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新更

窗外的天色還是漆黑暗沉,寒露冰霜緊緊貼在落地窗的玻璃上,晶瑩剔透卻不帶什麽溫度。

徐助理伸手敲了敲書房的門,安靜等了三秒鐘後才推門而入。

室內紫檀熏香袅袅,昏黃的燈光裏透着一股淡淡暖意,與外面的天寒地凍相比,截然是兩個不同世界。

密密麻麻的書擺滿了紅木書架,足足有一面牆那麽多,傅司禮就坐在書架前的深棕皮沙發上,兩腿随意交疊,手裏端着一杯冒着熱氣的黑咖啡。

他穿着一身質地精良的白襯衫,沒有打領帶,肩寬腿長的模樣,即使此刻坐姿慵懶,整個人還是略顯清隽冷冽。

“傅總……”徐助理将手裏的文件放在他桌前,低聲道,“查出來了,那幢別墅背後的買主确實是……白鷗先生。”

暫喘口氣後,他又小聲補了句,“入手時的價格低于房産本身估值三倍還多……”

“原因?”傅司禮語氣淡淡的問。

垂眼細細翻看着這些資料,每次完整地浏覽完一張紙頁,他的臉色就沉了幾分。

“白鷗先生利用傅氏集團的名義,向A市所有房産交易中心施壓,導致當時無人敢收購這幢別墅……所以他才能用極低的價格買下來。”

徐助理一邊向他報告順藤摸瓜查出來的內幕,一邊心頭暗自倒抽涼氣。

親生父親林天啓座位投資油輪項目人之一,因為前期工程資金鏈斷裂,只好變賣家産試圖維持周轉,然而白鷗不僅沒有伸手幫一把,甚至還躲在暗處裏利用傅氏打壓着他,致使他最終人財兩空,負債累累。

這是有多恨林天啓?徐助理想象不到,只聽聞白鷗從小就寄住在親戚家中,成年後不久就與林家斷絕了來往,直到林艾回國,才重新聯絡起親情來。

看他平日裏對林艾并無惡意,也諸多包容疼愛,實在是想象不到背後這些事情與他皆有牽連。

知道真相後的傅司禮,顯然要比徐助理想象中更冷靜些,他只将文件夾合上推到了一邊,沉默不語,下巴線條繃得很平。

這種壓抑的氣氛并沒有持續很久,傅司禮首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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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

他的目光冷淡,眉頭輕蹙,似在努力回憶着過去那些細節,“當年油輪碼頭項目傳出資金斷裂的消息以後,傅氏就以七個億的競标價格獨攬過來了。”

這件事發生在徐助理剛入職那一年,他也略有耳聞,只知道當時的負責人是傅司禮的前任助理,齊頌。

齊頌憑借出色的能力,辦妥了海港油輪這件事情後,被董事會破格提拔成競标項目部經理。

身居重要職位,專門負責傅氏對外收購的所有投資項目,從此平步青雲,逐漸在集團裏有了自己的後臺團隊。

“七個億……”傅司禮無聲的笑了,眼神卻冷如利器,“七個億還不夠林天啓翻盤的嗎?”

他帶着淺淡笑意,漫不經心的說着這些話,下一瞬就臉色突變,揚手将桌面上的零碎物件全部打翻在地。

額角青筋暴起,英俊的面容扭曲着,低吼道,“查!給我去查!查出來這筆錢到底落在了誰的手裏!……”

……

林艾半夢半醒之間,總覺得有人在輕撫他的臉頰,指腹微糙,溫熱的觸感,從他的眉弓游離到眼睑下方,直至兩片豐盈飽滿的嘴唇。

他一睜開眼就看到那人無聲坐在床邊,伸出來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一半身影隐在黑暗中,另一半暴露在了晨光熹微中。

“吵醒你了。”傅司禮低聲說,卻沒有任何要離開的意思。

“你怎麽還沒去公司?”林艾揉着眼睛問他,嗓音裏帶着還沒睡醒才有的軟黏,平時這個點時,傅司禮早已經不在床上了。

“等會就去…”那人的俊臉壓了下來,親吻在他臉頰上,又流連忘返在他唇間,帶着微苦的薄荷葉香氣。

林艾很輕易就辨別了出來,這是一款外國煙,氣味極淡,抽過後幾乎不會留下煙草嗆鼻的味道,但它獨有的苦薄荷味卻很獨特。

雖然傅司禮沒說,林艾卻也猜得到他此時肯定是有些心事的,眼波流轉間,幹脆就伸出手臂勾住了傅司禮的脖頸,送上了一個濕漉漉的親吻,安撫意味十足。

“你每次不在家,我一個人好孤單,不知道要做些什麽……”林艾撒着嬌對他說,故意抱怨他的忙碌,試圖轉移他今早略微低沉的情緒。

傅司禮果然嘴角噙了絲笑意,說,“你不是還一直更新着嗎?怎麽就沒事做了?”

聞言,林艾大窘,臉頰瞬間騰起紅雲,睜大了眼睛看他,驚呼道,“你、你居然偷看我寫的!……”

傅司禮只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既然你刊登出去了,那就不叫偷看,是我光明正大花了錢買的。”

“你花了錢?”林艾的太陽穴突突跳了起來,忍不住一把拽過他的衣襟,将他整個人壓向自己,“花了多少?”

傅司禮用手撐在了枕頭上,小心避開他的肚子,凝視着他水汪汪的眼睛,只說,“也就一點點吧。”

林艾氣噎,難怪最近《風向》的雜志銷量突然暴增,連帶他的稿費都攀升了不少。

然而這點不少,可能和傅司禮的一點點相比,是九牛一毛,是滄海一粟。

“所以呢,買的雜志都去哪裏了?”他又問道。

“公司。”傅司禮平靜地說,“人手一摞。”

見林艾臉色發灰,他又勸慰道,“讓他們在日常工作中放松心情,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我的出發點是沒有什麽私心的。”

“好,你最好是沒有什麽私心。”林艾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來。

話音剛落,他的肚子就突然被踢了一下,疼得他倒吸口涼氣。

兩人睜着眼,一時間無言對視,傅司禮先笑了出來,微狹眼裏碎光浮動,溫柔注視着林艾,又吻了吻他的眉心,“好了,”他低聲哄道,“連寶寶都不高興了。”

陽光像流淌着的蜂蜜一樣,從落地窗晶瑩剔透的玻璃裏洩了進來,籠在了床榻間的兩人身上,泛起一層柔和光暈。

連林艾臉上細小的絨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傅司禮又摁住他,連連親吻了好幾次,才依依不舍地起身離開。

他一走,林艾躺在床上壓根沒了睡意,翻來覆去以後,他起身去了浴室洗漱。

目光在觸及到梳妝臺上的一瓶男士香水後,他突然想起來和殷彩合作的鋼琴師,時間一推再推,不知道在月底還能否上市。

想了想後,他覺得自己今天要出一趟門,被傅司禮養在別墅裏太久了,都快要忘記了外面的世界。

樓下只有瑪雅在忙碌着做早餐,徐助理和夏天都被傅司禮帶走了,這幾天他的頭疾似乎很是嚴重,還要來回奔波于各個場合應酬着。

好險他把司機單獨丢了下來,以防林艾有什麽用車需要。

其實林艾在這個時期也沒什麽心思外出轉悠,他今天主動要求出門,只是想回公司看一眼,順便辦理離職手續。

畢竟已經空了那麽多工作日沒去,想必同事們私下裏早有怨言了。

至于那天訂婚宴上的醜事,林艾沒想好怎麽和在場的他們解釋,塵埃既然已定,也就不打算再說些什麽了。

用完早餐後,在瑪雅的千叮咛萬囑咐中終于出門了。

他穿了件臃腫的羽絨服,肚子被遮得嚴嚴實實,從巴掌大的小臉上,看不出來任何孕相,反而被傅司禮養得皮膚細膩,毛孔通透,臉蛋水蜜桃似的鮮嫩。

在去公司路上,他還有些忐忑不安,心裏發虛,但一看到熟悉的門牌和走廊,那種不安感頓時一掃而空,變成了戀戀不舍。

前臺還是默默,他正叼着吸管喝奶茶,看見林艾從門外走進來時,愣得連吸管都掉落進了杯口裏。

“早上好……”林艾率先一步和他打招呼,笑吟吟得說,“我是來辦理離職手續的,殷總在嗎?”

“在的,在的。”默默點了點頭,下意識地拿起座機準備向老總辦公室通報,但他突然記起林艾并非外來人員,就又讪讪地擱下了話筒。

“林編,你自己去辦公室找殷總吧,我就不用和她說了。”

“沒關系,”林艾語氣溫和地說,“還是打過去和殷總說一聲吧。”

默默只好又重新撥了辦公室的座機號,不過這一次,他摁得是免提鍵,接通後,就和殷彩大致說了下來訪人的身份。

短暫的沉默過後,林艾以為殷彩會拒絕見面,豈知那個女人懶洋洋的聲音從免提裏傳了出來,“你問問他,他在自家公司擺什麽譜呢?還不快點進來……”

林艾從剛才起一直提着的心,這時才稍稍平和了些。

他人一踏進辦公區域,就被熟識的同事認了出來,他們圍了過來欣喜地詢問林艾的近況,問他為什麽久久沒有消息,也不在工作群裏說話了。

大家都心照不宣,沒有一人主動提及訂婚宴上發生的事情。

幾番敘舊以後,他往殷彩的辦公室走去,站在門前的時候,才剛躊躇了幾秒鐘,就被殷彩揚聲叫了進來。

“行啊你,Allen,要做總裁夫人了,你就這樣和我擺譜、耍心思呢?”

“哪裏是擺譜?”林艾無奈的笑了笑,說,“我只是覺得有點不自在……”

他在殷彩對面的沙發坐了下來,“還說什麽總裁夫人,別再取笑我了……”

“不過我說真的,你也挺行啊,懷着傅司禮的孩子,還敢光明正大讓盛煜做冤大頭……”殷彩戲谑道,笑得花枝亂顫,“要不是傅、盛兩家花錢把當天的新聞稿件全部壓了下來,我估計Allen你在國內絕對要紅透半邊天了……”

“誰會為這種紅高興呢?當時許多事情也出乎了我的意料……”他嘆了口氣,神情有點恹恹的靠在沙發上,說,“我今天來是辭職的。”

“辭職?”殷彩提高了音量,笑臉拉了下來,“在這個圈子好不容易混出點眉目,你真要回去做總裁夫人啦?”

“Allen,你是我見過最有設計天賦的人,別因為個財閥繼承人離了婚要娶你,你就放棄了自己的事業呀……”

這話聽在林艾耳朵裏,有幾分奇怪的感覺,他自動過濾掉殷彩勸導的內容,只揪着字眼問她,“誰離婚了?誰要娶我?”

“逗我呢?”殷彩拿眼睛睨他,紅唇微微翹了起來,說,“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傅司禮和他太太離婚的事情。”

聞言,林艾睜大了眼睛,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什麽時候的事?”

他這樣子倒不像是在說謊,殷彩回憶了一下聽到的消息,斟酌着告訴他,“有一段時間了吧…”她眨了眨眼睛,說,“你知道的,這種圈子裏,本就沒有什麽不能說的秘密。”

不過她又叮囑道,“連當事人都沒告訴你,那你可別說是我透露出去的啊!”

林艾已經顧不上她說的這些話了,滿腦子都在想,他們離婚了,他們離婚了,傅司禮和白鷗居然離婚了。

良久,他才對殷彩勉強一笑,說,

“你也知道這種事,傅司禮是不會主動開口對我說的。我現在因為懷孕,每天都養在別墅裏,與外界消息源完全接觸不到……”

頓了頓後,他垂眼習慣性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輕聲道:

“倒也不怪他,他将我保護的太好了……又是個心思重的人,很多事情他都藏在心裏了。”

“離婚的事情,傅司禮應該有他自己打算吧。”殷彩附和的點頭。

略一沉吟後,她又問,

“照這麽說,你那個哥哥到現在都沒聯系過你?他就把這樣把傅司禮拱手讓人了?”

“沒有聯系過。”林艾想了想,回答,“或許聯系過,但傅司禮一定不會讓我知道的。”

“我怎麽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呢……”殷彩微睨着鳳眼,自言自語道。

她思考問題的時候喜歡順手點上一根煙,今天也不例外。

只是剛一摸索到桌面上的煙盒,她又突然記起林艾現在還懷着身孕,就讪讪地收回了手,轉而去摁呼叫鈴。

“送兩杯咖啡進來——”

林艾懷孕是不能喝咖啡的,可能殷彩一時間粗心忘記了,他也沒打算出聲提醒,想着再坐會兒就離開。

沒一會兒端着托盤進來的是個面生的Beta,高大英俊,衣襟上別了實習生的牌子。

令林艾感到意外的是,他竟然貼心将另一杯咖啡換成了熱可可。

“孕婦不适宜喝咖啡。”他微微笑着說,将那杯熱可可放在了林艾桌前,“不知道您口味,擅自選了熱可可。”

雖然是對林艾溫聲細語說着話,目光卻在對面的殷彩身上停留了幾秒。

林艾連忙對他說了聲謝謝,在他離開後,才偷偷問殷彩,“你從哪裏找來的實習生?這麽有眼力見呢?”

“哦,他啊……”殷彩眼神裏流露出一絲異樣,擡手裝作不在意地捋了捋耳邊的碎發,說,“A大的畢業生,那次招聘會上,就他一個人選了我們公司。”

A大?招聘會?

林艾不由得想到了那塊樹洞裏的求子牌。

既然現在已經懷孕了,是時候要找個時間去還願了。

只是不知道事主傅司禮是否願意和自己一起去。

不過,一想到那裏曾是他和白鷗的母校,林艾就打消了想讓他一同還願的這個念頭。

他不禁責怪起來自己當初沖動,竟然在A大挂了牌子,害得現在的局面尴尴尬尬,怎麽看,他都像是別有用心。

殷彩還是堅決不同意他此時離職,勸他挂職在公司裏,等傅氏的新品香水鋼琴師上市以後再說。

林艾略一思忖後,答應了,畢竟鋼琴師的幕後策劃有殷彩的公司做名頭,比他一個業界無名小卒要來得更有面子些。

從公司裏出來後,挺着肚子的林艾就有些乏了,一頭鑽進車廂裏囑咐司機先回郊外別墅。

來時的路現在正是車流量高峰時節,司機為了節約時間,只好繞另一條道回去。

這條道恰好經過盛華能源旗下的CBD商圈。

那裏本就地處城市經濟、科技、文化的密集區,是A市的黃金地帶,現在屬于工作日,但進出商場裏的人流還是熙熙攘攘、絡繹不斷的。

這滿滿的金錢味道啊……林艾內心十分感慨,趁着等紅綠燈的檔口,趴在車窗玻璃上往外看。

以前出國留學的時候,怎麽沒覺得盛家這麽有錢呢?那個時候盛華能源似乎還是個名不經傳的中型企業。

盛煜當初向他提出合租要求的時候,可是把自己描述得像個異國他鄉、努力奮鬥的好青年,為了節約房租,才要找個幹淨清爽的Omega室友。

現在想起來,不過是那個人憐憫他住在陰暗潮濕的學校宿舍裏,給他一個臺階下而已。

林艾幽幽的嘆了口氣,靜坐幾秒,準備從車窗外收回視線時,突然眼尖的瞥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在人群裏一如既往的俊美顯眼,混血獨有的五官輪廓十分深邃迷人,深黑色西裝下的身形高大而挺拔。

他肅着臉快步走着,在幾個保镖的簇擁下坐進了路邊等候的黑色轎車裏,壓根沒有擡頭向路邊掃一眼,身後的人跟着上了另外兩輛車。

那輛車,有點眼熟,林艾注意了一下車牌,分明是齊頌的車。

盛煜、盛煜什麽時候和齊頌有往來了?

他在腦海中回憶着在盛家發生的事,卻想不起來絲毫有關齊頌的信息,只恍惚記得在傅司禮生日宴上,盛煜的語氣好像和白鷗早已相識。

當時,他們說着林艾不大能聽懂的話,笑容很微妙。

白鷗、盛煜、齊頌……

在記憶中反複咀嚼了這幾個人的事情,林艾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又說不出所以然,只能勸慰是自己想多了。

商界往來很正常,某個酒會上認識的,也不稀奇吧……

即便這樣,心裏頭還是像壓了塊石頭一樣,沉重憋悶。

前方似乎還有什麽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正在等待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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