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病來如山倒

林艾覺得自己單方面失戀了。

他看到那杯咖啡被丢出窗外的時候,就知道傅司禮肯定是看到自己了。

白鷗有心髒病,不能喝咖啡之類的飲品,傅司禮那麽愛他,怎麽會不記得這種小細節。

這個人,明明就看到了他在大雨中,卻不同他說一句,只是因為顧忌到白鷗在身旁。

可他又讓司機冒雨來買咖啡,再從窗口狠狠丢掉,無疑是在通過這種隐晦方式告訴林艾,他的厭惡與拒絕。

這是專屬于傅司禮的方式。

他以前也時常這樣對待自己的,不是嗎?

林艾眼睜睜看着那杯咖啡倒在雨裏,潑灑出來,深褐色的液體橫流,像極了此時狼狽的自己,要融在了風雨中。

不清楚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了,他立馬脫光了鑽到浴室裏擰開熱水,将花灑對準自己淋了上去。

太冷了,還是冷,肌膚冷,心裏也冷,亟待任何溫暖。

浴室的水汽逐漸蒸騰起來,直到他的肌膚被蒸騰得發紅發熱,他才從浴室裏走出來,默不作聲的一頭栽在了床上。

這一覺睡得很沉。

像是把這些天來積攢的倦意一下子全部掏空了。

再醒來的時候,窗外雖然已經不在下雨了,天卻格外陰沉。

手機還在枕頭下面嗡嗡震動着,是白鷗打來的電話。

林艾不太想接,他現在面對着白鷗有種微妙的抵觸感,心裏酸酸澀澀的,喉頭卻又發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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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動了動身子想起床,卻發現剛一動作就眼前直發黑,太陽穴更像是被把斧頭鑿穿了似的疼。

不好,他伸出掌心探了探自己的額頭,溫度有些偏高,看樣子是昨天淋了雨,回來後又哭又傷心的,人就病了。

林艾摸下床找到溫度計量了量,果真是有點發燒了,可是家裏的櫃子卻翻不出退燒藥來,他強撐着在沙發上坐着喝了兩杯滾燙的熱水發發汗,沒一會就又睡到了床上去。

穿衣服下樓買感冒藥和用自身抵抗力較勁病魔,他明顯是選擇了後者。

閉上眼內心鬥争了幾分鐘,他還是給白鷗回了電話。

“哥哥,你找我什麽事啊?”他刻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倦意,像剛睡醒一樣。

“你今天有時間嗎?”白鷗顯然是不想跟他寒暄幾句,直奔主題的問。

按了免提後,他将手機放在枕邊,鼻子裏輕嗯一聲。

電話裏的那人聽到後似是松了口氣,一貫清冷的嗓音裏帶了幾分笑意,“那就好,司禮今天也有空呢……”

提到傅司禮,林艾不自覺得有幾分緊張起來,他屏息凝神,等待着他後面的話。

“我昨天同他說了療愈所的事,他覺得可以試試看,就不知道小艾你的意思呢?……”

“我自然也是可以試試的。”沉默了一會,林艾答道。

他的嘴裏苦澀不堪,連帶着喉頭也逐漸發緊起來,出口的話音有些顫抖。

“好的,那你準備一下,我讓司禮去接你。”

“……好。”

挂上電話後,他又靜靜躺了會,心裏紛紛亂亂、五味雜陳。明明是自己提出要去做治療,早點結束這一切,可是一知道傅司禮也是這樣想的,這樣的迫切,自己為什麽就會變得難受起來。

咬了咬牙,林艾撐着疲軟的身子起床洗漱,雖然是深秋時節,但也只是風微有涼意而已,他卻很是怕冷,穿了件厚實的黑色棉毛衣,同色絨帽,将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

不知道傅司禮何時到的,也許是白鷗打電話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在樓下了,他們夫妻總是這樣一唱一和,将自己安排的穩穩妥妥。

坐進車裏後,才發現傅司禮沒有像往日一樣西裝革履打着領結,反而穿了件巴爾瑪肯款式的藏青色風衣,內襯的白色襯衫外套了件煙灰色針織背心,看起來倒不像去醫院治病,更像是去哪個高爾夫球場輕松閑逛。

他這副潇灑随意的派頭,林艾是第一次看到,他默默思忖着,也許傅司禮是很高興能早點治病,早點解脫吧。

“傅總,上午好。”他同他目光對視之時,打了聲招呼,語氣裏有幾分自己都未察覺出來的疏遠冷淡。

但這份刻意的生硬态度顯然連司機老沈都聽出來了,他透過後視鏡輕瞥了一眼林艾,有些意外。

傅司禮倒還算平靜,只點了點頭,林艾先他一步岔開了目光,扭頭将視線投向了窗外的風景。

沒有人主動再提及昨天瓢潑大雨裏的事,車子平穩的行駛在大道上,車廂內太過寂靜,輪胎摩擦着地面的聲音也聽得十分清晰。

過了會,老沈似是覺得太靜,便自作主張的擰開了車內的播放儀。

林艾不知道那是誰挑的唱片,也許是白鷗,也許是傅司禮,也許是老沈自己。

唱的是一首希伯來語聖經,猶太人安息日晚餐前的禱告。

“平安的使者啊,至高主的使者啊,祝我平安吧。那派遣你的崇高的萬王之王,贊頌只歸于神聖獨一的祂。”

旋律很安靜緩慢,禱告人的嗓音低沉,語氣微涼,帶着對亂世中平安的渴求期望,以及對此時可以坐在桌前享用晚餐時的慶幸與滿足。

就像自己,陷入這泥沼中,想要擺脫困境去追逐自由,又想要沉迷在這自以為是的感情中,默默渴求又滿足着。

林艾面對着車窗外快速倒退的風景無聲流淚,他想,生病了果然連人也會變得脆弱矯情起來,見物有感,傷春悲秋。

他有些重的眼皮子沒有擡起來,只顧着垂着睫毛默默流淚,絲毫沒有注意到車窗玻璃上的倒影,另一人漆黑幽暗的眼神。

下了車後,冷風迎面吹來,灌了他一個透心涼,腦子也清醒許多。

他一路上都避開與傅司禮視線接觸,恐在他眼底看到只星半點的高興,高興林艾能盡快接受治療。或是看到厭惡,厭惡林艾竟然對自己有特別的念頭。

他先行踏進了那家情感療愈所,前臺的護士小姐是個年輕漂亮的Omega ,很是熱情的詢問他是否提前預約過。

“有的。林先生。”他答道,那是白鷗替他預約的。

“好的,林先生。請問您的愛人也來了嗎?”她一邊填寫登記表格,一邊随口問道。

傅司禮恰好這時候推開玻璃門走了進來,聽到問話後,他也微微一怔,目光不由自主的放在了那個紅了臉的青年身上。

“來、來了……”林艾硬着頭皮道。

他回答的太過緊張牽強,護士小姐表情疑惑的擡起頭來往他身後看去,随即眼睛一亮,林艾知道,像傅司禮這種高大英俊的優質Alpha确實是很招人喜歡的。

“可以進去了嗎?”他忍不住出聲打斷她的視線。

林艾本就臉小,此時黑色的絨帽勒在額頭上更顯得臉蛋只有巴掌大,膚色瑩潤如玉,雖眉頭不高興的擰着,卻也是個非常漂亮的Omega。

“哦、可以的,我們霍爾頓醫生就在科室裏。”

護士俏臉一紅連忙回答道。

她心裏既覺得偷看別人英俊的丈夫被他占有欲強的愛人發現了,這實在是件令人羞恥的事情。又覺得這對夫妻,實在是般配,無論是出色的外貌,還是同樣冷冰冰的氣質。

林艾道了聲謝後轉身就走,他腳步有些虛浮無力,卻強行挺直了脊背,落在別人眼裏,像是迫不及待就要趕去做治療似的,仿佛這一刻做了,下一刻就有了。

霍爾頓醫生是個年輕的Beta,他對自己的情感療愈方法很是滿意,一直向林艾和傅司禮訴說着多少Omega 成功治愈,送來的謝款與禮物堆滿了他的科室。

“是嗎?”林艾朝他微微一笑,笑意卻到達不了眼底,“既然這樣,那開始吧。”

……

好痛。

許久沒有這樣痛過了。

他緊繃着背,四肢顫抖,像是無數蟲蟻啃食着他的骨髓,又麻又痛,将他一次次拖進瀕臨昏厥中,又痛得醒過來。

他的身上蓋着薄毯,赤裸着的胸口和四肢都貼上了電極片,黑白分明,細小的電流每一次通過時都激得他信息素亂竄,滿室小蒼蘭的氣味。

見時機差不多了,醫生讓等候在外的傅司禮進了病房,“您可以選擇守候在您愛人身旁,也可以站在這裏隔着床幕。”

傅司禮進來後先是擡眼略微打量了下病房內部,視線又無聲落在了淺色床幕後的那個身影上。

隔着薄薄的簾子,隐約可見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腿腳不停踢踏着床單,卻只偶爾發出一兩聲從喉嚨管裏硬生生積壓出來的呻吟,壓抑而痛苦。

默了默後,傅司禮薄唇輕啓,“我就在這裏。”

他這句話像對醫生的回應,又像是在安撫着床上的人。

電流量在逐漸加大,伴随着傅司禮釋放出來的信息素,緊緊密密纏繞住林艾的身子,促使着理智逐步瓦解。

他裸露在簾子外的腳面肌膚冷白近乎透明,可以清晰看見細小的青筋凸起。傅司禮靜靜盯着那雙腳,看着圓潤可愛的腳趾不停蜷縮起又松開,趾頭痙攣着泛起淺薄的紅。

最後一次蜷縮又松開後,第一次試水療程終于結束了。

林艾無力的蜷着身子躺在床上,過了好久他才手腳綿軟的坐起來去拿旁邊椅子上的衣服,距離太遠,手臂又沒有力氣,伸了許久也觸碰不到。

正想下床時,一雙手從後面扶住他的赤 | 裸的肩,掌心溫熱,将他用力往被褥裏按了按,示意他安穩坐好。

他轉過頭就看見那雙深邃微狹的眼睛,傅司禮唇線緊抿,一言不發的繞過床榻去另一邊拿他散亂成堆的衣服。

林艾接過衣服,坐着等了會,那人卻絲毫沒有要轉身的意思,站在床尾,眼神平靜無波的停留在他身上。

“傅總,我……我要穿衣服。”

“就這樣穿。”傅司禮語氣平淡的說。

他的眼睛很深邃而幽黑,專心注視着林艾的時候,竟讓他的心髒不合時宜的跳了跳,抖着手掀開毯子将衣服全數穿戴整齊。

下床的時候,他頭痛欲裂,眼前直發黑,身子一軟就往下墜,被傅司禮的撈住了。

林艾勉強扶着他的手臂站起身,等到暈眩感稍微褪去些後,他才淡淡一笑,“多謝,可能是有點低血糖。”

他知道是因為自己還發着低燒的原因,有些體力不支,擔心被精明的傅司禮看出來異樣,于是裹緊了衣服後就走出了病房,一刻不想在他面前逗留。

和護士預約了下次面診的時間後,林艾重新回到了車裏,擡眼往窗外看,傅司禮走的很慢,看手勢還在接着電話。

不用多想就知道,電話肯定是白鷗打來的,不然那個人的眼角眉梢怎麽會這樣柔和。

林艾有些脫力的蜷縮在後座上,雖然穿得很多,車窗也密閉着,他仍然覺得很冷,涼意從四面八方灌進骨子裏。

傅司禮沒多久就走到了車前,司機要下車替他打開車門卻被他眼神制止住了,手裏還在繼續接着電話。

林艾聽到他說着,“沒關系”、“餐廳訂過了”這樣的字眼,沒一會兒話題結束,車門打開了,他矮身坐了進來,一股淡淡的雪松味在車廂裏彌漫。

司機默不作聲的發動引擎,沿着來時的路又往回開。

林艾忘了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只記得在夢裏自己都睡得十分不安穩。

像是躺在了油鍋中滋滋的煎着,又像是困在了悶熱的蒸籠裏等着身子蓬松起來。

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微涼的手指輕撫過他的頭發,掌心敷在他的額上,林艾想睜開眼看看是誰,眼皮子卻重得擡不起來。

他做了個噩夢,夢到自己站在了高樓上,搖搖欲墜,身後卻有無數人對他指指點點,他們的面容模糊,衣着卻十分光鮮。

有人問他,你在等什麽?你在心裏期待什麽?他答不上來,于是他們就發出了嗤笑聲。

“你喜歡傅司禮。”

“可他是個有家室的人。”

那些人語氣無情的說。

他在夢裏嗚嗚咽咽的流着眼淚,小聲的哼着,直到被一只大手用力掐住牙關驚醒過來,他張嘴呼痛的瞬間,嘴裏被強行塞了兩粒藥丸,舌尖觸到後苦得發麻。

他用舌尖下意識往外抵去,唇上忽然附上一層柔軟溫熱的觸感,輕觸即離,将兩粒藥又堵了回去。

“好苦……”他勉強咽下去後皺着眉呢喃道,睜開眼睛是一片刺眼的燈光,水晶吊燈熠熠生輝,并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家。

“……你終于醒了?”耳畔傳來熟悉的嗓音,微微低啞中帶着隐約哭腔。

林艾還未來得及偏過頭,傅司禮的臉已經主動湊了上來,眼睛黑亮帶着濕潤水意,臉頰淚痕猶在。

“我叫你好多次,你都不醒……我還以為你死掉了……”說着,那人又大哭起來,眼淚顆顆低落在林艾的臉頰上,砸得他的眼睫直顫。

“我……”他試着開口,卻發現聲音嘶啞得不像話,嘴裏仍然留有一股苦澀的藥味,“剛才是你喂我藥的嗎?”

“是啊,”傅司禮點頭,“醫生說吃下去就退燒了。”

“那你……為什麽不給我喝水?……很苦的。”他無奈道。

傅司禮聽着他的抱怨,眸光微動,“你要喝水?”

“我吃藥從來都是不喝水的。”他又道,似是不太能理解林艾的嬌氣要求。

林艾:“……”

林艾:“……那勞駕傅總你端杯水給我。”

桌上就有傭人送來的水,傅司禮乖巧地端了一杯過來,臨近床邊,他又突然定住,眼神在林艾身上轉了一圈後,狡黠一笑,“你不能動,我來喂你——”

他說喂他,就真的是喂他。

含了口溫水就挨近他的臉,要往他嘴裏渡水,林艾沒力氣,掙紮幾下就被他按住了,嘴唇相蹭,舌尖撬開他的牙關,将口裏的水一點點渡了進去。

林艾怕他弄濕了床,就主動去封住他的唇,回應着他的動作,傅司禮高興地很,渡了一口不夠,還接連渡了好幾口,這才喘息着停了下來。

他在床邊盯着林艾的臉看了半晌,突然又将頭埋在了他的頸側,深嗅一口,“我好想你……小蒼蘭,你有沒有想我?”

他安靜等着林艾的回答,過了許久,才聽到極小聲的嗯,傅司禮不太滿意,想再追問幾句時,聽到他又補了一句,“我也想你”,這才作罷,甜蜜蜜的摟着林艾睡在了一處。

膩膩歪歪的待了一會,林艾才想起來自己是流感,會過病氣給他,連忙推拒着傅司禮,卻被他捉住手指捏在掌中揉搓。

“反正親都親了。”他滿不在乎的說。

不多時,傭人端了份雞絲細米粥上來,還配了兩道酸甜開胃的小涼菜。林艾正是饑腸辘辘時候,鼻子裏嗅到這股香味時早已食指大動。

傅司禮将他扶靠在床邊,接過碗就要喂他,傭人在一旁看得直楞神,林艾覺得尴尬就伸手要奪,卻被他靈巧的避開。

傅司禮卻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動作熟悉的舀一勺米粥吹了吹,感覺熱氣漸消就往林艾嘴邊遞去,“啊——張嘴。”他像哄小孩似的哄着他。

等到林艾吞下去後,他滿意的笑了笑,湊上去吻在他的嘴唇上,舌尖輕蹭一下,“我從沒見你這麽乖過。”

傅司禮笑得眼瞳晶亮,薄唇彎起到好看的弧度,他身上還穿着那件風衣已經壓得皺巴巴了,領口松散的敞開來,看樣子是一回來就守在林艾床邊沒走。

在暖橘色調的燈光下,林艾覺得心裏也在逐漸升溫,他順從着傅司禮的指令,讓他張嘴就乖巧張嘴,讓他咽下去就咽下去,末了還要回應他偶爾淩亂落下的吻。

一份粥喝完,身體也變得暖和起來了,他又被傅司禮打發走了傭人後連人帶被子抱在了懷中,小心避開了他有些撐着的胃部。

他人像是累極了,沒一會就衣冠整齊的靠在床頭睡着了,林艾枕着他的胸口,退燒藥裏的安眠成分不斷發酵了起來,聽着頭頂傅司禮平穩的呼吸聲,他也漸漸發了困,陷入了黑甜的夢境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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