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電梯門“叮”地打開, 邴辭拎着外套, 狂奔回家中。
兩百平複式公寓的防盜門一打開, 邴母系着圍裙迎過來,笑着拉起他的手,道:“你怎麽才回來, 讓你爸和幾個伯伯久等了, 快過去見見你爸的幾位朋友。”
邴辭扶着門框, 喘着粗氣,汗水從俊挺的額頭上落下來.
他擡手抹了把眼窩的汗水, 擡眼朝客廳看去,臉色瞬間就變了。
他站直身子, 拎着外套的指骨緩緩攥緊,沉聲問:“在電話裏您不是說父親摔了一跤嗎,這就是他摔的一跤?這一招你們已經用過多少次了?!我居然還是信了。”
邴母笑容有些僵,湊過去将聲音壓得低得不能再低:“對不起, 但你能不能讓人省點心?你爸爸也是為了你好, 早就跟你說過今晚有法院的那幾位要來, 你居然不肯回家!我們有什麽辦法?不打電話說摔跤心髒病犯了暈倒了你會回來嗎?你到時候想順利進入最高法院, 現在就過去叫他們一聲叔叔伯伯。”
“我說了我不稀罕通過這種途徑,我學法律的目的也不是為了進入最高法院。”邴辭的聲音裏含着怒意與疲倦。
“算了, 反正與你們說一萬遍也沒用。”邴辭轉身便走。
邴母急忙拽住他胳膊,随即就發現他右手臂胳膊上的襯衣破開一道,滲出血跡來。
“你這裏怎麽了?”邴母皺眉問。
邴辭厭煩地扯出胳膊:“小事。”
邴母見已經綁了紗布,應該是沒什麽大礙, 便沒有将注意力放在這上面,而是焦灼地繼續道:“你現在來了又走,讓你父親怎麽下臺?你不為你自己想也為你父親想想,他正在競選副院長,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背後有人支持!”
邴辭襯衣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顆,汗水順着他的喉結滾下來,玄關處燈光大亮,走廊上一片陰影,他剛好站在明暗交界線處。
他冷靜地站了一會兒,擡步走進去:“剛好我也有事要問父親。”
邴母沒聽到他這句話,臉色終于由愠轉晴,挂上笑容,想去為他理一理衣領:“這就對了,待會兒那幾位問起你的學業……”
話說到一半,她皺眉看了眼邴辭的襯衣手臂處,“你一向溫和穩重,讓人放心,怎麽把袖子弄成這樣?要不把外套穿上,叫人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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邴辭已經不着痕跡地躲開她擡起來的手,進去了。
飯桌上已經很明顯酒過三巡。邴父正與幾個分別是大學院長、法院院長的人談笑。
見他過來,幾個高官擡起頭來,贊賞地看向他,對邴父道:“這就是你家公子?還真是一表人才,鶴立雞群啊。”
“這身高,怕有一米八五了吧?聽說還是S大法學系的?那可是全國最高學府了,前途無量啊。”
邴父視線落到邴辭割開的襯衣袖子上,眉頭皺了一下,但仍舊笑着道:“哪裏哪裏,他就是從小想着讀點法律,多幫助點人罷了。”
邴父站起來:“邴辭,來,我給你介紹一下——”
邴辭打斷他道:“爸,我有點事情想問您,能不能上樓一趟。”他轉向那幾位院長,溫和地笑了笑:“抱歉,是關于外公那邊的一點急事。”
那幾位倒也非常理解,對邴父道:“邴院長,你先去聽聽你家公子要說什麽吧,我們敘舊也不急。”
邴父賠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我這兒子性格就是有點擰。”
“沒事沒事,老人的事情重要。”
邴父朝着邴辭走過來,背對着那些人,看了邴辭一眼,臉色陰沉下來。
二樓書房。
邴父關上房門,怒不可遏,在書房裏走了一圈,停在邴辭面前壓低聲音:“你到底想幹什麽?!我讓你回來,不是為了讓你給我臉色看的!你知道今天來家裏吃飯的都是什麽人嗎?你明知道我在競選副校長——”
“我還想問您想幹什麽?”邴辭擡起眼睛,沉聲問:“之前來過我們家的那個化學系的學長,您從他那裏奪走了什麽?!您說要資助他,究竟資助了他什麽?為什麽那麽多窮苦的學生您不去資助,偏偏是他?!”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邴父臉色鐵青:“我雖然是法學院副院長,但也是化學系的教授,我研究多年,在SCI一區發表重要論文,很奇怪嗎?”
“可是,我問這個了嗎?”邴辭直視着他,澄澈的眸子宛如能瞬間擊穿人心。
邴父臉色變了一下,嘴唇抖了一下:“小辭……”
“我當時就覺得很奇怪。”邴辭攥緊拳頭,道:“那位學長雖然出身貧困,但為人很優秀,我請他吃過一頓飯,知道他完全是能往科研方向發展的頂尖人才。聽說你要資助他,我還很高興,但奇怪的是之後那位學長便直接放棄了科研這條路,找工作去了。”
“而幾個月後,您便在競選副校長的候選人中脫穎而出,遙遙領先。”
邴辭冷冷看着邴父:“我不願懷疑您,但沒想到真的是這樣。”
書房靜了半晌。
邴父臉色難看地轉身朝着書桌走去,一屁股在書桌後的椅子上坐下來。
他閉了閉眼,再睜眼時冷靜了些,擡頭對邴辭道:“對,就是這樣,但是有什麽問題嗎?!那位學生家裏很窮,努力一輩子可能都賺不到三十萬!他将一篇論文賣出去,獲得了能活半輩子的三十萬,很值得了!我又沒有強迫他,一切都是他自願的!”
“小辭,你活着不要太天真了,你父親給了他那麽大一筆錢,是在幫助他!是救了他!”
邴辭聲音裏壓抑着怒火:“注意您的措辭,是您買了他的人生,買了他的夢想,不是救了他。您是沒有強迫他,壓在他身上的是他的家境、他沒有任何經濟來源的要吃飯的弟弟妹妹、和病入膏肓的外婆。您只是給了他一根橋,然後将他推了下去!但是這樣窮苦出身的人,就活該站在懸崖壁上,被您假惺惺地施以援手嗎?!他沒有選擇,但你可以有選擇!”
“那又怎樣?”邴父怒火中燒:“你去告我啊,揭發我啊!”
邴辭咬着牙,沒吭聲。
邴父稍稍松了一口氣:“你要進最高法院,我已經為你鋪好路了,就只等着——”
“我會的。”邴辭擡起頭看着他:“我現在還沒有任何證據。您最懂這些門道,想必手腳做得很幹淨,調查起來需要一點時間。我會搜集到證據,然後将選擇權交給他手上。”
邴父不敢置信:“你——”
邴辭:“當然,我還是希望您自己主動承擔責任,那樣憑您的手段,頂多就是引咎辭職。不要留把柄在別人手上,過了這個坎,您才四十六,人生還長。”
邴父覺得他在開玩笑,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你說什麽胡話?”
邴辭低眸看了眼自己滲出血跡的袖子,轉身拉開書房的門出去:“我說的是不是胡話,您對我這麽了解,心裏應該很清楚,我去換下衣服,今晚不回來住了。”
邴父将書桌上的東西全都掃了一地,噼裏啪啦砸了一地,壓着聲音:“滾。”
邴辭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吐出一口濁氣。
邴辭的房間很大,但有三面牆都是從地面到天花板的書架,書架上放滿了各種書籍和大大小小的獎杯,落地窗的窗簾拉着,書桌上厚厚幾摞法學相關的大頭書。他學的是這個專業。旁邊放着一些攝影器材。
另一面空白的牆上是一塊白板,貼着一些計劃。
但都不是他自己寫上去的計劃。
邴辭拉開衣櫥,一排的白色襯衣,全是機械洗衣機裏拿出來的香皂的味道,他随手取出一件換上,将扣子一絲不茍地系到最上面一顆。汗水落到右手手臂上,有些微微的蜇人,他皺了皺眉。
邴辭進洗手間,擰開水龍頭,用冷水洗了把臉,想起那個他和路鹿第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的問題,微微失神。
第一次見,是在後山,她在院牆底下,他在教學樓四樓。
院牆那邊有學生家長在罵人,還扇了誰一巴掌,那一巴掌很清脆,幾乎是帶着折辱的力度,連教學樓上都隐隐約約能聽到。
被打的少年整個人站在陰影裏,和陰影融為一體,不清楚身份。
他看見路鹿繞到院牆這一邊來,果斷地抓起地上的水管,朝對面沖水。
對面罵人,她臉上挂着笑,飛快跑了。
第二次見面也不是路鹿以為的新生聚會,而是學校外面的一條馬路。下着大雨,她跑過去給誰送傘。
一群少年從音象廳裏走出來,為首的人面孔漂亮,但神情冷淡。
沒接她的傘,看都沒看她一眼,走了。
她锲而不舍地追上去。
當時邴辭就在公交車站,摘下耳機看向她。
之後見到她的大多數時候,她也都在追逐那個少年的途中。
開學一個多月以後,邴辭才知道,原來那人叫宋初白,她追宋初白的事情已經全校皆知了。
他将衣服整整齊齊熨過,書頁規規矩矩壓過,将扣子一絲不茍系到最上面一顆的時候,她在熱烈的追求她想要的東西。他背負着不屬于他自己的夢想,懶得抵抗的時候,她在全校的嘲諷的目光下勇敢地一次又一次碰壁。
邴辭的人生被規劃好了,很沒有意思。
只有一個人是不在計劃之內的意外。
只是當注視她久了,他開始産生了妒忌宋初白的情緒。
這是他的人生裏從未出現過的情緒。
邴辭一開始很意外、不知所措,但随後就坦然了。因為他喜歡上她了。
壓抑自己夢想的人,後來她就成了他的夢想。
如果她的夢想不是別人的話,該有多好。
邴辭擡起頭來,鏡子裏的水珠從他下巴上滴落下去,他立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将水珠擦幹,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拿起外套轉身跑出去。
路游游一直打飽嗝,忍不住倒了杯熱水猛地灌了一口,這才消停了。她穿上大衣走出飯店,看了眼飛快地溜走的那兩個男生,以及剩下的宋初白和衛楠等人,她懷疑自己被套路了,但她沒有證據。
她拎着給邴辭打包好的飯菜,左顧右盼,但沒看到邴辭的身影出現。八成是家裏有事耽擱了,她打電話催也不太好。
這會兒也不算晚,飯店外的馬路上車水馬龍的,打出租車很好打到,反正就算是自個兒回去她也絕對不上宋狗子的車。
周嘉年和周漾玥都在等周家的車,周嘉年走過來問她:“太晚了,要不你等會兒,待會兒我家司機把你送回去。”
路游游認識周嘉年那麽久,覺得他總算說了句人話:“算了吧,不用了。
周嘉年不太高興,瞥了眼一旁掏出車鑰匙的宋初白:“那你要上宋初白的車?我說你是不是還沒死心吶?你今晚還——”
“打住。”路游游離他遠了一點。能少和周嘉年說話就少說話,多說一句都頭疼。
周嘉年感覺很憋屈,看了她一眼,眼神有點喪氣。周漾玥則瞥了眼自己的堂哥,翻了個白眼。
飯店外有個很大的停車場,來時是衛楠開的車,但衛楠剛剛喝過了一點酒,因此回去的時候是宋初白開。
他走過去将車倒出來,很快便将黑色的車子停在了馬路邊上。
和上次下雨的時候一樣,車窗降下來,他手肘搭在車窗上,右手握着方向盤,朝路游游看來。
只是他眉宇間比上次似乎多了一些無法捕捉到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夜色沉沉,路燈的光落下來,他側臉的紗布雪白,令他有種難言的別扭感。
他看了路游游一會兒,然後扭過頭去看着前面,似乎極不情願地開口:“上來,送你回去,一個女孩子很危險。”
路游游心說呸,你不情願送我,我還不情願上你的車呢!
系統對她道:“是時候給你配個豪車了,你上次還說不要。”
路游游沒理宋初白,對探出頭的衛楠道:“你們走吧,我等下邴辭,他沒來的話我出租車回去,不用會長費心了。”
宋初白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下颌繃成一條線。
就在此時,遠處開來一輛出租車,在宋初白的車子後面穩穩當當停了下來。
邴辭從上面走下來,襯衣被風鼓了起來。
路游游驚愕地看向他,看了下手機,居然正好是10點19分。
邴辭看見她還在,臉上露出笑容,大步走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此時此刻曲二少正坐在輪椅上修補他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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