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飛行棋二三
林艾來之前沒有提前和白鷗說,到傅宅以後才得知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找了兩個臉熟的傭人幫忙從車裏把禮品卸下來後,林艾又躊躇了幾分鐘,才下了車。
冬季早晨的陽光柔和明媚,穿過他烏黑的發梢、濃密的羽睫,整個人裹在厚實的米色羽絨服裏有種聖潔純真的漂亮。
“家裏還有人嗎?”他邊走邊望着不遠處的風景裝作不經意地開口。
“傅先生在家,他最近幾天都沒去公司。”傭人對他十分客氣地回話,以前林艾常來傅宅,他們也都知道白鷗寵着這個親弟弟。
“哦,這樣啊,“林艾點點頭,過了一會又問,“為什麽傅總這幾天沒去公司?”
“傅先生從T市出差回來後身體不舒服,在醫院住了好些天,我們夫人還去做陪護……上周才出院的。”
聞言,林艾弧度極淺的彎了彎唇角,垂着眼睛專心看腳下的臺階,不發一言。
他沒說自己來做什麽,傭人自然也不敢多問,只把人迎到客廳沙發上,倒了杯熱牛乳,端了幾盤小點心。
這些都是林艾以往喜歡的,但他今天卻有些興致缺缺的模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樣靜靜坐了一刻鐘左右,林艾準備起身回去,臨走前他将那張邀請函悄悄留在了餐桌上。
想着無論是傅司禮還是白鷗看到都行,這樣也不用刻意送到他們眼前去了。
車還停在門口,盛家的司機見他從宅子裏出來後,連忙下車繞到右側給他開後方的車門。
林艾微笑着向他致謝,正要坐進去時,一道低沉的嗓音自他頭頂上方傳來,“林艾——”
他轉身,循聲望去,那人正站在二樓陽臺上朝下面看,兩人無聲對視一眼,都有些怔愣住了。
傅司禮穿着一套純白色的家居服,肩膀上搭了件毛衣開衫,他瘦了許多,頭發也剪得有些短,露出深邃立體的眉眼來,渾身上下透着股幹淨蓬勃的朝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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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艾恍惚間覺得自己看到了上大學時期的傅司禮,不再那麽清冷疏離,反而被一種平和而又溫柔的感覺代替。
他放在車門上的手微微一緊,正想着怎麽打破這個場面時,卻聽傅司禮開口道,“怎麽不上來?”
林艾愣了幾秒,還沒回答,傅司禮又說,“我剛好有事找你。”
“什麽事?”他問。
“你先上來。”傅司禮用一種讨價還價的語氣對他說,“我在書房等你。”
林艾站在原地想了想,見傅司禮還是很執拗地盯着自己,一副耐心等待回應的模樣,這才點頭答應了。
那人似是松了口氣,面上溫和地笑了笑,眼神卻一直黏在了林艾身上,直到他完全消失在廊檐下才緩慢收回視線。
林艾重新進了門後,才開始後悔起來,等他踏上去二樓的木質樓梯時,更是懊惱自己中了傅司禮的計謀。
他們兩個能有什麽正經事是需要坐下來好好探讨的?
更何況是現在這種不尴不尬的狀态下。
這樣想着,他的腳步不由得停了下來,想往後撤,才剛退一步就聽到樓梯上方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
傅司禮半邊身子已經從書房裏探了出來,正默默注視着他想要逃離的舉動,彎起的唇線逐漸又抿了起來。
“你送我的禮物,我不太看得懂玩法。”短暫的沉默之後,林艾聽到他這樣說。
視線往下偏移了些,林艾這才注意到他手裏拿着的是上次過生日時,自己送給他的一套水晶飛行棋。
“怎麽不懂?”林艾忍不住笑了,下意識的要出口責備,“很簡單的,以前我不是教過你嗎……”話說到這裏,林艾又驀然頓住,他想起來了,那是易感期時的傅司禮。
但傅司禮好像沒有在意他的反應,只微笑着追問他,“那還能再教我一遍嗎?”
見他遲遲沒有回答,又補充道,“不耽誤你時間,我會學得很快。”
林艾只能說好。
普通飛行棋的玩法本身很簡單,但林艾買的時進階版本的,棋盤錯綜複雜,虛實兩線看得他自己眼花缭亂,一時間也困在了裏面。
林艾在心裏痛罵自己當時因為滿腔的不高興,于是随手選了這麽一款高難度的飛行棋送給傅司禮,原以為這人不會打開玩兒,誰知道他不僅打開了,看樣子還十分的感興趣。
對着游戲的英文解析,林艾一邊翻譯,一邊和傅司禮投骰子按部就班的走棋子,好幾次他迷迷糊糊地忘了選哪條線路時,傅司禮總會好心的提醒他。
等他選到了不愛玩的路線時,傅司禮就不動聲色地将棋子挪回到原來的地方,讓他重新再扔一次骰子。
跌跌撞撞地玩了幾把以後,林艾才察覺到,這個人一點不像是不會玩的樣子,反而熟練的很,哪條路線通往哪個結局,他都仿佛了如指掌,從開始到現在也沒讓林艾輸一回。
“我要回去了。”林艾對他說。
聞言,傅司禮的視線從棋盤上瞬間移開,落到了他的臉上,像怕錯過他任何一個細微動作,神情裏還帶着幾分不知所措。
“你不是都會嗎?”他無奈的望向對面那人,“我看你玩的也不比我差。”
“我不會——”傅司禮否認道,将手中的棋子胡亂落在了一個位置上,說,“你看,我還不是很懂,也會出錯……所以……”
他頓了頓,似乎變得有些緊張,這種緊張沒有逃過林艾的眼睛。
于是疑惑的望着他,等待下文,傅司禮卻只是放低了聲音,說,“別走,留下來一起吃午飯吧。”
……
傅家的女傭做飯一直很合林艾的胃口。
他隔了很久以後才再次留下來用餐,廚房更是變着花樣做了他喜歡的菜色和湯羹。
等飯菜擺滿一桌子時,林艾才和傅司禮從樓上下來,冬天屋裏光線有些暗,餐廳的燈卻開得很亮。
他按照習慣坐在了以往的位置上,傅司禮坐在他對面,似是被什麽東西吸引住了,目光緊鎖在桌面上。
林艾看過去,原是他今早帶來的那封粉色邀請函,在一堆碗碟中十分醒目,粉紅花樣俗得驚人。
他不禁臉一紅,伸手就要去拿,傅司禮卻先一步将信封拾了起來。
“這是你帶過來的?”傅司禮問他。
林艾點了點頭,“是的,這是……是我訂婚宴的邀請函。”
他不說和誰,傅司禮大約也心知肚明吧,畢竟之前,他被盛煜标記的事情,已經算是半公開化了。
聞言,傅司禮眼神裏的光一下子暗淡下來,嘴唇抿起,他沒有打開去看,只将這張薄薄的紙放在了一旁。
“先吃飯吧。”他不冷不熱的說。
兩個人沉默地享用着面前的午餐。
雞丁很嫩,芽菜爽口,林艾心不在焉的想着這些瑣碎事情,餘光瞥見對面傅司禮執着筷子的右手在顫,好幾次夾菜時都失了準頭。
似是察覺到了林艾的眼神,他将筷子快速換到了左手上,不太娴熟,但比右手的動作要穩許多。
林艾不禁有些納悶起來,在他的記憶中,傅司禮的右手向來都是十分靈活,更沒有出現過這種像帕金森綜合征一樣,連筷子都拿不住的情形。
他想開口詢問病因,卻又将話頭通通堵在了嗓子裏,擔心自己的貿然發問會讓傅司禮尴尬無措。
再三躊躇不決時,對面那人已經放下了餐具,靜靜地注視着林艾。
林艾沒有避開他的目光,只看見他薄唇輕啓,用很低很輕的聲音問自己,“是考慮好了才做的決定嗎?”
“什麽?”
“林艾。”傅司禮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讓他注意力不得不集中以後,才又輕聲問道,“是因為考慮好了才做的決定,還是因為孩子?”
林艾和他眼神相觸,頓了好一會,才同樣音量的回道,“都有——”
這兩個字仿佛落入溫室裏的一塊碎冰,使餐廳裏的氣氛很快就冷卻了下來。
“所以,”最後還是傅司禮先開的口,“你過得好嗎?”
聽到出乎所料的問話,林艾很短暫地怔了一下,然後露出他慣有的微笑,向傅司禮點點頭,覺得不夠,他又說,“挺好的,盛煜對我很好。”
“是嗎,對你很好?”傅司禮重複着他的話,又用一種開玩笑的口吻随意地問,“他就是你要去瑞士找的人嗎?”
但他的表情裏沒有絲毫笑意,林艾愣了愣,但還是點了頭,“是的,我們……認識很久了,之前留學的時候。”
傅司禮沒再追問,只是默不作聲盯着他,眼神裏又出現以往那種林艾看不懂的東西,似是矛盾又似掙紮,翻滾叫嚣着,最終還是歸于平靜,甚至隐隐透着股冷淡。
“我知道了。”傅司禮說。
“希望你能幸福。”傅司禮又說。
他的右手掌心随意覆在那張邀請函上,手面朝上,有着幾道深深淺淺的傷疤。
林艾被這些看起來很新的傷痕吸引了注意力,只垂着眼睑随口說了句“好的,謝謝”,餘光卻偷偷打量着他的手。
那人的卻一直嘴角壓得很輕,于是便沒有再開口說話。
午餐在靜谧詭異的氣氛中結束了。
直到林艾離開傅宅的時候,他仍不太明白傅司禮情緒突然低落的原因。
回家路上,盛煜打了電話過來詢問他去哪裏了,林艾實話實說,當說到邀請函送到了傅司禮手上時,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聲。
“好好,送的好……”盛煜邊笑邊說。
“什麽送的好?”林艾皺了皺眉,還沒從離開傅宅那種不高興的情緒裏脫離出來。
“沒什麽。”盛煜的笑意收斂了一些,“我是說,他也會為我們高興的吧?”
“可能吧……”林艾遲疑的說,回憶着傅司禮方才餐桌上的舉動,“他祝我幸福。”
“哦?”盛煜又忍不住笑了,“沒說祝我們幸福嗎?”
“盛煜。”林艾不太高興地叫他。
“好了,快點回家。”盛煜适度的轉換了話題,“家裏有客人正等着見你呢…”
“誰啊?”
“回來再說,我在路上了。”
說完盛煜就先挂了電話。
林艾想了一下此時能找上門見自己的客人,除了盛煜家那邊的親戚,應該也沒別人了,這樣想着,他反而放松了一些。
畢竟盛家的客人,都有盛煜兜着,自己只要走個過場就好了。
沒想到的是,到了盛家以後,他看到的卻是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人微沉着臉端詳着他,故作與他不識,卻在別人看不見的視角裏,對他輕眨了幾下眼睛。
林艾忍不住笑了起來,剛一笑,盛華威嚴的眼神就遞了過來,他只好埋下頭,不敢再東張西望。
他怎麽會在這裏?
地球果然是個圓球體,兜兜轉轉又會見面。
不過好運總是與壞運接踵。
林艾在遇到熟人的同時,也迎來了幾張陌生的面孔。
微帶鄙夷不屑的打量着他。
如毒舌吐信般的眼神,黏黏糊糊中,透着冷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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