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封存
“林先生,您的腔 | 內沒有孕囊。”
“抱歉,林先生,我們确認過,您并沒有懷孕。”
“林先生,激素紊亂也是會導致試紙呈陽性,并且,您的體內沒有受孕痕跡。”
從最後一家醫院出來的時候,林艾腳步虛浮,面色似乎比前幾天更蒼白了些。
那天以後,他一個人又去了好幾家醫院,可檢查結果卻都如出一轍,沒有懷孕。
更有醫生告訴他,他的腔內連受孕的痕跡也看不出來,緊密閉實着。
他邊走邊想着查爾斯之前說的話。
是因為利用電擊這種非正常的手段來促進發 | 情 | 期,才擾亂了體內激素分泌,出現試紙呈陽 | 性 | 的情況。
這可以理解,但為什麽會沒有受 | 孕痕跡呢?
林艾覺得好笑。
難道一切都是自己在做夢嗎?
他們在夢裏四肢糾纏着,像野獸一樣媾 | 和成結,将希望播種在孕 | 育生命的腔內。
現在夢醒了,就什麽都沒有了,連證明他曾經來過的痕跡也消失殆盡了。
A市的冬天空氣濕冷,連嘆息聲不小心出口後都會凝結成一小團白霧,林艾裹了條駝絨圍巾走在大街上,身上穿得不少,臉色卻還是泛着青白。
他低頭研究着手裏的體檢報告,絲毫沒有察覺到身旁有輛車子緩緩駛過,裏面有個人正淚眼巴巴地趴在車窗上看着他。
“小蒼蘭……嗚嗚嗚……”傅司禮小聲的啜泣,眼睫輕輕一眨,成顆成顆的眼淚就順着臉頰滑落,拖了兩道亮閃閃的淚痕,格外惹人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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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林艾剛走出醫院的時候,傅司禮就眼尖的看到了他,他懇請司機将車速減慢跟在了後面。
司機從後視鏡裏瞄了一眼白鷗的面色,見他神色平靜并沒有出聲制止,于是就稍松了松油門,不遠不近的跟在林艾身後。
那個人看起來又比上次見面時又清減了些,穿着件厚實的黑色大衣,頭發随意披在肩頭,發尾有些蜷曲着,他低頭不知道在看什麽,走走停停的,偶爾會在路标下楞很久。
傅司禮起先只是想看看他而已,可跟了快一條街,林艾始終都沒有轉過來身,他心裏不免難受起來,嘴角一扁就想哭,但因為忌憚身後坐着的白鷗,只好強忍淚水。
白鷗只是默不作聲的平視車子前方,表情不溫不火的,辨不出來喜怒,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語氣冷淡的開口提醒,“司禮,快要遲到了,查爾斯還在醫院等我們。”
“可是、可是今天以後……”傅司禮将臉貼在了車窗玻璃上,眼眶發紅,“我再也見不到小蒼蘭了……”
他的聲音說到後面幾個字已然帶了哭腔,眼睫輕輕抖動着,巴巴望着窗外的人。
“是嗎?”白鷗低低一笑,眼睛幽幽瞥向了他,“只要你想見,随時都是可以的。可你非要送他去瑞士……”
“我是為了他!”傅司禮急急打斷了他的話,眼淚洶湧而出,“他不快樂…他留在這裏不快樂……”
白鷗沒有理睬他的話,只對司機一擡下巴,說,“繼續開,不用管他,等傅總清醒的時候,他就自己想明白了。”
司機嘴上應了兩聲,心裏卻挂記着哭哭啼啼的傅司禮,腳下踩油門的時候偷偷緩了些力道。
車子在緩緩經過林艾身旁時,傅司禮啜泣出聲,他隔着車窗小聲呼喚着他的名字,那人卻頭也不擡。
直到駛出去好遠一段距離,傅司禮還在不斷回頭看着那個漸行漸遠的孤單身影,眼淚開了閥門似的,此時想見到林艾的念頭竟然打倒了一切。
……
林艾在街道附近的咖啡屋坐了會,本想點杯熱咖啡暖暖凍僵的手,但想了想又臨時換成了熱牛乳。
之前一個月多沒喝咖啡,他已經慢慢走些淡忘了之前那種苦澀香醇的口感。
他靜靜坐在角落裏,一邊就着熱牛乳吃些軟糯可口的小點心,一邊将檢查報告放在桌面上,逐字逐句在網上搜索着專業名詞解釋。
他發現這幾張報告中都提到了,“初檢疑似腹腔有陰影”“初檢疑似妊娠反應”、這樣不夠嚴謹的字眼,但最終都敲定為沒有孕囊。
這讓他疑惑不解,為什麽初測都有疑似懷孕的跡象,之後就連受孕痕跡也查不出來呢?
如果是儀器出現失誤,也不會幾家醫院同時出現失誤的吧?
想到這裏,他把報告整理好又重新裝在了檔案袋裏,打算去查爾斯那裏取回第一次檢查體內的報告,上回他走得太匆忙忘了拿,醫院應該還會有存檔的。
出了咖啡屋,他在路邊攔了輛計程車就往查爾斯的醫院奔去。
坐在車裏的時候,他覺得一大股汽油味撲面而來,格外的難聞,讓他幾欲作惡,忍不住掩了掩鼻子。
往常他都沒有這麽靈敏的嗅覺,最近一段時間似乎對難聞的氣味格外敏感,好幾次都被熏得胃裏翻江倒海,差點吐出來。
忍了一刻鐘左右,終于到了,他逃命似的付了錢就往醫院裏沖,只是醫院消毒水的味道也同樣令他不太好受。
他先是詢問了前臺查爾斯醫生現在是否在科室,護士卻奇怪地盯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怎麽了?他不在嗎?”林艾問道。
“他在會診。”護士意味深長的看着他,“有位先生來封存易感期。”
“哦……”林艾不在意的點了點頭,又問,“那他今天什麽時候有空?我能不……”話沒說完,他電光火石般的想到了一件事。
“抱歉,請問——”
他深吸了口氣,注視着年輕的女護士緩緩的開口問道,“……那位先生是姓傅嗎?”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林艾一言不發,轉身就往醫院電梯口走去,他的背影僵直,從袖管中垂下來的纖白指尖卻在不停的顫抖,就連摁電梯按鍵都費了好一番功夫。
傅司禮。
你這個王八蛋。
林艾憤恨的罵着,眼淚沒有知覺的往下落,又急又怕,站在電梯廂內的三十秒時間,對此時的他來說仿佛在等一個世紀。
電梯門叮一聲打開後,他箭步沖了出去,這層樓是Vip病房區,走廊上并沒有什麽人,一眼望過去都是房間。
他找不到傅司禮在哪裏,只能順着房間挨個的找,從門上的觀察窗口往裏面張望着。
在他看到第三間房的時候,突然聽到走廊盡頭有一所病房裏傳來了哭喊聲,抽抽噎噎,分明是傅司禮的聲音。
“我不要,我不要……”他哭着說,“我不想忘記他……”
又有幾聲桌椅被撞倒的聲音,傅司禮的哭聲更大了些,“我不怕疼,可我不想忘記小蒼蘭……”
林艾幾乎是跑着過去的,可臨近病房門前,他又慢下了腳步,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在腦海中思索着對策,想着怎麽樣才能把易感期的傅司禮從這裏帶走。
然而在他從觀察窗口的玻璃看到裏面的情形時,
林艾覺得自己的冷靜都是假象,連僅存的理智也從身體裏抽絲剝繭開來。
傅司禮衣衫不整被幾個醫護人員摁壓在了病床上,頭上戴了個小巧的腦電波傳感器,兩端鋁箔片正貼在太陽穴附近。
那人哭得聲嘶力竭,俊臉上淚痕斑駁混着幾塊灰跡,也沒有人騰出手來給他擦一下,只壓制着他的四肢,讓他動彈不得。
林艾看得心裏抽緊,痛得幾乎無法呼吸,他正準備推門進去阻止的時候,一只手臂橫在了跟前。
他詫異的偏過頭,原來是白鷗,不知道那人是什麽時候來到自己身旁的,他竟沒有察覺到。
“哥哥,為什麽?為什麽要叫他受這些罪?”林艾抓住他的手,質問他道,眼淚順着臉頰滑落。
“他自己願意的。”白鷗淡淡的看着他,“這是司禮自己的決定。”
“怎麽是他的決定?他在哭啊,他說他不要做這個!你沒有聽到嗎?”林艾紅着眼眶搖晃着他的胳膊,“哥哥,他說他不願意,我可以帶他走嗎?……”
傅司禮的哭聲像在撕裂他的心,他不忍看他,卻又忍不住不去看他,隔着門,林艾将臉貼在玻璃上,伸手輕扣着門。
幾聲悶響吸引了傅司禮的注意,他放棄了掙紮,躺在床上,睜着眼睛看向林艾,與他隔着一道玻璃深深對視。
“小蒼蘭……我不要忘記你……”林艾聽到他抽泣着說。
“我也是,我不會忘記你……”林艾哽咽着對他說,“我帶你走好不好?……”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一旁的白鷗呵斥住了。
“林艾——”白鷗嚴肅的叫他,“這是司禮自己的意思,你以為我想讓他受苦嗎?還不是因為他想徹底忘了你才封存易感期的。”
“就算你現在帶走他又怎麽樣?等他清醒過來,還是會做這個決定。”說着,白鷗就将一份文件遞了過來,“這是他清醒時簽訂的,具有法律效應。”
林艾接過來看了看,視線模糊不清,他用手背揩了兩下眼睛,眼淚卻斷了線一樣往下落。
他看到上面寫着請求封存易感周期及周期記憶,除本人清醒外不準任何人幹擾、終止封存過程,下面署名傅司禮。
“你太當真了。”白鷗輕聲說,“我之前就和你說過,你不了解司禮的,他對自己一向狠心,你看到的脆弱粘人只是他易感期的假象而已。”
“……他為什麽非要封存?”林艾終于将眼神從文件上移開,望向白鷗,“他那麽讨厭我?……要忘了我……”
白鷗深深看了他一眼,說,“我不知道,但你自己肯定知道。”
“你想想司禮的變化,也只是因為易感期而已。如果沒有易感期,他依舊是你之前遇到的傅司禮。”
是啊,白鷗說得沒錯,只是易感期的傅司禮喜歡自己而已。
所以他才要費盡周折的封存易感期。
只是想把關于自己的情感和回憶永遠的扼殺掉而已。
林艾面色蒼白如紙,僵硬的站在門前,眼淚模糊了雙眼,他覺得心髒被把斧頭鑿穿似的鈍痛着,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他趴在門上看着傅司禮,那人流着眼淚朝自己伸出手來,一次次擡起,又一次次被身旁的醫護人員按下去,林艾看到他的手心攥了什麽東西。
“別碰他!……你們不要碰他!”他崩潰哭喊着,伸出手去擰門把,卻發現門是從裏面反鎖着的,只能不斷地拍打着門板。
傅司禮隔着玻璃遠遠的望着他,表情逐漸松動下來,像是累極倦極要昏睡過去了,林艾心裏一緊,連忙拍着門,試圖引起他的注意,“別睡,傅司禮,別睡,看看我……你看看我……”
“你睡着了,醒來就忘記我了……”他大哭着說,“你憑什麽忘了我?你這個王八蛋……你是人嗎你?”
他邊哭邊罵,傅司禮聽在耳朵裏,掀起嘴角想朝他笑一下,努力了半天還是壓了下來,他的眼睛逐漸阖上,直到眼睫交錯。
林艾聽到他極其小聲的說了最後一句話。
“我是愛你的。”
……
林艾呆怔地滑坐在地面上,世界仿佛陷入一片黑暗中,他看不見、聽不見,心髒也不痛了,整個人像是靈魂出竅一般,恍恍惚惚。
過了不知道多長時間,有人在推搡着他,搖晃着他,将他從地面上拉起,他卻一直腿軟的往下墜。
“林先生!林先生!……”
“什麽?……”他茫茫然的看着面前的人,眼神有些不聚焦。
“你別在這裏待着了,傅先生已經醒了,進去看看吧!”查爾斯高興的說,“這次封存很成功!想必以後你再與傅先生接觸時,就沒有尴尬感了。”
“哦……他醒了。”林艾慢吞吞的說,他努力站直了身體,伸手理了理淩亂的頭發,“好,我要進去看看他。”
又将衣服上的灰塵拍了拍後,林艾轉身向病房走去。
傅司禮正坐在床邊,他剛清醒,思維還有些遲緩,一時間頓在那裏沒有動作。
眼前突然一暗,有個高挑瘦削的青年站在了他身前,微微俯身正盯着自己,眼眶發紅,嘴唇青白。
“你手裏拿的是什麽呢?”青年突然開口問他,眼裏黑漆漆的,沒有光亮,語氣卻透着違和的好奇。
傅司禮在腦海裏思索了一下關于這個青年的記憶,才隐約想起了他的身份,“……林艾?”他蹙眉問他,有幾分不确定,記憶片段零零碎碎的,印象格外模糊。
“嗯……是我。”林艾點了點頭,又平靜地問他,“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傅司禮這才發現手心攥拳,被咯得生疼,他攤開手掌,是一枚歪扭破爛的發卡,不太能看清是什麽形狀,大概是楓葉,大概是五芒星。
不知道為什麽,上面的鑲鑽顏色,格外的熟悉。
林艾從他手裏拿過,舉到眼前細細的看,表情依然平靜無波,眼神裏卻透着濃濃的哀傷。
“傅司禮,你知道嗎?你真的就是個王八蛋。”那人又突然轉過頭來對他低聲道。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啪”一聲脆響,林艾已經舉起手來扇了他一巴掌。
臉上火辣辣的疼。
但面前的人,卻像是愛他還疼,淚水已經盈滿眼眶。
“知道我為什麽打你嗎?”林艾又問他。
“因為你偷走了我的東西。”
“雖然不夠珍貴,但我現在全部都要收回來了。”
傅司禮,我的發卡,還是我的心,我通通都要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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