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給曲問野做複健的醫院非常頭疼。
因為這位二少爺在那場車禍當中, 不只是腳踝骨折了, 還撞傷了腦袋, 按照神經科醫生的說法就是神經出現了錯亂,出現了各種被害妄想症的症狀——比如說他躺在病床上眯起眼睛打盹,護士想給他換一瓶藥水,可還沒靠近他,他便立馬驚醒,抽出随身攜帶的那把劍來,往床上一插,冷冰冰地盯着護士,直到小護士戰戰兢兢地換完藥水,跑出病房。
在他的記憶裏, 他似乎曾經生活在一個遍地都是危機陷阱、爾虞我詐, 一不小心便會掉了性命的地方。
因此即便通過半個月的治療,他雖逐漸能夠理解他所置身的這個現代世界是怎麽運轉的——這裏沒有階級、沒有深宮、沒有戰亂。他也能夠正常和人說二十一世紀的話,但卻仍然在睡夢中都充滿了警覺, 并且還時不時就頭疼症發作,每逢煩躁的時候都頭疼欲裂。
曲問骅與曲問野雖然并不是一個母親所生的,但兩人關系一向還行。
曲問骅生母去世得早, 曲父過了六年後才續了弦,生下了曲問野, 但怎奈生下曲問野之後,曲問野的生母也病逝了。連續遭受了兩重打擊,曲父如今在國外養老, 幹脆不回來了。
曲老爺子病重時,曲問骅早早繼承家業,曲問野還是個在國外讀書的失去母親的少年。所以曲問骅作為大哥,對曲問野這個弟弟雖然疏離,但總歸還是諸多照顧的。
半個多月前的那場車禍純屬是一場意外。令曲問骅想要深究的是,曲問野醒過來後性情大變也就算了,為什麽偏偏對路倪反應很大?
——為什麽偏偏是路倪。
要知道,在這之前,曲問野一直在國外,連見都沒見過路倪一面。
不得不說,這是令曲問骅對路倪産生興趣的第一個原因。
随即了解到路倪與顧燕鳴之間的那些事,路倪與周家的那些事。曲問骅當天以為在風華庭接到的會是一個眼睛哭得紅腫、楚楚可憐的漂亮女人,但沒想到,恰恰相反,這位路小姐看起來灑脫得不能再灑脫,仿佛資料上的那個“對顧燕鳴一往情深、柔弱菟絲花”的人壓根只是她演出來的一樣。
沒錯,演戲。這是那天載着路倪前往曲家,從後視鏡裏觀察路倪時,曲問骅腦海裏冒出來的念頭。
當然他知道自己這個念頭有些荒誕,路倪有什麽必要非得扮演一個對顧燕鳴死心塌地的人整整三年呢。
所以他才覺得路倪複雜而神秘。
這是他對路倪産生興趣的第二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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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問骅一向對一切事物游刃有餘,這還是他頭一回對誰産生這麽強烈的好奇心。
所以才會有了主動邀請騎馬這件事。
而此時的曲問骅還不知道,這種好奇心與探究欲,意味着什麽。
正因為他不知道,所以他在曲問野提出生日宴前要由他去接路倪時,心頭雖然莫名其妙閃過了一絲不那麽痛快的情緒,但還是答應了。
曲問野終于出院。
他皺着眉,不大舒服地拽了拽西裝襯衣上的領結,碰了下自己很短的略有些淩亂的漆黑短發,将一柄長劍插在輪椅後,搖着輪椅離開病房。
這陣子曲家的保镖對他這樣已經習以為常。
大少将二少的劍換成玩具劍之後,二少一度要和大少拼命,但怎奈家裏的保镖全都是聽命于大少的,再加上二少的骨折的腿傷筋動骨一百天,站也站不起來,所以二少只能用恨意滔天的視線瞪着大少,卻一時片刻拿大少沒有辦法。
最後采用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大少将那柄據說是古董的長劍還給了二少,但同時讓工藝人将長劍的刀鞘給焊了起來,令人再也拔不出。
劍雖然拔不出了,但到底是回到了二少的手上,二少這才消停了。
曲問野帶着他的劍,出院第一件事,就是興沖沖地要去找路游游。
路上他沉吟片刻,問:“知不知道有什麽地方賣木頭與刻刀,可親手雕刻的那種?”
保镖驚了一下,因為這是這半個月以來曲二少說的最正常的一句話!
他車禍醒來之後其實幾乎不與人交流,除了在看到路小姐時會發瘋之外,其他時間自閉又孤僻,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曲問野不耐煩:“這點小事都不知道?”
保镖連忙道:“知道,知道,有幾家手工店都可以做這個。”
曲問野吩咐道:“去一趟。”
保镖問:“您是想做點什麽,做點手工禮物帶給路小姐嗎?其實現在的女孩子都不喜歡這些了——”保镖知道二少的腦袋被撞得與現代有點格格不入,委婉提醒道:“不、不如送首飾、包、高跟鞋之類的。”
他說完就縮了縮脖子,等着曲問野拔劍。
但沒想到曲問野只是沉默了下,低聲道:“但她以前很喜歡我做的那些小玩意兒的。”
保镖不知所措,心說您這瘋得夠徹底的,敢情都腦補出一整部劇情了啊,路小姐以前見都沒見過您,哪裏來的很喜歡您做的木雕小玩意兒。
“那便去一趟上次孤得到劍的地方。”曲問野道。
保镖明白過來曲問野說的是能買到古董的地方。
送點古董什麽的倒也不錯,至少值錢,路小姐應該不會嫌棄。
兩個保镖正跟着曲問野往前走,忽然迎面走來的一個妝容精致的女人腳底下一崴,輕呼一聲便往旁邊一倒。
這一幕實在是猝不及防。
而且兩個保镖認出來這是汪二小姐,她臉色蒼白,正往醫院裏進,像是剛哭過,柔弱地跌了一跤。
兩個五大三粗的保镖總不能把她一把拽開吧——就這麽猶豫了一晃神的功夫,她便即将跌入輪椅上的曲二少的懷裏。
兩個保镖登時都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這個圈子裏以前對曲問骅和曲問野投懷送抱的也不在少數。
只不過這一幕也實在是太刻意了些。
可誰知下一秒,曲二少仿佛會功夫一樣,瞬間搖着輪椅橫移出一米遠。
身形仿佛有了殘影。
随後他冷冷地居高臨下地睨過來。
“砰——”地一下,穿着高跟鞋身姿搖曳的汪小姐臉朝地,砸出了個人形坑。
空氣靜了兩秒。
兩個保镖和周圍的人倒吸一口冷氣。
光聽那聲音,都能感覺到那一下摔得有多重。
曲問野卻目不斜視,搖着輪椅徑直往前走了。
這裏是醫院正門,曲問野即将上車,周圍的人自然不是人人都認識曲家二少的,立刻有普通人上前去扶起汪怡荷,用譴責的視線看着曲問野:“這小夥子年紀輕輕,怎麽這樣?瞎了嗎?”
汪怡荷目瞪口呆,也萬萬沒想到會這樣。
她以為,自己摔過去,再怎麽曲問野也會扶一下。他們曲家學的不是西方禮儀嗎?這哪裏有半點西方人的紳士風度了?!他和他哥怎麽截然相反?!
汪怡荷手肘火辣辣的疼,原本臉上的蒼白是裝出來的,這下真疼到唇上沒有血色了。
兩個保镖都有點窒息。
但見周圍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趕緊将周圍的人驅散開:“看什麽看,不過是跌了一跤罷了,與我們二少無關。”
汪怡荷還一句話都沒和曲問野說上呢,她急得匆忙從地上爬起來,揉着手肘,追上去在車邊道:“二少,我有事找你。”
曲問野很不耐煩,狠狠擰眉。
他坐在車子裏,陰雨的天氣,他那張蒼白的臉仿佛也布滿了陰郁。
汪怡荷看着他,下半句話頃刻竟被扼殺在了喉嚨裏。
曲問野吐出一個字:“說。”
可汪怡荷臉色卻比剛才更白,準備好的求情的話全都說不出口了。
她發現事情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
她以前是見過曲問野的,他和他哥哥曲問骅一樣,溫文爾雅,紳士和煦,甚至要比不動聲色的曲問骅更加開朗一些。
可現在的曲問野,不僅是車禍後性情大變,像完全變了個人一樣,更讓人心底湧出一種悚然的恐懼感——
他像是想殺了自己。
汪怡荷承認今天自己來醫院故意摔這一跤有些丢人,但是為了家裏,她也不得不來求這個情。如果成功了,曲家二少興許也會像對待路倪那樣對待自己呢,即便失敗了,也不過是有些丢臉罷了。
這事兒放在曲大少身上,曲大少即便不會親手來扶,也會讓身邊的人扶一下,至少面子上不會讓她太難看。
而這事兒如果是放在顧燕鳴那在圈子裏數一數二的桀骜不馴的人身上,顧燕鳴興許會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便走掉。但也都——
都不會因為這麽點小事,想要殺了自己。
不是。
什麽殺不殺的?這他媽是法制的二十一世紀。
汪怡荷一邊為自己湧出的想法感到莫名其妙,但一邊看着曲問野那一雙厭倦而煩躁的眼睛,仍是渾身寒毛直豎,背後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她很确定,剛剛曲問野就是想殺了她,即便,這是在文明社會。
保镖也匆匆趕了上來,見汪怡荷愣着,趕緊提醒道:“汪小姐,您不是有話要對我們二少說嗎?”
保镖将輪椅收起來,将輪椅上的長劍雙手遞給曲問野。
曲問野那過劍,臉上神色像是緩和了一點:“到底有什麽事?”
汪怡荷回過神來,立在車門旁:“曲二少,我能不能上車說話?”
她撫摸着手肘,方才摔了一跤,手肘火辣辣的疼。
曲問野這才看了她一眼,忽然啓唇:“醜,年紀輕輕的皮膚就憔悴成這樣了,眼睫上還有蒼蠅腳一樣的東西,別肖想孤了。”
汪怡荷:……
汪怡荷快氣死了。
害怕是一回事,被曲問野氣死是另一回事。
她這相貌誰不多看一眼?即便稱不上什麽絕色,也是大美人一名,許多娛樂圈的小明星都沒她好看。出門時還特地化了妝,夾了眼睫毛,曲問野居然管這個叫蒼蠅腳?!真是腦子有毛病!
汪怡荷臉都綠了,強忍着,扶着車門笑道:“我今天摔跤的确是為了引起二少的注意,但我沒二少您說的那個意思,我是想來為上次的事情道歉,二少能不能高擡貴手,讓上游工廠繼續與我們汪氏合作——”
曲問野打斷了她:“簡單,不過你幫我做一件事情。”
聽見曲問野能不再針對她們家,汪怡荷松了一口氣,但聽見曲問野說要幫他做一件事,她又瞬間心髒吊了起來。
曲家生日宴在半山腰,旁邊就是曲家的酒莊,濃郁的馥郁香氣從酒莊傳來,顯示出曲家雄厚的財力。前來赴宴的人都為能受到曲家邀請而榮幸之至。圈內的名媛們無一不是踩着高跟,穿高定晚禮服,精致無比。
曲問骅待在山莊上的總統套房裏,翻看着捐款名單,略詫異地蹙起眉。
“這位Holden是誰?”
落款是您的好友,Holden。
聽起來像是男人的名字。但因為前面沒有加任何前綴,也不知道是霍爾頓先生,還是霍爾頓夫人。
助理道:“不知道,這人是匿名捐助的款項,而且出手闊綽,一出手就直接是盛家的三倍。”
“查一查。”曲問骅沒再多說。這闊綽程度,令他都微微注意了起來。
周家是抵達得最早的那一批,因為這還是有史以來周家第一次接到曲家的金色邀請函,無論曲家是出于什麽給的這張邀請函,都足夠周家在自己的那個圈子裏揚眉吐氣。周家還哪裏敢不早早前來?興許能提前見到曲大少,交談兩句呢?
因此兩輛豪車車門打開,周父、周母、周嘉森、周詩雅,以及周漾玥及其父母都來了。
周漾玥小心翼翼瞧了眼堂姐,見周詩雅一身白色長裙,清秀出衆,脖頸上的項鏈也漂亮大方,情不自禁生出一些羨慕的心理。
她雖然在S大還能張牙舞爪,但在這種名媛雲集的場合,她到底是有些露怯的。
可反觀堂姐,習以為常,姿态優雅。
“堂哥怎麽沒來?”周漾玥環顧一圈,有些詫異。
“他不太舒服。”周詩雅露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解釋道。
一旁的周嘉森皺眉道:“別管他了,他就是小孩子脾氣。”
這段時間周嘉年與家裏的關系有些僵硬,他似乎覺得很對不起路倪,于是一門心思想讓路倪回周家。
然而若是路倪要回周家,周詩雅便沒了容身之地,已經疼愛了周詩雅十多年的周父和周母自然左右為難。
周嘉年與周母吵了一架,心裏憋着氣,好幾天都沒回家了。
周漾玥不知道其中原因,只見到周詩雅下車時,被周嘉森小心翼翼扶了下,仿佛走紅地毯一般,挽着周嘉森的胳膊踏上宴會的臺階。
周漾玥從小到大都很羨慕這位堂姐,要什麽有什麽,盡得全家人的寵愛。
她偷偷看着,跟在後面,有樣學樣地挺起胸,朝臺階上走去。
拍照的媒體是很多的,閃光燈晃得眼睛疼。
但周漾玥竭力對着鏡頭擺出最動人的一面。
過兩天等照片流出,她又可以在學校炫耀一把了。尤其是上次壓了她風頭的路鹿,指不定得羨慕死。要知道區區一所S大的學生舞會和曲家的生日宴可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
路鹿做夢也無法來到這樣的場合。
周漾玥這樣想着,腳步越發地慢,想多走會兒紅毯。
周詩雅回頭瞥了眼,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她不太喜歡堂妹的小家子氣,只是臉上笑容仍然溫柔款款,不可挑剔。
周嘉森穿一身銀色的西裝,高大冷峻,也是閃光燈集中對準的對象。
他扭頭看了眼。
周詩雅知道他在看什麽,低聲道:“哥哥,路倪似乎沒來。”
周嘉森收回視線,眉峰微蹙,沒吭聲。
周詩雅道:“曲二少應該是很喜歡她的,在商場裏那樣維護她,上回派了十輛車子讓人去接她的應該也是曲二少,怎麽會沒帶她來?”
周嘉森心情複雜,想起路倪受過的苦,以及現在的叛逆,有些心煩:“誰讓她不回家?”
“倘若回家了,雖然我們周家遠不如曲家,但至少也能讓她身份沒那麽難堪,去讓曲老爺子通融通融,說不定能名正言順地和曲二少一塊兒來。現在呢,頂着孤兒的身份,曲二少怎麽會帶她來,帶她來被曲老爺子罵一頓嗎——”
誰知話還沒說完,忽然頓住。他側着頭,視線詫異地落在不遠處徐徐開來地幾輛邁巴赫上。
曲家獨一無二的車牌號。
曲家二少雖坐在輪椅上,但一身黑色西裝,衣領處銀色高定胸針,黑發漆目,雪膚淡唇,比之前見過的數次更多了一種形容不出來的擁有過生殺予奪權利的上位者氣息。
他伸出手,從車子裏扶出一個人。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套銀色露肩的魚尾長裙,腰線盈盈一握,裙下搖曳生姿,上面用銀色絲線點綴着無數星光,在閃光燈照過去的一瞬間,波光粼粼,細碎光芒亮起,仙氣逼人。
周詩雅和所有人走在紅地毯上的人的視線下意識朝那邊投過去,有人登時愕然出聲:“那裙子——”
那裙子,如果他們沒記錯的話,是許多人競相争奪的設計大師的名作,卻被曲大少買走。
接着,車上的人右手提着裙擺,徹底下了車來。
她長發盤起,露出天鵝一樣優雅白皙的脖頸,白皙耳垂的美人魚耳環與長裙交相映輝。
寒風拂在她臉上,她那張臉美得具有侵略性。
“……是路倪。”周詩雅幾乎有些失聲。
周嘉森眉心也猛然一跳,這種場合,曲二少還真的帶她來了。
為什麽,難道就不怕曲老爺子責怪嗎?這個圈子裏從來講究門當戶對。
兄妹二人震驚到頓住腳步,視線盯着那邊,表情管理都忘了。
周詩雅心裏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不知道為什麽,她感覺路倪身上可能還有什麽是她所不知道的。
不只是他們二人,紅毯上所有人幾乎都忍不住看過去。
汪怡荷也同樣在紅毯上,距離路游游和曲問野的距離更近,幾乎能感受到那種直逼而來的美。
她喉嚨動了動,忽然發現自己說和路倪長得差不多,實在是高擡自己了。
只是——
路倪今晚不同樣也化了妝嗎?
汪怡荷視線下意識落在路游游漆黑濃密的眼睫毛上。
然後就見不遠處的曲二少擡頭,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路游游,由衷地道:“你眼睫很美,這是這裏女子所研究出來的什麽新的秘法嗎?”
汪怡荷:……
你媽的,為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雙更合一
汪怡荷:所以她的就不是蒼蠅腿?
顧燕鳴:qslqswlqswl(居然沒穿我送的那一套晚禮服)
宋初白:……你送的那一身綠色的珠光寶氣的能穿嗎?
曲問骅:我審美的确不錯。
邴辭:路鹿怎麽兩天沒接電話也沒來學校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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