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這頓飯吃到一半, 曲老爺子似乎是有意将時間留給路游游和曲問骅,找個借口就離開了。曲老爺子好是好,對待路游游宛如親爺爺一般, 但就是總是很八卦。

要是之前, 路游游還不知道曲老爺子到底在打什麽算盤, 還能很坦然。

但上次吃日料被顧燕鳴攪局那次, 曲老爺子就暴露了想要給她和曲問骅牽紅線的意思了。因此現在曲老爺子提前離場,心思也就一目了然。

路游游看了曲問骅一眼,難免有點尴尬起來。

曲大少明顯是個工作狂, 對她半點意思也沒有,曲老爺子每次這麽拉郎配,她擔心次數多了會讓曲問骅對她産生反感。

而曲問骅一直看着路游游, 見路游游滿臉的尴尬,低頭攪拌着碟子裏的甜品, 便知道爺爺這樣的舉動讓路游游不自在了。

他按住心頭那點微妙的失落, 立刻不着痕跡地轉移話題:“出國後注意安全,我派人和你一道。”

路游游輕輕松了口氣:“不用了, 我這麽大個人了, 還能出什麽事情不成?”

“顧泸西的事情前車之鑒,我不放心,我們曲家在生日宴上将你卷入了這個圈子,便得負責到底。”曲問骅将手帕從酒杯中拿出來,給路游游遞過去:“況且,你至少需要一個拎行李、處理交通事務的司機。”

路游游說不過曲問骅, 只得接過手帕,道:“好。”

路游游忽然想出國散心,曲問骅以為,仍然是因為顧燕鳴的事情,上次在日料店路游游從洗手間出來後,與顧燕鳴說了什麽,他送她回去的路上,她便一路沉默。

對于曲問骅所受的教育而言,這是路倪自己的私事,她需要一定時間調節,他并沒有權力插手。只能給她時間和空間慢慢整理她自己的情緒。他如果多問,反而會讓她感到不自在。

因此曲問骅也就只是切完牛排,遞到路游游面前,對于她想出國的事情什麽也沒多說,只是叮囑她一些途中事宜,并且答應幫她照顧好路父。

末了,曲問骅擡起他那雙湛藍色的眼睛,看着路游游,笑道:“那麽,我等你回來。”

路游游愣了愣,沒有告訴曲問骅自己不打算回來了,只得道:“好。”

曲問骅眸子裏漾出笑意,開始和悅地與路游游聊一些別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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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的曲問骅還并不知道,這種相處愉快對他意味着什麽。

他一開始只是好奇,好奇她的身世、也好奇為什麽曲問野偏偏對她纏着不放。見她對待曲問野的方式,他覺得很好笑。

随後在賽馬場那次,見她騎馬,長發迎着陽光,便是有些移不開視線。

她因為想躲避顧燕鳴,而讓他配合她演戲,雖然只是演戲,但她拉着他往太陽傘下走,垂下眸子認認真真給他手指上貼創可貼時,卻令他突然有些後悔故意輸給顧燕鳴了。

當時顧家和曲家好歹面子上維持着和平,他總不可能真的因為一場馬賽,從沖動的顧燕鳴手裏拿走三個點。

可能是因為太容易洞察人心,對任何事情都游刃有餘,曲問骅很難對什麽事情産生興趣。

但路倪的心思卻讓他很難猜透。

她的确是周家的女兒,但是生日宴上曲問野幫她報複周家時,她卻又像是局外人一樣,沒那麽在意。

成為了老爺子遺産繼承人之一,普通的、在路倪這樣的生長環境長大的人得欣喜若狂了,即便不表現出來,也會有情緒波動。但她卻從始至終興致寥寥。

曲問骅有種……她對待凡事都像是過客一樣的感覺。

但是雷雨夜裏,她扣住自己的手腕,在漆黑中牽着自己走時,那份關心卻又是真的。

曲問骅很難不一直将視線停留在她身上。

等停留的時間長了之後,就後知後覺地發現,如果是和她一道進入婚姻的話,在以前的他看來這輩子根本沒有必要的無趣寡味的婚姻二字好像也變得可以讓人容忍了起來。

不過這時候的曲問骅還并沒察覺到,這便是他今生第一次的心動。

他還僅僅只是以為路倪在他心中有些特別。

并且他還以為,等路倪調整好心情,從國外回來時,他去接她回國,屆時可以聽她談談一路上經歷的風景,一切都來日方長。

吃完這頓飯,路游游去了趟洗手間。

系統對她道:“我剛剛查到路平生去了w省。”

路游游感到很奇怪:“我爸去w省幹什麽?探親啊?”

她掏出手機給路平生打電話過去,但可能路平生這會兒剛好在飛機上,電話沒打通。

系統道:“從飛機場的監控來看,你爸是自個兒去的,人身安全。”

路游游也沒有多想,既然系統說路平生人身安全,那他就是人身安全的,何況她安排的保镖這會兒也一直跟着路平生,沒反饋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w省的确有路家的親戚,等路平生下了飛機再聯系吧。

與此同時,一樓大廳。

邴辭正好剛問完“路倪小姐”的包廂,邴辭雖然心裏着急,但是估計路倪正和曲問骅談事情,因此也并沒貿然上去,而是接過前臺服務人員的白色毛巾,轉身走到大堂沙發上坐下來:“謝謝,我在這裏等她便行。”

兩個服務人員看着他濕透的白襯衣下隐隐的線條漂亮的肌肉紋理,不禁躲在電腦後耳語兩句,悄悄紅了臉。

邴辭擦了擦濕漉漉的黑發,将頭發朝後撥去,擡起頭來,視線無意落到了三樓走廊上。

他視線猛然一凝,猝然站了起來。

一道身影剛好從三樓走廊盡頭的洗手間出來,邊低頭玩手機邊走,很快便消失在拐角。

那身影邴辭應該算是第二次見了,第一次見是在路鹿樓下,送蘋果汁那次。

一閃而逝的雪白臉頰,挺翹的鼻梁,微卷的茶色長發,和路鹿長相完全是兩個人。

但是那一次莫名其妙湧上心頭的錯愕感,這一次卻又瞬間猝不及防地湧上了邴辭心頭。

邴辭說不上是什麽感覺。

他擡起腳步便朝着電梯走去,走了幾步跑起來,瘋狂地追了上去。

電梯抵達三樓,“叮”地一聲開了,邴辭撥開迎面而來的兩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在視線範圍內尋找着路鹿姐姐的身影。

然而沒找到。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強行按住心頭那點莫名湧上來的、以前見到路鹿消失在自己視野中的一般的慌張感。

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感覺。

是不是一整天沒吃飯,有些恍惚了?

邴辭走到欄杆邊上,薄唇抿成一條線。

路游游剛走到包廂門外,想了想,又轉身朝電梯走去,之前吃飯都是曲問骅結賬,好歹她也請人家吃一次飯好了。她打算先去前臺結個賬。

邴辭視線在飯店大廳內逡巡,幾乎是預感似的,下意識側頭,朝走廊盡頭的電梯那邊看去。

但路游游已經進去了,電梯門緩緩合上。

邴辭下意識便擡腳要過去,但意識到她是要去一樓,于是冷靜了一下,留在三樓,等她上來。

他見到電梯門開,那道身影從電梯裏走出來,拎着包去前臺那邊,背對着他,掏出卡。

邴辭緊緊盯着路游游的背影。

的确和路鹿是兩個人,但是不知為何小動作卻那樣一致。

走路姿勢、拉開錢包拉鏈時不經意地抖一抖錢包、低下頭時左邊頭發垂下來,卻習慣性地用右手撥到耳後。

邴辭的手指握住欄杆,指骨發白,一顆心髒不知為何快要跳出來了。

他在來找路鹿的這位姐姐之前,是打算找路倪聊一聊,看看能否有什麽關于路鹿下落的線索。但是這一瞬,他心中卻毫無根據的,湧出一個念頭,如果不去看完全不一樣的長相和身高,現在他視線裏的這個人,好像比病床上那位更像是他認識的路鹿。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邴辭的視野中就只剩了路游游一個人。

他閉了閉眼,腦海中浮現以前與路鹿一塊兒的那些場景,再度睜開眼,看着大廳內那道身影朝着電梯走去,仿佛腦海中那些畫面與這道身影全都對得上。

大廳內的人來來去去,全都變成了模糊的陪襯。

這是一種非常奇異的感覺。

就像是暴雨傾盆時,千萬滴雨打在同一片葉子上,但只有那一滴雨砸下來時發出的聲響是特別的。

噼裏啪啦,噼裏啪啦,別的全像是一場戲幕裏漫不經心的鼓掌。

唯獨那一滴雨像是輕輕落在了心上。

真的非常匪夷所思。

……

路游游結完賬,從電梯上了三樓,出來後徑直右轉回包廂。

身後驀地傳來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路鹿。”

?路游游完全無法形容自己這一瞬的驚悚,好在她很快就反應過來。

她緩緩回過頭去,看向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裏的邴辭,演技無可挑剔,眼裏的空白恰到好處:“你是?”

邴辭身上全濕了,漆黑額發上的水珠,順着高挺的鼻梁和下颌淌下來。

他定定看着路游游,唇角繃得緊緊的,眼裏神色晦暗不清:“路小姐,我是路鹿的朋友,這兩天沒見到路鹿,剛好遇見你,想找你打聽一下路鹿的下落。”

等等,這他媽是試探吧——你不是事故發生當天就去醫院了嗎?

現在邴辭找到了自己,就說明,他已經對路鹿的身份有所懷疑?

電光火石之間,路游游心髒都漏跳一秒。

“她發生了點事故,現在在醫院。”幸好路游游腦子轉得快。她作為路倪,應當是不知道邴辭去過醫院的。這麽回答,最穩妥。

邴辭的視線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臉上細微的表情:“是嗎,這樣啊,能告訴我哪家醫院嗎?”

他從兜裏摸出便利貼和一支鋼筆,遞給路游游。

這絕逼就是試探了,要是字跡一樣肯定會被看出來。

路游游心裏亂糟糟的,來不及去想邴辭是怎麽會突然對路倪和路鹿産生聯想的,只想硬着頭皮趕緊裝過去。

她不動聲色地接過來,快速在便利貼上寫下路鹿住院的醫院。

“就是這家醫院,你應該是她很好的朋友吧,謝謝關心。”路游游将便利貼和鋼筆遞回去,笑着道。

邴辭垂眸,掃了一眼便利貼上的字跡。

字跡不一樣。

他呼吸都有些費勁。

邴辭竭力遮住眼底失落的光彩,對路游游道:“路小姐,我找你是——”

話還沒說完,一個服務員端着茶水從他身後走來,被一個醉酒的啤酒肚男人撞了一下。

眼看着那茶水就要潑在邴辭左手臂上,站在他對面的路游游眼疾手快地扣住他手腕,将他往自己這邊猛地拽了一把。

手腕上的溫度剎那間傳來。

那一瞬路游游在邴辭身邊,近得呼吸交融。

邴辭心中那種奇異的感覺驀然被無數倍放大,和在實驗室樓下一樣狂跳的心髒聲“撲通”、“撲通”又回到了他血液裏。

在路鹿病床邊上失去的那種悸動又回來了。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眼睫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接着,擡眸看向路游游。

服務員一邊道歉,一邊趕緊撿起地上的茶杯。

路游游也趕緊放開邴辭的手,淡淡道:“弟弟,小心點。”

飯店外面一片暴雨,砸在屋頂,砸在車子上,身邊還有啤酒肚男人與服務員的争執,但邴辭什麽也聽不見,腦子裏一片空白,也不敢呼吸,直勾勾地盯着她。

路游游臉上鎮定,心裏慌得一批,轉身便走:“路鹿醫院的地址已經給你了,姐姐還有事,先走了。”

邴辭沒吭聲,她朝着包廂走了幾步,邴辭就跟在她身後走了幾步。

路游游往左邊走,邴辭也往左邊走,路游游往右拐,邴辭也往右拐。

邴辭一直跟着她。

路游游猛地回過頭。

邴辭對上她的視線,卻迅速垂下眸子,額發濕噠噠地垂在英挺的額間。

“你跟着我幹什麽?”路游游努力讓自己眼神裏露出來些許不耐煩。

邴辭看着她,沉默着,俊臉在燈光下顯得有幾分蒼白,身上濕透的衣服看起來也十分狼狽。

眼見着路游游似乎要不耐煩,又要轉身走掉,他眼底的一絲黯淡一閃而過,攥緊手指,喉嚨滾了滾,才啞聲開口:“路鹿,你是不是,有什麽苦衷?”

路游游如遭雷劈,自己壓根沒露陷,他怎麽可能發現?路游游感覺到職業生涯受到了最大的挫折。

她穩住自己的情緒,艱難地道:“你這個人,是不是淋雨了發燒了?你認錯人了,我是路鹿姐姐。路鹿在醫院,地址不是給你了嗎?”

邴辭道:“她不是你。”

路游游呼吸困難。

邴辭盯着她,眼睛慢慢地紅了起來:“如果發生了什麽事情,可不可以說出來,一起解決,不要不告而別。”

……

“什麽亂七八糟的。”路游游深吸一口氣,手心冒汗,轉身就快步進了包廂。

而與此同時,病房裏也正一片死寂。

012看着宋初白面無表情的神色,很佩服宋初白在聽了這麽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後,還能保持鎮定。

“如果你能理解有很多個世界,而這個世界對我們而言只是一本書,你和顧燕鳴是這兩本書的男主角的話,那麽你應該就可以理解為什麽會發生靈魂易主這種事情了。”

宋初白面上覆着一層寒霜,卻笑起來:“然後在這本書裏,女主角必須按照劇情和我在一起?”

“是。”

“送早餐是假的?”

“是。”

“曾經說喜歡我也是假的?”

“是。”

宋初白胸膛急促起伏,指骨發白,他猛然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012,但很快歸于死一樣的寂靜。

他眸光流轉閃過一抹寒厲。

“什麽亂七八糟的,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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