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衛楠坐在車子副駕駛座, 探頭看過去, 酒意都清醒了三分, 若有所思地說:“他還真跑回來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晚邴院長在家裏宴請法院的那幾位,那他……”
宋初白:“不知天高地厚。”
聲音如同冰封。
衛楠脖子僵了一僵。
夜幕漆黑, 燈光霓虹閃爍, 宋初白語氣淡淡, 配上的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衛楠有些訝然,在他印象裏, 宋初白很懂得藏鋒,張弛有度, 極少去評價別人,更別說是這樣帶着一點微妙的不耐煩和尖銳。
又一輛銀色的賓利停了過來,周嘉年看了路游游,又皺眉看了眼邴辭, 想說些什麽。
周漾玥先捅了他一下:“哥, 看什麽看, 走了啊。”
“催什麽催, 吵死了。”周嘉年從褲兜裏摸出手機,打開微信掃一掃的頁面, 然後單手插兜,眼睛看着天,裝作漫不經心地朝路游游湊過去,想說認識這麽久連個微信都沒有:“喂, 掃一下。”
路游游将打包盒遞給邴辭,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怎麽了,這頓飯不是衛楠請客嗎?你轉賬給我幹什麽?”
不過送上門的錢不要白不要,路游游吭哧吭哧點開收款一千塊的二維碼。
周嘉年頓時語塞,有點惱火,拿着手機怒道:“我是要加你好友啊!”
“嘀——”宋初白忽然面無表情地碰了下車喇叭。
邴辭看過去,宋初白冷眼對上他的視線。
路游游聽見加好友,立馬把手機縮了回去,表示不加:“這就算了吧。”
周嘉年看着她臉上的一臉“你這個弟弟”的嫌棄,有點被刺傷到,咬了咬牙,“不加算了,真當小爺我很想加你啊?我就是,就是想問問路倪的事情,問不到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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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怒氣沖沖地甩手上車走了。
周嘉年和周漾玥上車揚長而去,飯店門口才終于清靜不少。
只是當只剩下路游游、邴辭、宋初白、衛楠四個人時,一瞬間安靜下來。
空氣像是變得更加稀薄起來。
邴辭将外套披在路游游身上,道:“我去叫車,你等一下。”
路游游點頭道:“好。”
這裏是熱鬧的商業街,雖然有點晚了,但出租車還是很好打到。
邴辭剛要轉身去路邊,路游游低頭清理了下自己的包,輕聲自言自語了句:“剛剛的蘋果汁都沒喝上一口,忘了帶出來了。”
邴辭也發現了,她不僅是口味和以前發生了變化,而且現在還對吃的東西特別執着,吃到好吃的東西的時候,她整個人會舒展開來,變得鮮活許多。
邴辭便轉身朝飯店走去:“我去拿一下。”
路游游愕然地拽住他:“算了,我就随口一嘀咕。”
邴辭立刻笑了:“一分鐘。”
他個子高挑,大步流星,眨眼便回來了,手裏拿着兩瓶路游游喜歡的蘋果汁,一邊走過來一邊朝路游游晃了晃。
路游游眼睛亮了下,情不自禁笑起來,有點兒感動。雖然傳送到這個時間線來完全是個錯誤,但這個時間線有認識的人,也沒那麽糟糕。
她接過蘋果汁,打算晚上回去在浴缸裏泡澡的時候喝,想想都很開心。
路游游注意到邴辭的襯衣換了件,随口問:“你回去換衣服了?家裏沒事吧。”
邴辭愣了下,笑了笑道:“小事,我去叫車。”
“好。”路游游剛答應,擡起頭,就對上隔着一道車窗,宋初白的視線。
她眸子裏劃過一絲訝然,有些奇怪宋初白怎麽還在這裏。自己不是已經拒絕了上車了嗎?他這麽傲慢的一個人應該早就離開了才對。
路游游眼裏的訝然一閃而逝,但仍然被宋初白和衛楠捕捉在眼裏。
衛楠只覺得自己身邊的人一瞬間變成了移動的制冷空調。
宋初白握着方向盤,手指幾不可察地用力,他半張臉在陰影裏。
宋初白又說了一遍:“上車,送你們一起回去。”
路游游朝他看過去。
他視線定定落在路游游臉上,以及路游游身上披着的外套上。
路游游愣了一下。
宋初白的一雙眸子宛如深不見的海。
邴辭已經叫到了出租車,朝路游游揮了揮手,路游游索性沒理宋初白,朝着出租車那邊走去。邴辭扶着車門,手掌擋在車頂上,她很快鑽上車。
宋初白抿着唇,臉上的表情很平靜,但在聽到身後出租車門關上,發動機聲音響起來的那一瞬,他臉上陡然間布滿了霜寒。
他按住車門,似是想下去。
但衛楠及時阻止了他:“會長,你幹什麽,你下颌傷口……”
宋初白的傷勢是最重的,下颌微微用力時,耳根下方便有血跡滲出來,浸染在雪白的紗布上。
冰涼的感覺劃過,他皺眉從車前抽出兩張紙巾,擡手擦了下,手指将紙巾捏成一團。
出租車的聲音就這樣消失了。
宋初白動作也一頓。
衛楠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後視鏡裏路游游徹底上了車,出租車掉了個頭,很快消失在街道的拐角,連個影子也看不見了。
宋初白盯着後視鏡面無表情,風從車窗外灌進來,幾縷碎發搭在他漂亮的額前。
他好半晌沒動。
不知道是不是衛楠的錯覺,這一瞬光影落在宋初白臉上,令他臉色晦暗不清,暗流湧動,明滅閃爍,清冷而孤獨。
衛楠忍不住問:“要不要回醫院去把傷口處理下?”
片刻後,宋初白擡手按了按眉心:“沒事。”
衛楠看着宋初白,欲言又止。其實他覺得,初哥對路鹿也不是那麽的……總之比他想象中的要……唉,他也說不上來。
反正這兩年追初哥的人多了去了,家世好的、長相漂亮的、腿長的,一大把,但他和趙一昇老是拿路鹿打趣,也不是沒有原因在裏頭的……
不僅是因為路鹿足夠執着,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和趙一昇都覺得,路鹿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至于他和趙一昇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很大一部分原因來源于宋初白本人。
可能宋初白本人都沒發現,他的視線會落在路鹿身上,但卻看都不看一眼別的人。
衛楠提醒道:“初哥,不走嗎,反正邴辭那小子沒別的好,最大的優點就是紳士得很,路鹿會安全到家的。”
宋初白微微回過神來,臉色仍然冷淡,伸手去摸車鑰匙。
衛楠瞧着他陷在陰影裏的臉色,問:“你要不要找個機會單獨問問她為什麽忽然——”
“不用。”話還沒說完便被宋初白打斷,宋初白點火開車,一氣呵成,車子如同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他語氣冰冷道:“我不在意。”
衛楠看了他一眼,心裏嘆了口氣,只好靠回椅背上,兩只手交疊閉上眼睛。
車子在路上疾馳,過了幾個紅綠燈。
下颌處冰涼一片,宋初白單手握住方向盤,擡起一只手揩了下。夜風灌進來,他摸了下被白紗布蓋住的傷口。
第一次見她,他被宋耿一巴掌扇過來的好像也是這邊的側臉。當時他恨意滔天,眼神陰鸷地看過去,便見到她驚恐失色,恐懼而逃。
宋初白搞不清楚,路鹿見過他最狼狽的樣子,聽到了宋耿罵他“野雜種”的話,怎麽還會喜歡他——
同情?憐憫?抱着拯救他的心理?
這些都是他最不需要、也是最厭惡與憎恨的。
那天宋耿走後,她又繞回來,送給他冰塊和傷藥。他當時看也不看,徑直走掉了。
而現在——
卻變成她看也不看他一眼了。
宋初白看着前面的黑夜和川流不息的車流,瞳孔裏閃過一瞬的茫然。
雖然他很不想承認,但或許,今晚她在舞會上救下自己,可能确實只是為了救人,而不是為了自己。換了別的人,她也會救下。
“你覺得她是真的不再喜歡……”
衛楠抱着手臂差點睡着,冷不丁聽見身邊的人喃喃了一句。他驚醒,問:“什麽?我沒聽清。”
“算了,沒什麽。”宋初白攥着方向盤,指骨用力,将一閃而逝的針紮般的心煩意亂的感覺按了下去。
“不會的。”他沉沉道。
不知道是不是說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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