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突如其來

那枚鑲鑽的發卡靜靜躺在水池裏。

傅司禮慢悠悠路過,又停了下來,從波光粼粼裏把它撈出來的時候,觸手濕 | 滑黏 | 膩,發卡表層衍生了一些綠油油的苔衣植物,莖細如絲。

他耐心的趴在池邊,從縫隙到凹口,将這枚發卡洗幹淨,陽光折射在鑲鑽表面,透着璀璨斑斓的光。

這點碎光刺痛了廊下白鷗的眼睛。

他招手喚他過來,那人驚恐像做錯事被抓包了一樣,手腕背在身後,掌心緊攥。

白鷗哄他把手掌心打開,他猶豫再三,還是聽話地攤開了手面,露出一小枚楓葉發卡來,小聲的說,“我要還給他……是他的東西……”

“不行,”白鷗說,“撿的東西太髒了。”

“可我洗幹淨了……”傅司禮急着争辯,并将發卡遞到他眼前,“一點兒也不髒。”

白鷗沉默的看着他,往常在易感期的時候,只要他稍微冷下臉,傅司禮就會格外溫存聽話。

但是今天他顯然是有點不大想配合,眉頭一皺就轉移了視線,不去看白鷗的眼睛。

他寶貝似的将發卡捏在掌心裏,虛虛握住,過了會又放進胸口西服兜裏,始終用手覆在那一片地方,小心翼翼的護着。

以前他這種神态只會對自己有過,現在卻給林艾,那個從小到大剝奪了他一切的人。

“你們都愛他嗎?”白鷗問。

傅司禮不大聽得懂,但他卻遵循本心的點了點頭,語氣真摯的說了句,“他真的很好,我的小蒼蘭……”

“我也知道他比我好。”白鷗笑了,笑意卻不達眼底。

他的唇色有點淺,秀美的面容在光線下白得幾近透明,神情确實十分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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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風大,快進屋吃飯吧。”他語氣沒有起伏的說,似乎并沒有很生氣,但在轉身的時候,卻擡手捂了捂心口的位置,眉頭蹙起。

傅司禮卻沒注意到,逃避似的先他一步走進了客廳,叫嚷着肚子餓要吃飯,白鷗動作緩緩的落座在他對面,兩人再無言語,默不作聲吃完了一頓飯。

事情發酵在夜裏,傅司禮晚上睡覺的時候還要将那枚發卡放在枕邊,眼巴巴的看着,不知道在想什麽。

白鷗強忍着心髒傳來的不舒适感,輕聲哄他,他卻一直背過身不理睬,神色冷淡。

白鷗的表情冷了下來,積攢了許多天的不滿在此刻爆發出來,忍無可忍地擡手将它用力擲在了地上。

發卡先是狠狠撞擊在堅硬的地板上,又因慣性而彈跳了幾下,細屑四濺,最終還是安靜的躺在角落裏。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傅司禮來不及阻止,只眼睜睜看着這些,忘了言語。

“我告訴你,”他平靜的說,“別總仗着易感期,光明正大做這些傷我心的事情。”

“你要是想他就去找他。”

他說的明明是氣話,如果清醒的傅司禮肯定會知道,只是現在易感期的傅司禮卻傻傻的當真了。

他既期待去找林艾,又惱火白鷗将他的發卡摔壞了。

“對,我就要去找他!我很想他!”他故意嚷着,眉頭緊鎖起來,十分不高興。

“你這麽讨厭我?”白鷗問他。

這下他沒有回答了,只垂着眼睛,睫毛亂顫,一副心虛的表情。

白鷗冷笑一聲,“那你去吧。”

于是傅司禮幹淨利落的就下了床,臨走時,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床上面無表情的白鷗,那人面色疲倦,眼神卻冷淡至極,凍得傅司機想立馬離開這個冰窖似的房間,一顆心都快飛到林艾身邊了。

等樓下汽車的聲音漸行漸遠後,白鷗僵直的身體才動了動,臉色十分難看,嘴唇有些發紫,他摸索着從床頭櫃拿藥,不喝水就嚼碎咽了下去。

指尖揪着絲絨被罩用力到泛白,那種藏在心底多年的憤恨感又一次襲卷而來,饑獸般在黑暗中無情吞噬着他的理性。

……

林艾和傅司禮一覺睡到九點多才起床。

冰箱裏只有速凍水餃,兩個人随便對付了一下,林艾就對他說,要送他回家,不能這樣住在這裏。

好歹要知道白鷗真實的意思。

主意打定後他就拖着傅司禮要回家,那人急得跳腳,滿臉的不樂意,林艾只好出賣自己的 | 色 | 相,與他拉拉扯扯的膩歪半天才拽走他。

去的路上,傅司禮格外黏他,将他橫抱在腿上,胸口緊貼他的背,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林艾覺得痛,卻不想推開他,計程車的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一眼後,笑着誇他們夫妻感情和睦。

林艾有些羞赧,傅司禮卻高興直白的問,“真的嗎?我們是不是很有夫妻相?……”

“像的、像的。”司禮笑着說。

于是傅司禮一路上表情都十分惬意,嘴角翹起,眼睫彎彎,林艾忍不住掏出手機給他看自己偷拍的照片,“你每次易感期的樣子,就很像以前的你……”

“蠻可愛的。”他低聲說。

傅司禮沒注意到他語氣裏的親昵,只顧着看手機裏的照片,慢慢的眉頭蹙了起來,“我還是喜歡現在。”他說。

“為什麽?過去也很好看呀,你看你的眼睛,又大又亮……”林艾說着,轉頭看了看傅司禮,他那雙黑漆漆的眼睛正凝視着自己,目光澄澈。

林艾被蠱惑似的吻了吻他的眼睛,說,“現在也是漂亮的眼睛……”

傅司禮受了這個吻,卻興致仍然不是很高的嘟囔,“反正不喜歡以前……”

“那你喜歡什麽?”林艾随口問他。

“喜歡你,”傅司禮咬了咬他的耳垂,“喜歡認識你以後的每一天。”

……

臨近傅宅的路上,林艾眼尖的看到齊頌的車子在他們前頭,像是也急匆匆往傅司禮家中去。

等到他們一前一後在別墅門口下了車後,齊頌的表情愣了愣,臉上的詫異很明顯,似乎沒想到此刻他們會回來。

不過他的表情轉換得極快,立馬就溫和地笑了起來,“我正好今天有空過來看看小鷗。”

“唔、我們也是……”林艾回道。

他說“我們”這種字眼時,齊頌眉尖不着痕跡的蹙了一下,雖然細微,卻沒有逃離林艾的眼睛,他又隐約感覺到了齊頌對自己的敵意。

不過明面上那人還是一副溫和親切的姿态,與他們并肩往傅宅裏走去,随口聊着天。

進去後才知道今天白鷗身體不大舒服,用了早飯後就上樓休息了。

他們三個正猶豫着要不要去打擾時,樓上突然傳來女傭驚慌失措的叫喊聲,“來人啊!不好了 !……”

這一聲如驚雷乍起,激得林艾心裏猛跳,他還未來得及反應,齊頌卻已經疾步如飛的往樓上沖去,邊走邊怒喊,“快!快!準備車子去醫院!……”

林艾快步想跟上去,一回頭卻發現傅司禮還楞在原地,連忙拽着他就往樓上跑。

踏進房間就看到白鷗穿着素色睡衣癱倒在了地毯上,雙目緊閉,嘴唇發紫,秀美臉蛋上毫無血色,仿佛一具冷冰冰的屍首。

齊頌單膝跪在他身旁,用力搖晃着他瘦削的肩膀,“小鷗!小鷗!”見他沒有反應,又一刻不停的按壓着他的胸膛,進行心肺複蘇,他顯然是經常碰到白鷗發病,微微慌神後就很快鎮定起來。

“找藥!……快找他的藥來!”他回頭對傅司禮大吼道。

傅司禮卻僵直身子一動不動,受了極大刺激似的面無血色,眼神直勾勾望着地上的人,喉嚨裏咯咯作響。

林艾從來沒見過這個樣子的傅司禮,心疼之餘知道他肯定是指望不上了,連忙問女傭白鷗的藥都放在哪裏。

女傭還未回答,傅司禮已經從易感期裏晃過神來,先一步往床頭沖去,從瓶瓶罐罐中找到了白鷗的藥,跪在了白鷗身旁。

林艾看到他的瞳孔劇烈顫抖着,目眦欲裂,想要觸碰地上的人,指尖卻又抖動的厲害。“小鷗……”他吐字晦澀喑啞,像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的聲音。

林艾不忍心再看他,将視線稍微轉移開來。

齊頌還在不停按壓着白鷗的胸口,俯身給他渡氣,他似是太過緊張,臉上一直冒冷汗,鏡片也騰了些霧氣,“小鷗、小鷗,別放棄……”他絮絮叨叨的說,“呼吸,呼吸,小鷗……”

按壓持續了幾分鐘後,突然有細細的呻吟聲從白鷗嘴裏逸出,他纖細的四肢猛得**一下,胸膛開始慢慢有起伏了。

齊頌這才停止心肺複蘇的動作,将他抱在懷裏,柔聲的喚着白鷗的名字,“小鷗,呼吸,慢慢呼吸……別着急、是我在這裏……”

“齊頌哥哥……”白鷗未睜開眼卻已經知道是誰,手指揪緊了齊頌的衣襟,微弱吐息着。

林艾趕緊讓女傭下來聯系醫院,說明病人現在的身體情況,好方便直接就診。

“趕緊送醫院吧!”他催促道。

這一提醒,兩個男人同時醒過神來,傅司禮手臂伸過來想抱起白鷗,卻被齊頌擋住,“我來吧,”他目光沉沉的注視着傅司禮,“你們昨天剛吵過架,等會別再刺激到小鷗了……”

“另外,”他嘴角冷冷挂了一抹笑,用下巴點向林艾,“你別忘了,他還在這裏。”

林艾忘了齊頌又說些什麽後才抱起白鷗離開的,他只看到傅司禮的手仍舊僵在半空中,臉色鐵青,渾身上下透着凜然冷意。

“起來……”林艾伸手拽他,“我們一起去醫院……”

他在陰影中跪坐着一動不動的像尊硬石雕像,任憑林艾推拉,過了好一會,眼睛才慢慢有了焦距,他看了林艾半晌,說,“你回去吧。”

“什麽?”林艾望着他,沒聽清楚。

“你回去吧。”他移開了目光,語氣平淡,“你和我都不要再去刺激他了。”

“傅司禮……”他這副冷淡的樣子,讓林艾的心忍不住抽痛起來。

他還準備說些什麽卻被傅司禮打斷,“出去——”

“讓我一個人待會。”傅司禮微阖上眼睛,沒什麽表情的說。

林艾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憋回了眼底的濕意,只說了聲,“好。”

臨出門前,傅司禮叫住他,又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也也別去醫院了。”

“好。”林艾點了點頭。

……

來的時候甜甜蜜蜜。

回去的時候,他心裏針紮似的疼,細細密密,傅司禮那副受挫難過的樣子始終在他腦海中盤旋,一想起來,就心裏湧上陣陣疼痛。

這才是傅司禮。他想着。

那人只是被易感期時的變化暫時困住了而已。

遲早還是要回到自己愛人身邊的。

可能現在已經後悔了吧。

他又忍不住想到白鷗,白鷗肯定是很痛苦,将自己的愛人推給了別人,自己強忍痛意。

今天的事故,也算是給他和傅司禮敲響了警鐘,告誡他們不要太過越矩了。

林艾的心,在這初冬的天裏,又冷了幾分,一種更加恐慌害怕失去的感覺,席卷了他,朝他淹沒過來。

害怕失去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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