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兌現
再見到傅司禮的時候,已經是兩周後了。
在去療愈所的路上,氣溫驟變,只穿了件毛呢大衣的林艾,在風中凍得瑟瑟發抖,伸手将毛衣的領口拉高,遮住些裸露在外的白頸子。
在地鐵口附近的餐廳買了杯熱牛乳,捧在手心裏,這才感覺暖和了不少。
出來的時候,他在馬路對面看到了傅司禮的車子。
險些以為自己看錯了,又瞥一眼車牌,是傅司禮無疑。
他神情楞楞站在了路邊,心裏覺得他應該不是專程來找自己的,可是又有另一個聲音嚷着,他可不就是專程來找自己的嗎。
猶豫不決要不要靠近時,手機響了起來,傅司禮極其簡短的說,“過來。”
車裏開着暖氣,幹燥而溫暖,林艾卻有些走神得咬着吸管,他在消化傅司禮方才對自己說的話。
傅司禮說,電療不用去做了。
傅司禮還說,孩子什麽的,他和白鷗暫不考慮了。
他說話的語氣很平靜,身上有淡淡的煙草味,不太濃,但一直刁鑽地往林艾的鼻子裏鑽,他辨了辨,是款外國煙,辛辣苦澀的味道。
傅司禮穿着依然幹淨整潔,西裝裁剪合體,搭在方向盤上的手也是修長好看的,那枚玉戒指散發出幽幽綠光,靜靜覆在他的無名指骨節上,清雅而冷淡。
林艾看到他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後,就收回了視線,他沒有異議的點頭,說,“好的。尊重你們的打算。”
他又詢問了幾句關于白鷗現在的身體狀況,傅司禮回答的很簡短,“一切都好。”
兩人短暫的沉默之後,林艾故作輕松的笑了,他望向傅司禮,輕聲的問,“那還有什麽需要我做的?”
從他上車到現在,傅司禮只在剛開始的時候,視線略微停留在他身上過,現在聽到他問這句話,仍舊表情淡淡的目視前方,說,“最近別來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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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艾點頭,又問,“……還有呢?還有什麽?”
“你想聽什麽?”傅司禮終于将目光轉向他,嘴唇緊抿,眉頭也蹙了起來,直直盯着林艾的眼睛。
林艾在這種目光壓迫下,喉頭發緊,他直覺傅司禮有些不高興了,但心裏仍然有一種沖動促使他将話問下去,“比如,我和你……我需要做什麽?”
怕傅司禮聽不明白,他又說,“我是繼續等你、等你想要孩子的時候再找我……還是……”
還是什麽?他也沒想好後路。
心裏有種說不出的茫茫然,他楞楞望着傅司禮,忍不住就鼻頭一酸,眼睛裏蓄起了淚光。
傅司禮默不作聲的與他對視,臉上看不出什麽特別的情緒,眼神卻幽暗沉靜,深不見底。
他靜靜看着林艾良久,直到那人的淚珠要壓彎了睫毛,墜下來前,才緩緩開口,“我送你去瑞士。”
“什麽?”林艾睜大了眼睛,他眼皮子一動,臉頰上就拖了兩道清晰的水痕,閃着光澤,睫毛濕黏卷翹得像某種浮游生物的觸須。
“之前答應你的,現在也可以兌現。”傅司禮平靜的說,“國內的事以後都不用你操心,我會送你去瑞士。”
傅司禮說送他去瑞士。
去他夢寐以求的瑞士生活。
此刻他的願望就近在咫尺、觸手可碰,但是林艾心裏卻覺得傅司禮在将刀刃不斷往他胸口裏推,直刺心髒。
“林艾。”傅司禮語氣認真的叫他的名字,用一種耐心的口吻,問,“可以接受嗎?”
林艾只是無意識的流着淚,眼神有些不聚焦的在傅司禮臉上搜尋着,想要找到一點點掙紮的痕跡。
那人卻還是毫無波動的注視着他,濃睫深深往下壓去,視線暗沉又冷淡,靜靜等他的回話。
他仿佛一夕之間又回到了以前的傅司禮,連氣息都變得冷冽幾分,讓林艾感受不到他的任何眷戀。
“……什麽時候送我去?”林艾問。
傅司禮說,“随時。”但他又遲疑了一下,盯着林艾水汽氤氲的眼睛,說“在這個季節去正好能看到雪景。”
林艾這會是真的破涕為笑了,但笑着笑着,他惡狠狠地說,“傅司禮,你就是個王八蛋。”
……
傅司禮要送他回家,林艾卻倔強的拒絕了,故意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笑眯眯說自己還有別的事情後就下了車。
傅司禮沒有強求,至少沒有追下車,只略微等了等,在林艾要走進地鐵口時,一轟油門就走了。
林艾在心裏罵他,恨他,想着回去就交接工作,辭職飛去瑞士,再也不要見到他和白鷗和一堆糟心的事情。
可他又覺得傷心,即使從未想過會和傅司禮有什麽進展,但相處這麽久,那個人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的嗎?冷的硬的像塊捂不熱的花崗岩。
他默默流着眼淚,發絲淩亂的揉在衣領裏,眼睛又紅有種,可憐兮兮的,一看就是被人甩了的樣子。
晚上,他約了殷彩單獨出來喝酒,一方面是把要辭職的事情交代一下,另一方面是自己心裏苦澀澀的,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
坐在光線昏黃的小酒館內,酒過幾旬後,林艾和她說了要去瑞士,估計着一兩個月內就要動身了。
殷彩眸光一閃就猜到了,她叼着煙問道,“怎麽?那位傅總裁原配打上門來了?”
“什麽打上門……”林艾苦笑了一下,“那是我親哥哥。”
“啪嗒”一聲輕響,殷彩嘴裏的煙掉了下來,險些燒着自己的裙子。
“你瘋了?”她嚴肅的盯着林艾,“自己哥哥的人、你還敢勾 | 引?!……難道你現在是躲去瑞士生孩子的嗎?”
“要是有孩子倒好了。”林艾嘆息着說。
接下來,他就着酒意,将借腹生子這些荒唐事都說了出來,雖是寥寥幾句話,但殷彩聽得眉頭直鎖。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殷彩說,“你既然說好了,等價交換,可你為什麽要白白賠出一顆心?”
“到時候生了孩子,拿錢走人,不是兩全其美嗎?現如今,估計那位傅總家裏也不太好過,沒有哪位太太能忍到這個份上的,要麽就是很信任你們,要麽就是不愛自己丈夫。”
“很信任嗎…不愛自己丈夫?……”林艾喃喃的重複她的話,被酒精侵擾的大腦有些遲鈍,卻又劃過一些零碎的片段,“說來也奇怪,總覺得我哥哥并不是特別……”
特別愛傅司禮。
這個念頭一旦起來,就再也無法遏制下去,他仔細回憶着他們幾人相處時的細節,白鷗平靜的眼神,冷淡自制的表情,将傅司禮推給自己時,眉目間豁然舒展開來的神态。
林艾恍然大悟,他是不愛的,至少,他并沒有傅司禮愛他的多。
發現這一點後,他高興地笑了,又替傅司禮感到不值,他借着酒勁對殷彩說,“我要打個電話。”
殷彩盯着他半晌,才無奈的說,“我勸你不要在醉酒的時候打男人手機。”
“不是被睡,就是被甩。”她又說。
但此時的林艾,正是酒精上腦的時候,他興沖沖掏出手機就要摁傅司禮的號碼,“我要告訴他,我哥哥根本不愛他……”
林艾的第一通電話打來的時候,傅司禮沒接到。
第二個電話,在他還在猶豫時,對方響兩聲就已經挂了,傅司禮眉頭一皺,緊跟着又打了回去。
電話接通時,那頭的環境很嘈雜,通過電磁壓縮傳遞到周圍寂靜的傅司禮這裏後顯得十分突兀,林艾的聲音隔得很近,又像是離聽筒很遠,聽起來不太真切的感覺。
“傅司禮、是傅司禮嗎……”他在那頭喊着他的名字,似乎不确定對方是否能聽到。
聽着他用勸勸的嗓音連喊了好幾聲以後,傅司禮才簡短的吐出兩個字,“是我。”
“傅司禮啊,”電話裏的人嘆了口氣,有些故作老成的說,“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訴你,我覺得不趁着今晚我喝了點酒……我、我可能說不出口……”
話說到後面,聲音已經低下去許多,傅司禮唯有将手機聽筒往耳邊壓了壓才能聽清楚。
那人微微有些局促的呼吸聲,仿佛在他耳邊,“你要說什麽?”傅司禮靜靜的問。
“其實,其實……”嗫嚅兩聲後,電話那頭又沉默了,呼吸越發紊亂,在等一個鼓勵似的遲遲沒有再說話。
于是傅司禮又低聲問了一遍,“林艾,你想和我說什麽?”也許是因為在臨睡前被吵醒,他的語氣相較于白天緩和了許多,帶着微微 | 性 | 感的喑啞。
“我……我要告訴你的是——”林艾終于要說出口了。
連傅司禮都忍不住屏息凝神,手指微微蜷曲起來,想知道那人此時喝醉了要在這個節骨眼上要說些什麽話。
“是、是我哥哥……他根本就不愛你!……他、他……”
“嘟——”一陣冰冷的忙音從聽筒裏傳來。
林艾錯愕的望向殷彩,“他、他居然挂了電話……”
“……他能不挂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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