張的一路跟在兩人身後，也坐了馬車在兩人對面坐了下來。

尤伊絲看着他如臨大敵的戒備目光，尴尬得一路都沒敢說話。

好不容易熬到了地方，尤伊絲急忙拉着希恩跳下馬車，沿着喧鬧的長街一路跑進人來人往的集市。集市上人聲嘈雜，混雜着各種源于血液的特殊香甜。

他們甩開了緊緊跟在身後的龍傲天，尤伊絲終于松了口氣，看着眼前帶着熙攘暖意的集市，心情瞬間變得極好。

她拍了拍身邊少年的肩膀，雀躍道：“走，喜歡什麽就告訴姐姐，姐姐給你買！”

希恩垂眸打量着眼前的少女，沒有反駁她的話，只安靜跟在她身後看着她滿目新奇的轉過一個又一個攤位。

入集的幾處攤位大多是些手工和飾品，這些小玩意在卡爾尼亞随處可見并不新奇，尤伊絲卻對這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如同從未見過一般在每一個攤位駐足輾轉，雀躍不已。

但這樣的好奇心并不能支撐她多久，她就又被一旁的美食吸引。

在一家蛋糕材料店中，她欣喜的打量着擺放在櫥櫃中的蛋糕模具，一邊拿起幾個模具詢問老板，一邊幾個希恩拉到身邊。

“你喜歡哪個？”明顯陷入了選擇困難的少女将這個難題抛給了他。

希恩淡淡瞥了一眼那些做得極盡可愛的模具：“随便。”

沒有得到什麽有用的建議，尤伊絲明顯更加為難了，她再次拿起幾個模具反複查看，像是在做着最艱難的決定。

希恩并沒有這樣糾結的逛街經歷，見她久久難做決定，整張臉都緊緊的皺在一起，下意識說道：

“喜歡就都買下來。”

“對啊！”

尤伊絲聞言目光一亮，将手中的幾個模具都交給老板，又請他幫忙拿出幾樣制作面包和蛋糕的原料。

“等回去以後我給你做蛋糕，你喜歡什麽蛋糕？”

希恩的目光微晃，他像是想起什麽遙遠而溫暖的東西，一時竟沒有回過神來。尤伊絲已經習慣了他不回答的樣子，本以為他不會回答時，卻聽到他聲音很輕的答道：

“草莓。”

“你喜歡草莓？”他的回答讓尤伊絲略顯詫異，她随即彎眼笑道：“原來你喜歡草莓呀！”

希恩還未說話，蛋糕材料店的老板便拿着幾袋原料笑眯眯的走了出來。

“一共是七百三十四卡爾幣。”

尤伊絲一愣。

她突然想起那個總是跟在身邊碎碎念，卻充滿了金錢氣息的尼古拉斯·龍傲天剛剛被自己甩掉了，而他——沒有錢！！

蛋糕店的老板打量着她精彩的神色，遲疑的問道：“你們該不會是……”

尤伊絲正尴尬的想說等一下她再回來的時候，希恩卻依舊掏出錢付給了老板。

“……”

尤伊絲看着蛋糕店老板重新恢複了笑臉，微笑着示意兩人下次光臨，忙飛快的自希恩手中接過了幾袋面粉、奶油、其他配料及磨具。

“我來！”她堆滿了笑意，剛剛明明是她選了這麽一大堆東西，又跟希恩誇下了他喜歡什麽就買給他的海口……完全沒想到此刻自己身上窮得一個銅板都沒有。

希恩怔忪的看着她将所有東西都扛到自己身上，還輕松雀躍的向門外走去。

蛋糕材料店的老板見兩人這樣目光匪夷所思的看向希恩，那樣子就好像在控訴希恩為什麽要将所有東西都讓一個小姑娘來拿，可希恩卻并不在意，他看着那背滿東西的瘦小身影，快步跟了上去。

兩人在食物區轉了一圈，就明顯不像是在飾品類那樣一走一過了。

尤伊絲似乎對每樣東西都充滿了好奇，每一種食物都有着獨特的鐘情。但她卻發現，這些食物的價格十分昂貴，甚至比上乘的衣料還要貴些。詢問之下才知道，如今卡爾尼亞雖然繁盛，卻因幹旱收成并不好，環海邊肥沃的土壤和山脈大多被吸血鬼和黑魔法師盤踞。

尤伊絲随後變得有些沉默，當她拿起一包蜜餞時，希恩識相的直接付了錢。

“這樣不好吧？”尤伊絲不好意思的笑道，可手中的動作卻飛快的将那包蜜餞扔進身後的大口袋中。

希恩見狀不語，唇角卻微微挑起。

兩人不知不覺已經買了幾大布袋的東西，尤伊絲的身形本就小巧，此刻在肩上幾個大布袋的襯托下更是引得集市上的人頻頻側目。

她卻還不自覺的穿梭在人群中，人群擁擠将他們漸漸沖散，尤伊絲才終于停下腳步回身去找希恩。

這一次，她騰出一只手抓住他的。

“跟緊我！”

希恩在錯愕間被她拉着穿過人群，在擁擠的集市內，他的視線怔忪的定在那重重包裹下的纖細身影上。

“……他受人愛戴，與光明神一同護佑卡爾尼亞千年，是卡爾尼亞最出色的王。”賣毛毯的小商販席地而坐，正在為圍在攤邊的小朋友們講故事：“國王陛下曾經帶領衆人一同驅散黑暗，如果說卡西尼奧是整片大陸信仰的神明，那國王陛下就是我們卡爾尼亞的神。”

她走到那處賣毛毯的小攤前，瞥了一眼神情激動的小商販和目光崇拜的孩子們，不以為意的撇了撇嘴。

他們并沒有在這個攤位多做停留，而繼續向前走時，在集市後，卻隐隐顯出兩尊白玉雕漆的石象。

尤伊絲停下腳步，驚訝的打量着這兩尊石像。

石像上的一男一女皆是如被上天眷顧精心雕琢的面龐，美麗動人的少女正被身後的男人擁在懷中。

少女眸光溫柔，帶着希望與生機，男人倨傲的眉眼帶着淺薄的笑意，像是這世間的萬物都不能入他眉眼。

“他就是……你們的老妖龍國王？”尤伊絲小聲問道，雖然石像上的男人英俊得如同神衹，可将自己的石像建在這樣顯眼的位置，也當真是……有足夠的自戀。

“他還真是自信……竟然将自己的雕像建在這樣的位置。不過他抱着的女孩是誰？老妖龍不是要娶伊莎貝拉公主？他該不會是要開後宮吧？！”

希恩的面色一黑，他沉着臉低聲道：“那是……卡西尼奧，雖然妄議神明不是什麽好事，但他确實是個又老又自戀的家夥。就連這尊雕像，也是他自己将自己加上去的。”

“……”尤伊絲尴尬的笑了笑：“這……那這個女孩是？”

希恩看向那尊雕像，他的目光溫和而悠長，像是透過了茫茫的時間長河，看向一位久別的老友。

“阿瑞莎。”

“那是？”尤伊絲疑惑的問道。

希恩瞥了她一眼。

“那是？”尤伊絲尴尬道。

“曾經的光明神。”

“曾經？”

“恩。”希恩将目光轉回少女的石像上：“她曾經為拯救卡爾尼亞貢獻出了自己的神格，讓原本的黑暗神成為了光明神。”

“黑……黑暗神？那這麽說……”尤伊絲聞言将目光重新落在那将少女擁入懷中的男石像：“所以卡西尼奧……現在的光明神，曾經是黑暗神？！”

“恩。”

“……這尊雕像，還是他自己把自己加上去的？？”

“恩。”

“……”尤伊絲看着自背後擁着少女的男人，忽然對這位神明有了新的認識。

“你們卡爾尼亞的男人還真是……一個這麽厚臉皮的把自己加到別人的雕像上，另一個明明是個上千歲的老東西，卻還妄想要娶年輕貌美的公主！！”

“……”希恩的面色瞬間一黑。

“話說，那只老妖龍有沒有什麽怕的東西？比如大蒜？蟑螂？”尤伊絲一邊仔細的想着，一邊喃喃自語道：“我要提前做好準備……萬一他哪天忽然一時興起，要殺幾個吸血鬼祭天怎麽辦……”

尤伊絲走了幾步，才發現希恩沒有跟上來，她這才察覺希恩的面色不善，忙解釋道：“我只是為了自保啊，可沒想害那只老妖龍，而且你不一樣，你比這個不着調的神和那個癞蛤丨蟆想吃天鵝肉、自己都一千多歲還想娶公主的老妖龍都好！”

“……”希恩的面色更黑了。

尤伊絲不明所以，忙陪笑道：“不只是好很多，好特別特別多，你特別好。”

可希恩卻明顯還是不太高興的樣子，尤伊絲又放軟了語氣：“今天買了好多食材，等回去我給你做好吃的？”

正當她見希恩面色稍霁，打算再接再厲的跟他談談食譜時，一陣帶着淡淡涼意的風悄然拂過，尤伊絲下意識僵住了動作，肩上扛起的布袋也在恍惚間墜到地上。

她竟在涼風中嗅到一陣陣散得極淡徐徐飄來的血腥之氣。

她下意識轉過頭看向街市盡頭的某處，竟不自覺的撥開人群向那個方向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