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林澤皛搓着胳膊坐到一旁的小亭子裏,柳坤儀拿了一杯酒給她:“喝着暖暖。”

林澤皛鄒了鄒眉,拿過酒聞了聞,酒香濃郁,抿了一口還沒等品到香味就被嗆出眼淚:“好辣。”

“說好每個月最多見一次,這個月你已經是第二次來了。”柳坤儀為自己添酒,“三川靈杖的事還沒解決?”

“三川靈杖斷了。”傅淵頤道。

柳坤儀倒酒的動作緩了緩,嘆一聲:“你們這些粗人,将寶貝都毀了。”

“這可不是我的錯,是臨邛掰斷的。”

“臨邛?還真像是她能做出的事兒。”柳坤儀笑道。

臨邛立馬彈出來,怒道:“傅淵頤!我為你搶三川靈杖你還怪我?”

傅淵頤道:“我沒怪你,我是在陳述事實。”

臨邛還待開口,柳坤儀雙掌一合夾住她的小臉,笑容不減卻格外陰冷:“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喲。回去抱着你的小熊抱枕睡覺吧。”

臨邛氣得臉都紅了,卻又不敢多說,要是有腿肯定狠狠跺上一腳!

“哼!”臨邛撇開她的手,鑽回傅淵頤的身體前嚷道,“以後不許再見她!”

坐在一旁臉頰通紅,雙眼迷蒙的林澤皛竟然把酒喝了個精光。她不是好酒之人,這酒也烈,可酒香不知為何特別勾人,似乎再喝一口就會發生特別美妙的事。于是她一口接一口,很快喝了個底朝天,打了個嗝,笑道:“該!也就柳小姐能治得了臨邛,得多來。”

每次來柳坤儀都好酒招待,也是難得,有個活人陪她喝酒。傅淵頤沒忘記這次來是為了什麽,将姜琴那事兒跟柳坤儀說了:“這姜琴在死後三年重新回到人間,居然能附在活人身上。三年的人間時間對冥府而言不過短短數小時,可能還未來得及輪回或去往別處,但孤身前往人間作亂這事兒怎麽說都說不通,她一介凡人,真沒這本事。且不說她如何抵達人間,就說附身活人只有臨邛這等百鬼之王才能做到。”

柳坤儀添了些酒,道:“冤鬼尋仇不是什麽稀罕事,大多數只能是借屍還魂,且這屍還得找八字吻合的。附身活人……這事兒冥警沒管?”

“冥警出現過,但居然什麽也做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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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柳坤儀一直平淡的臉上露出一絲感興趣的意味,“居然連沒事幹就喜歡暴力執法的冥警都能降服?看來是遇到對手了。”

傅淵頤點了點頭:“明文法令維系四界數萬年,冥府作為其他三界的彙聚處一直頗有壓力,對于惡鬼擾界一事更是敏感。這次姜琴的事看上去不過是小事,但我怕會延伸出更多煩事。”

柳坤儀笑道:“就算有煩事也煩不到你,惡鬼擾界對你而言只會財源滾滾,得了便宜還賣乖。”

傅淵頤哀嘆一聲:“天地良心,我這種殘破的身體只能做做小生意,抓點偷渡客騙錢。要真出什麽大事恐怕得嘔血三升,最後還得仰仗你。”

柳坤儀沒打招呼,自己悶了一杯酒,酒氣更盛。傅淵頤聞到酒中的甘甜,還有些松針的清新。

柳坤儀握住傅淵頤的手腕,将她的手套脫掉,見她手指上一道道或深或淺的傷痕,默了一陣說:“你還在用這最笨的方法。”

傅淵頤笑得坦然,沒有接她的話題:“最近你多留意冥府動态,有消息麻煩及時告訴我。”

柳坤儀“嗯”一聲,将滑至肩膀的長袍攏起,隐去漂亮的鎖骨,“外面不太平,你幹脆住到我這兒來好了。姐姐我能保你一世太平。”

傅淵頤知道柳宅地下藏着一道鎮鬼圖,普通小鬼只要進了柳宅都得灰飛煙滅,臨邛來這兒多數情況下也不願從傅淵頤的身體裏出來。再兇殘的惡鬼遇到柳家人也只能變成一只聽話的寵物,柳坤儀縱鬼術已登峰造極,鬼王都怕她。

柳宅固若金湯,但傅淵頤也不願做籠裏的金絲雀。若她願意,別說金絲雀,柳家少奶奶早也是她囊中之物。

傅淵頤敬了柳坤儀一杯酒,站起身拍了拍在做夢的林澤皛。林澤皛恍然醒來,又打了個嗝,被酒味熏得叫苦連連。

“我,我我再也不喝你的酒了……”林澤皛眼裏看着柳坤儀,手卻指向另一邊的竹林。

柳坤儀說:“小白別開車了,我喚只家寵開車送你們回去吧。”

傅淵頤:“多謝。”

柳宅除了柳坤儀本人外無一活物,竹林深處陳列着六口嶄新的金屬棺材。棺材全都通着電,常年保持低溫。林澤皛花着眼從遠處望過去,真是有點兒毛骨悚然。

柳坤儀走過去打開其中一口棺材,裏面躺着一位模樣清秀的短發少女,鵝蛋臉長睫毛,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少女穿着一身緊身小西服,褐色的短發整整齊齊,唇上竟還有些血色。

柳坤儀摘了一片竹葉夾在指間,一團黑色之氣從她指尖蔓延至竹葉,青嫩的竹葉瞬時變黑。她将黑竹葉貼在少女的唇上,竹葉竟化作一團黑霧,被少女吸入口中。

少女睜開了眼。

“送淵頤她們回去吧。”柳坤儀說。

“是。”少女從棺材裏走出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從頭到腳噴了香水遮蓋屍體的氣味,一絲不茍地拿了車鑰匙規規矩矩地對傅淵頤說,“傅小姐請。”

林澤皛看得一愣一愣的,她還是第一次見柳坤儀縱鬼。這是借屍還魂?看上去和活人別無二致。游炘念借用的身體臉色都非常難看,而這位呢?臉龐水嫩得跟水蜜桃似的……她回頭一看,那幾口棺材裏放的難道都是屍體?

這城市裏每天擦肩而過的,說不定就是一具屍體。

想到這兒林澤皛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酒勁兒都消了不少。

傅淵頤正要上車離開,柳坤儀忽然叫住她:

“淵頤?”

“嗯?”

柳坤儀頓了頓,将本想說的話吞了回去,微笑道:“一路順風。”

車裏太過溫暖,開車的姑娘車開得穩,林澤皛一路昏睡到家,下車時腦袋還暈着,倒是被傅淵頤牽着上樓。

臨邛趴在傅淵頤的肩頭,對林澤皛唉聲嘆氣:“你說你怎麽就這麽不長記性,每次去每次着了那老怪的道。”

林澤皛“啧”一聲:“你少說我,你都不敢出來見她,是多怕她。”

臨邛雙目一瞪:“本王怕她?本王只是不想和她一般見識!”

林澤皛“呵呵”笑道:“是,是。”

沒再和臨邛争辯,回味起那烈酒居然還有一絲甘甜留在心裏。別的酒喝完只剩惡心,柳小姐的酒喝完心頭都是甜的。

所以她每次去每次喝,也每次醉。

回到工作室的時候天已黑,屋裏燈開着,聽見聲音游炘念從二樓探頭下來。

“你們回來了?”

“嗯。”傅淵頤回答。

“你男朋友來找你了,傅小姐。”游炘念馬上甩出這事兒,“他等了你一整天沒等到人就走了。”

那香水男長得不錯,看上去也像是個正經人家的小開,可一身油滑的氣質怎麽都和傅淵頤這種清冷的人挨不上邊,不像一個世界的。

肯定不是男朋友,肯定不是男朋友吧?游炘念盯着傅淵頤。

傅淵頤緩了緩,吐出一個字:

“哦。”

哦?!

游炘念一愣,哦什麽意思?沒有解釋沒有撇清,真是男朋友?

林澤皛揚着聲調“啊?”了好長一聲:“他又來了?”

“沒事,随便他吧。小白,做點兒吃的去。”

林澤皛古怪地看着傅淵頤:“你什麽時候有口腹之欲了?以前從沒聽你喊過餓。”

傅淵頤随手一指:“游小姐餓了。”

游炘念突然被提到,還沒來得及反駁餓了一天的肚子就不争氣地“咕咕”叫起來。

游炘念:“……”

林澤皛:“……”

林澤皛手藝不錯,菜色香味俱全,不過游炘念還是想找回點矜持,不想真的成為王芳。兩口飯三口菜之後便放下了筷子。

傅淵頤正在喝湯,詫異道:“這就吃飽了?”

游炘念:“你詫異的語氣是什麽意思……”

“我還想讓小白明天去給你買個xl的碗,免得你要一直盛飯。”

游炘念忽然想到她的xxxl號的工作制服。

“食不在多。”林澤皛特別認真地勸說,“在精。”

“叮咚——”一聲門鈴響,傅淵頤手中的湯勺一頓,林澤皛說:“這個點鐘誰啊。”

游炘念:“客戶?”

“我們客戶都需要預約的。”

“男朋友?”

林澤皛迅速望向傅淵頤。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怎麽這麽锲而不舍啊?蹲一天了結果又殺個回馬槍?”林澤皛道。

傅淵頤巍峨不動,游炘念覺得奇怪:

“男朋友來了怎麽不開門?”

林澤皛憋着笑,傅淵頤站起身去開門,游炘念聽見聲音,果然是那個香水男。

傅淵頤居然沒讓對方進屋,兩個人就在門口說話,說話聲音特別低,聽不太清……

游炘念把側身向門口的身子挺直回來,清了清嗓子說:

“林小姐,你先吃,吃完告訴我一聲,我來收拾碗筷……”

“小念。”

游炘念:“?”

小念?

“小念,你來。”

游炘念一擡頭,見傅淵頤在門口向她招手,剛才那聲“小念”也是她叫的?

傅淵頤用微笑回答了她的疑惑。

游炘念不明所以來到門口,傅淵頤對她說:“這位是我以前的客戶,施楠先生。”

“你好。”游炘念剛打完招呼,忽然腰,或者說胸部之下的一圈身體被傅淵頤環住了。

游炘念身子一僵,用見鬼的表情望向傅淵頤。傅淵頤卻對她報以無限溫柔的笑意。

她真沒見過傅淵頤笑得這麽心無城府,溫柔賢淑。

“這位是我女朋友,小念。”

此時施楠和游炘念wtf的表情是一致的。

“很抱歉之前一直沒機會和你說這件事。”傅淵頤非常真誠地道歉。

施楠指了指游炘念:“這小胖子。”再指游炘念,“是你女朋友?”

傅淵頤點頭。

“你是同性戀?”

傅淵頤再點頭,順道把游炘念摟得緊了緊。

施楠咬牙搓臉,眼白都搓出來,差點把臉皮扒拉下來:“我一定是受了詛咒,一定是。你肯定不能相信,我之前追的一個女孩和你一樣。你們怎麽了?姑娘們!全國的姑娘都嫁出去還有兩千萬男人得單身,你們怎麽就這麽狠心!不過……”施楠觀察了一下游炘念,“我覺得,就算你喜歡男人,可能我這身板也滿足不了你的愛好。”

游炘念已經把門後傅淵頤的傘握在手中,這位施主再多說一句廢話直接一傘插進他嘴裏。

施楠适時而止:“好吧淵頤,如果做不成戀人我想你也不會介意咱們交個朋友。”

“當然不介意。正想問你,之後那鬼還有再找你嗎?”

“沒有了,你辦事怎麽可能有反複?”

游炘念明白,原來這是前金主來求包養了。不過論壕,傅淵頤當然不會輸對方。

“對了,後天我認識的一位阿姨生日宴會,我正好缺位女伴,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一起來嗎?”施楠說,“正好我有位朋友想和你聊聊,你又有生意了。”

施楠遞上邀請函,游炘念眼珠差點飛出來。

她大姨,也就是盧漫媽媽的生日宴會邀請函。

世界竟如此小,傅淵頤笑得如此美好。

“好啊。”傅淵頤說,“多謝。”

施楠走了,關上門,游炘念直接拉着傅淵頤馬不停蹄地奔向二樓書房:“你跟我來。”

林澤皛看着她們行色匆匆,喊道:“你們都不吃了?啊?”

誰也沒搭理她。

游炘念其實連個一成飽都沒吃到,傅淵頤頂多喝了兩口湯,結果這就完事了?

林澤皛看着一整桌的菜臉都綠了:“你們要不要這麽浪費啊!這就走了?明天再熱飯就不好吃了!你們對得起我的勞動,對得起辛辛苦苦長大的糧食嗎?下次胃口不好提前跟我說啊我就不做這麽多了!這麽糟蹋東西會遭天譴的!”

心那叫一個疼,林澤皛沖着二樓數落完之後一回眼,見玉卮已經端端正正地坐在她對面。

玉卮勾了勾耳邊的頭發,笑得娴靜優雅:“林姑娘,介意點根香嗎?”

林澤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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