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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子然披着外衣,屋內炭火剛剛點着,大清早的寒氣讓他身體微微瑟縮,忍不住喉癢輕咳出聲。
雪白襯衫下依稀可見柔韌的肩膀線條,細白的脖頸上青色的血管蜿蜒到領子內,似乎輕輕扭就會折斷。
桌子上擺着幾本賬本,占子然垂着頭,淩亂黑發遮住了眼角那顆淡色的淚痣,看着賬目,腦片亂糟,眉頭緊皺,臉上透着抹難掩的蒼白。
他手邊放着的空碗,面全被他吸溜進去,湯汁都不剩點。
最近總是面啊粥的,占子然想吃肉。
他撚着筆,皺着眉,思緒飄到了後廚。
不對,不對,現在要看賬本。
他又集精神。
書童齊樂神色着急,好像是天要塌下來,他邊喊着“少爺、少爺”,邊往裏屋跑。
占子然突然渾身寒顫,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尖喃喃:“誰在惦記我?”
惦記占子然的大有人在。
占家在年後財産清算時,占子然就看到本本摞起來像是山高般的“債本”。
這些都是欠了各家商行或供貨商的債,碼碼清晰詳盡。
年前,占子然個晚上窩在賬房,看着賬目,差點直接腦溢血追着占老爺子去了。
這些錢本不應該欠,進項和貨款本應該抵消,雖然因為最近生意不好做,頗有些赤字也算是正常。
可這賬本上,進項全然不見了,根本沒有給供貨商的貨款,間那些錢就像是被誰吃了般,全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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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于到占老爺子去世時,債務已經滾雪球,形成了個巨大的數字。
占老爺子頭七剛過,已經有堆要債的堵住占家大門,占家二太太連夜收拾東西帶着占家小少爺回娘家。
占子然這個剛成年的少爺就只能擔起大梁。
齊樂心裏着急,自從占老爺走了之後,追債人天接着天堵家門口,開始還是正常要債的,到後來……
占子然生得副好皮相,長相随已故大太太,他皮膚白,像是會發光似得,雙黑眸清亮無比,偶爾醒來時雙眼霧蒙蒙,像是東城竹林裏的晨霧。
年少時,占子然特別惹人喜愛。
長大後,占子然眉目長開,更是惹得注目,白玉般通透的皮膚加上的唇色,看起來像是畫報裏走出來的仙童子似得。
少時,還有人會調侃占子然像是個大姑娘,那時候占子然就會大聲說,有人比他更像是姑娘。
齊樂心是知道那是誰。
齊樂的聲音隔着個走廊就能聽到,占子然攏了攏衣服,将袖口的扣子扣緊,絲質感蹭着手腕,有些滑膩。
占子然站起身去開門。
本來身體直都很好的占子然,在去年大太太去世後,便開始日不如日。
齊樂進了屋子,剛剛的火急火燎下子熄了火,幫着占子然将火盆弄旺,等到占子然問了,才挨到他耳邊說話。
占子然聽罷,喝着的口茶差點噴出來,擦了擦嘴角的茶水,拍了拍胸脯,喃喃幾句“不生氣不生氣,別人氣來我不氣,氣壞身體無人替”後,還是飙出句髒話:“我日他二大爺的。”
“您這不是還是生氣了嗎?”齊樂說。
占子然張大黑瞳瞪他:“就你話多,背後再不出出氣我就要被氣死了。“
屋內的炭火剛剛燒旺,占子然暖了暖手,手心漸漸變紅後,又喝了壺茶這才起身。
占子然起身換上了西服,袖口緊貼在細白的手腕上,血管的紋路依稀透過皮膚,呈淡青色。
再在外頭披了件厚重的外套,站在鏡子前面梳了梳頭發,又将領帶系好,這才往外走。
占子然出門前,垂頭突然笑了,神情淡然下來,喃喃:“沒想到,我占子然居然還有這種價值。”
越是這樣齊樂越是覺得占子然不正常,心頭難受起來。
占子然從小嬌生慣養,太太可是把他寵到了骨子裏,像是個粉團似得,捧着也怕磕碰,哪裏受過這樣的苦。
占子然不緊不慢地走着,齊樂跟在後面,心裏酸脹。
前廳已經等待着幾人,奉上好茶,坐在待客廳,就等着占子然出來。
老管家奉上茶水,幹笑道:“少爺最近身體不好,起晚了,我已經差人去喊他。”
“不着急,子然兄身體不好我是知道的,不差這會。”
來者是黎烨。
黎家在海城是舉足輕松角色,海城三大家族之,其是打頭的莫家,其二是鄭家,最後就是黎家。
占子然不知道占老爺子是怎麽和黎家有關系,但是賬目本上最大的債主此刻正坐在會客廳。
等到占子然到的時候,黎烨已經喝了杯茶,他翹着二郎腿,臉上帶着笑容。
占子然已經有大概半年沒有出門參加宴會,自從上次聚會黎烨見過次占子然,便忘不掉。
此刻,黎烨見到占子然從後面屏風出來,擡眼望去,瞬間呼吸窒,眼睛像是黏在占子然身上似得。
占子然生的嫩,嬌生慣養比女人還水靈,眼角顆淺淺的淚痣,有種奇怪的氣質,看你眼,就像是在同你撒嬌。
好會,黎烨才回過神,說:“子然兄你終于來了,可讓我好等,近日身體可好些?我那裏有棵百年人參,過會我讓傭人給你送到占家來?”
占子然心罵了句髒話,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直接讓人拿上賬本。
“我想黎兄來找我,就是為了這件事,你看看,這賬目有沒有少?”占子然喝了口放在桌上有些涼掉的茶,慵懶依靠在自己的長椅上
黎烨手指将放在桌上的賬目輕輕推開,順勢捉住的占子然的手腕。
占子然下沒注意,被抓了個正着,想要抽回手,卻沒有成功。
占子然幹脆不掙紮,都是男人,怕什麽?你占我便宜我還占你便宜呢!畢竟他可是衆人皆知的“斷袖”。
他冷聲說:“黎少爺,你這是要做什麽?”
黎烨笑:“我的來意占兄應該不會不清楚。”
占子然冷哼:“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怎麽會清楚?”
黎烨喜歡看占子然生氣俏皮的模樣,竟然看得失神,占子然趁他不備,将手收了回來。
占子然不耐煩道:“黎兄看不看賬目?不看就請回,我最近身體不好,還在養病,不能受風。”
“看看看,我這就看。”黎烨裝模作樣的看了幾眼賬本說,“沒錯,就是這個數,不知道占兄準備什麽時候還?這賬目的期限可就在明日。”
占子然雖然還不上,可是嘴上不落下風:“會在到期之前還上,黎兄莫要着急。”
“你拿什麽還?據我所知,占家的餐廳、商行都因為周轉不開,馬上要關門,欠着供貨商的錢還沒還上,他們也不會給你供貨,你拿什麽開張?”黎烨說這話時還帶着滿臉笑容,他篤定占子然根本拿不出錢來。
占子然擰眉,他很想說———我說有就有,要你管?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還是在我府裏安插了人?這麽清楚?等到了期限那天你再來找事也不遲!
特麽的,狗玩意!
這些話占子然還是壓住了氣性,沒說出來。
占子然聲音有些冷:“我自有辦法,黎少爺回去等消息吧。”
黎烨看着占子然張小嘴張張合合,心裏陣喜歡,等到占子然到他手裏,他要讓這張不服輸的小嘴說點其他有意思的話。
占子然起身,揮手趕人,黎烨胸有成竹也不在乎這會,他起身揚長而去。
黎烨走,齊樂就開始着急起來,這上哪裏去湊錢?
賬目上最大的債主就是黎家,就算拆了東牆補西牆,占子然也不能在這兩天把賬目全還清。
齊樂面露着急之色道:“少爺,上哪兒去找錢啊?”
“錢不錢的,先不說,你先幫我辦個事兒。”占子然讓齊樂附耳過來。
陣耳語,齊樂瞪大了雙眼,表情複雜道:“真要……要這樣嗎?”
占子然冷哼聲:“我讓你去你就去。”
占子然寫了紙條讓齊樂拿去:“你就按照這紙條的往外傳。”
齊樂看了眼紙條的內容,邊走邊細讀,只覺得世界太瘋狂。
隔日,海城傳出了新的流言。
路邊茶攤,幾人聚集。
“這占家少爺是藍顏禍水,占家老爺子去世,占家債務不斷,這要債人不少,可這要保他的人也不少,之前也不是沒有,但是昨日,黎家大少居然親自上門,想搶占先機,千金想買占少爺回房!”
“占家破産,占少爺從小嬌生慣養,哪裏能還得債,跟了黎家大少興許能輕松點,繼續當他的“少爺”不是?”
“你這話說的,嘿嘿,也是沒錯,我聽說啊,男人和男人之間……”這人說着手裏還比劃了個下流的動作。
他又說:“這黎家根基穩,不比那莫家差,況且莫家那莫敘是個私生子,能有什麽用?就怕黎烨也只是時興起,男人嘛,又不會沒了貞潔也不會有什麽損失,說不定到時還給占家小少爺筆安家費……”
茶攤主突然插話說:“可我聽說啊,占少爺死都不從!”
另外個直沒說話的人,驚訝地問:“為什麽?”
茶攤外,正停着輛漆黑的汽車,後座的車窗開了絲縫隙。
前頭的開車的強壯司機讷讷的說:“那個,少爺……”
“噓,”後座的穿着西服的男人,皺眉,戴着白手套的食指尖放在唇上道:“繼續聽。”
司機吞了吞口水,有點害怕往下聽。
茶攤上的人毫無察覺,繼續聊着。
“你快說啊,別吊胃口!”
攤主說:“據說,占子然大喊,莫敘溫爾雅是個紳士,你毛手毛腳像只猴。”
“莫敘他出口成章,滿腹經綸,你吱吱呀呀像只麻雀。”
“莫敘俊美無匹,你黎烨是什麽玩意,連莫敘根腳指頭都比不上,給我提鞋我都不要。”
所有人皆驚,半響,才有人接話:“這……好像也沒錯,但不是黎烨得罪透了嗎?”
“所以我說占家少爺還有身傲骨!”
“黎烨要不是生了個好家庭,就他那痞樣,能混成個什麽?”
攤主感慨道:“雖然這占子然是斷袖,喜好男風,可我看他也是個有情有義人,這麽多年過去,初心未改……”
接着,那人露出副佩服的表情:“後來他把黎家大少趕出來,嘴裏還大喊着,我占子然這輩子只愛莫敘人!”
“真的?”
“那是自然,我親耳所聽!”
所有人長嘆聲,感慨世事無常。
司機幹笑:“這些傳言誰知道真假,說不定就是瞎編,這占家雖然負債,可也不是想進就能進,親耳所聽這話肯定是假。”
“即使不是親耳所聽,也是确有其傳聞,”莫敘從自己的口袋裏拿出只鋼筆,鋼筆在指尖翻飛。
司機徹底沒了聲音,只覺得自己半截入了土!為什麽他要今天開車接莫敘?
坐在後排的莫敘的臉色不好看,從車窗外溜進幾絲寒風,外面開始滴起雨點子,打在車窗上,慢慢形成條“小水渠”。
莫敘依舊記得第次聽到這種謠言時,自己那時候的心情。
……
那時他先聽到自己母親楚夢瑤去世的消息
年僅19的莫敘,原本在異鄉就孤苦伶仃,本就靠那麽幾絲念想繼續活下去,可這絲念想也沒了,像是縷孤魂,飄蕩。
好巧不巧,同時來了封友書,家書上語言不夠詳盡,似乎難以啓齒,只說關于占子然的事情,問他是不是真的。
他聽到占子然這個名字,雙目灰暗的眸子找到了點點光亮。
封家書說的不夠詳細,占子然怎麽了?什麽事情是不是真的?
隔日,莫敘就在自己認識的海城同留學的學生那裏聽到了關于這件事詳細的內容。
他剛到教室,那學生就挨過來,臉探究的神色:“莫敘,你和占子然是真嗎?”
少時的莫敘痛失親人,神色吓人至極,他神情恍恍惚惚,有些富家子弟想捉弄這個莫家私生子。
在有人問到占子然時,莫敘眼有了絲清明:“什麽?”
那富家子弟笑着說:“占子然在國內說,說你們兩情相悅,你為了和他有好的将來才出國留學,他會在國內直等你。”
“他和你是惺惺相惜的靈魂伴侶,少個不行,硬要分開你倆,他寧願去死。”
“我還聽說……”這人頓了頓,似乎不好意思往下說。
“繼續說,”莫敘從牙縫裏憋出這話。
那人繼續說,聲音放輕:“說……說你們早已有夫妻之實……至死方休。”
這人似乎想要打趣莫敘,說完看了眼莫敘,“是真的嗎?原來你……”是斷袖。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倏地戛然而止。
莫敘擡起頭來,原本斯的臉上突然就露出抹冷笑,對方竟看出了幾分癡狂的神色,要說的話硬生生的哽在嗓子眼,沒說出來。
……
坐在前頭的司機聽到了咔擦聲,暗道“糟糕”,他擡頭看了後視鏡,那只剛買的純金鋼筆折在了莫敘的手。
他喃喃:“至死方休……”
随後胸膛開始劇烈起伏,過了十幾秒,方才平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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