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結婚紀念日
壁鐘已經敲了十下了,白鷗在心裏數着。
他坐在紅木書桌前,穿着淺色的棉綢睡衣,寬口的袖子裏露出白生生的一截手臂來,正在用石杵碾着沉香碎屑,将它們研磨成細細的粉狀。
感覺手腕有些酸軟無力後,他才停了下來,靠在椅背上,揉捏着自己的腕部。
他的眼神緩緩巡視一圈周圍的布置,落在一盞古董臺燈上,青花瓷瓶的燈身,繡工精美的燈罩。
這是傅司禮在去年的結婚紀念日裏送他的,他嫌這是孤盞,不能對稱放在床頭,于是就擱到了自己的書房裏。
再看到燈架旁的一套漢石白玉茶具,那也是傅司禮說他姓白,讨他歡心從拍賣會上重金買下的。
可他常用的卻是那套平平無奇的紫砂壺,泡出來的茶,依舊清洌醇厚,齒頰留香。
于是也這麽放到了書房裏,每天都有專門的傭人拿着絲綢軟布用心擦拭着上面不存在的灰塵。
他的視線接二連三掃到那些沒用又矜貴的物品,不由得蹙起眉頭,面色更是冷淡了幾分。
明天,明天就是他們結婚的第四年了。
按照慣例,邀請了一堆親朋好友來參加晚宴,到時候又要衣着光鮮的站在衆人面前,接受他們的贊美與祝福,真心不論,只要面上擺出一副高興的樣子來,就能彼此将場面應付過去。
按照慣例,那人十有**還是會推脫不到場,他總有各種借口,也都能找出緣故。
白鷗時常懷疑他是提前很多天就開始計劃逃脫這樣的宴會,所以每次都能暢通無阻的避開。
但是這一次,白鷗不想讓他如願。
他拿起桌上的古董電話,聽筒對着耳朵,指尖轉動幾次號碼盤,咯吱作響,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自從來了A市以後,很多年都未曾變過。
不知道那人在做什麽,幾乎是秒通,清潤溫柔的嗓音順着電話線那頭爬了過來,“……小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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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鷗不答,只靜靜的呼吸着,電話那頭的人也跟着一道沉默下來,過了會才嘆了口氣更低柔的問,“……又睡不着了嗎?”
“小鷗,你身體不好,以後不能太晚睡……”
“明天你會來嗎?”白鷗打斷他的話,“和那個女人,你們一家四口。”
齊頌沉默了,半晌才晦澀艱難的開口,“小鷗,你明知道……為什麽要故意說這些話讓我傷心?”
白鷗笑了,他淡眉鳳眼生得單薄清冷,可帶笑意的時候卻又有幾分豔麗,“難道你不想看到我幸福的樣子嗎?”
頓了頓,他又語氣冷下來補了一句,“你不來,我就讓傅司禮親自去請海瑟薇。”
“我知道了。”那人在電話裏苦澀一笑,“那你想要什麽……我……”
話還未聽完,白鷗就不耐煩的啪嗒一聲挂了電話,過了會他又将聽筒拿下,放在了桌面上,裏面傳來的陣陣忙音,格外清晰。
他冷眼看着,良久又将聽筒重新挂了上去,等了等,書房裏還是一片寂靜,只有壁鐘走動的聲音,電話鈴音遲遲沒再響起。
愣了會神後,他動手用小毛刷把桌面上的沉香屑盡數掃進了盛香料的瓷瓶中,将蓋子擰緊握在手裏想帶回卧房。
他趿着軟底的拖鞋,走路時的腳步很輕,在經過客房時,他放慢了腳步,凝神細聽着裏面的動靜,安靜的很。
擰開門把手,站在門口往裏看去,昏黃的燈光下,床上的兩人依偎在一頭睡得正香,被子早已經揉成一團。
他的目光徑直落在了林艾的臉上,那人蜷縮在傅司禮胸前睡得臉蛋紅撲撲的,嘴角微微翹着,似乎很是心滿意足的模樣。
他想到自己剛考進A市的第一年春天,順着信上的地址找到了那棟種滿紅玫瑰的別墅門前,像此時一樣隐在暗處,駐足靜靜往裏觀望着。
那個時候林艾才十四五歲的模樣,纖細高挑,額發短短的,露出一張白皙漂亮的臉蛋,臉上的神情很餍足,正眯着眼睛坐在花圃長椅上曬太陽。
一束日光穿透櫻桃樹的枝葉籠在他的臉頰上,光潔而美好。
“寶寶,吃飯啦——”屋裏傳來了白聞溫柔的喊聲。
那個長椅上的少年卻假裝沒聽到,只是眼睫動了幾下。過了會,白聞親自從走出來捉人,他身形邤長,穿着淺草色棉麻襯衫,腰間系着一條格子圍裙,擰着少年的耳朵就往家裏拽。
“我不吃!我要等父親回來……”少年掙紮着叫嚷,紅唇不高興的撅起來,“你做的飯太難吃了!我吃膩了夠了!……”
“胡說什麽?”白聞輕聲呵斥他,漂亮的眼睛往上勾起來,瞳孔呈現一種琥珀色的光澤,“你父親明明說我做飯很好吃的……”
他又蹙起好看的眉,“難不成是你味覺有什麽問題?我就說嘛,孩子最好母乳喂養……不然……”
他們兩個人越走越遠,隐約能聽到白聞還在絮絮叨叨的說着當初給林艾牛乳喝多了,影響味覺。
這個場景,白鷗記了很多年,後來,他像是聽從信仰似的覺得牛乳 | 喝多影響味覺,所以再也不碰。又好像是每次聞到牛乳 | 的味道,就會想到那對父子倆平淡溫馨的模樣。
有的時候,他獨自守在白聞病床前的時候也會想,林艾當時口口聲聲說吃膩了的飯菜,是什麽味道的?偏辣,還是偏淡?
……他們那兩個人又究竟是誰争辯的對?
可惜這一切,他都沒有體會過,也沒能再問出口。
曾經他有多在乎,現在他就有多無所謂,反正那個幸福的家庭已經不複存在了。
無聲将門重新合上,他一個人站在深秋的夜裏,涼意絲絲縷縷攀爬上了脊背。
他永遠忘不了那個深夜裏,高傲自大的Alpha男人低下頭顱,帶着一堆房産證券跪在他面前的樣子。
他祈求着白鷗可以借助傅家的勢力再幫他一把,他願意将所有財産都抵押給傅氏集團。
白鷗冷淡的聽着,随手翻閱着他帶來的一疊文件,最後一股腦的将這些全部甩了出去,甩在了跪着那人的臉上、身上。
“這些東西,我看不上,傅氏更看不上。”他語氣裏帶了幾分笑意,“不如留給你在國外的寶貝兒子吧?”
“讓他和你一起沿着大街小巷乞讨,帶着你們夫妻兩個廢人……哦,對了,”白鷗頓了頓,神情認真的問,“他從小到大吃過這樣的苦頭沒?”
地上的人幾乎全身都在劇烈顫抖,咬緊牙關,面色鐵青的盯着他,“別以為我不知道……”
“知道什麽?”他的嘴角緩緩勾了起來。
……
林艾越睡越熱,感覺自己身上的薄料子睡衣都被汗濕黏在了皮膚上。
他忍不住睜開眼睛,想去浴室洗個澡再繼續睡覺,可傅司禮連人帶被子箍在他腰上的手臂硬如鋼板,撥不動拉不開。
他手腳都被困住,只好拿頭撞了撞他的胸口,小聲的喊他的名字。
傅司禮醒的很快,身子略微僵了僵,就松開了手臂,林艾這才将被子踢蹬開來,“我要去洗個澡,你也洗洗再睡吧?”他頭也不回的說。
磨磨蹭蹭的下了床,他的腿腳做過電療後酸軟的很,于是又招手喚傅司禮過來,“勞駕傅總你扶我一把……”
話還未說完他就感覺身子一輕,被傅司禮輕飄飄打橫抱了起來,下意識的驚呼一聲後林艾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吓死我啦……”他輕聲的抱怨道。
進了浴室後,他低着頭解着衣扣,又指揮傅司禮将浴缸放滿熱水,等到水滿溢出的時候,他已經把衣服脫光了。
再回頭看傅司禮,他還是穿着身皺巴巴的衣服,站在那裏一聲不吭,隔着氤氲的霧氣,林艾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當他是沒睡好還有些起床氣。
林艾跨進浴缸裏躺了下來,舒舒服服的喟嘆一聲後忍不住也哄他過來,“洗洗再睡嘛……”說着他側過身子,背對着傅司禮,留出一大半位置來,“快點躺下來幫我捏捏背……”
車在微信,目錄自取。
林艾皺着一張俏麗小臉,眼角濕紅,泫然欲泣的模樣。
關了燈,在黑暗中看到那人亮閃閃的眼睛,林艾只想哭,“不要了…好困。”用手推着他不斷往下壓的胸膛。
“乖,出出汗就退燒了。”傅司禮的吻落在他的耳畔,聲音含含糊糊的說。
“不要了,不要了……”
這次傅司禮倒是依了他的話,只在他鎖骨、頸側啜吻幾下就放過了他,又将渾身汗津津的他重新抱去了浴室沖澡。
林艾迷糊躺在浴缸裏的時候,聽到傅司禮在門外使喚着傭人換床單被套。
等到他再次回到那張蓬松柔軟的大床上時,已經天色漸亮,翻了個身就沉沉睡過去了,一覺香甜無夢。
那人睡沒睡在這張床上,他記不清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房間裏靜悄悄的,彌漫着淡淡的風信子花香。
林艾這才注意到那盆紫色的風信子位置與之前不同,不知道被誰放在了床頭的櫃子上,難怪睡夢裏也有着淡甜的香氣。
他擡手探了探額頭,溫度已經正常了,身體除了酸軟,似乎也沒有其他不适的感覺,看樣子真像那人說的,出出汗就退燒了。
下樓的時候,發現傅宅裏似乎有什麽好事發生,傭人們的臉上都笑眯眯的,來回穿梭忙碌着。
“林先生,煲的參雞湯還在廚房煨着,您坐下稍等一會。”女傭對他說道。
剛起床就喝雞湯,林艾皺了皺眉頭對她說不用了,随便做兩道清淡的菜系就行。
她卻為難的說,“可是,這是傅先生昨晚就吩咐廚房給您炖的湯……”
林艾想了一會,只說,“那就來一小盅吧。”
不一會,女傭将雞湯端上餐桌,還配了兩道素小炒菜,一碗白米飯。
林艾趁着她擺盤的時候對她說了聲多謝,又随口問了句今天傅宅有什麽事情,怎麽大家都忙忙碌碌的。
“您居然不知道呀?”女傭有些驚訝的看了他一眼,“今天是我們傅總和夫人的結婚紀念日……”
“是嗎?……我忘記了。”林艾執着湯羹的手僵了僵,随即又神色自然的繼續舀着參雞湯。
“是呢,每年這個時候,傅總都會給我們傭人紅包呢……”
“今晚也向往常一樣請了許多客人…夫人喜靜,宅子裏好久沒有這麽熱鬧了……”
女傭像是對着他打開了話匣子,一直喋喋不休的說着,過了會她似乎看出了林艾的心不在焉,連忙止住話頭,尋個理由退到廚房裏去了,
在她走後,林艾的手腕一松,湯匙叮的一聲落在了白瓷餐盤中,他這時面上才露出一絲絲酸澀的笑意。
原來今天是那人的結婚紀念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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