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雖然中間發生了一些意外, 但路游游這場假死,還是令人高興地完美取得了成功。
她用幾天時間在Y國安頓下來後, 魂魄坐了趟免費飛機, 回了趟國。
盡管大多數裏, 死遁之後就能一了百了,可事實并非如此, 還是有許多事情需要路游游去處理。
她先去見了一趟路父, 路父白發人送黑發人, 肉眼可見地蒼老了很多,路游游看着非常內疚,心裏像下刀子一樣, 但也沒什麽辦法,只能叮囑012好好照顧路父。
012受到宋初白要挾,透露了路鹿身份這件事,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 012道歉也沒什麽用。而且其實012即便不說,以邴辭的敏銳性來看,宋初白應該遲早也能查出來路鹿和路倪之間的關系。
好在現在路倪一死,一切就都結束了。
但令路游游非常無語的是:“你怎麽一慌張連路游游這個名字也說了?”
012的魂魄從路鹿身體裏漂浮出來, 抓住自己的頭發,懊惱道:“我當時是真的以為宋初白把路平生給抓了, 你是沒見過他那種刑訊的眼神,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的壓迫力,我真的很想頂住的, 但是他根本沒給我思考的時間,我渾身冷汗,一時之間沒抗住……”
“算了。”路游游道:“就是有點遺憾,我真名用不了了。”
012愧疚地看着她。
路游游道:“不過接下來,你不要再和宋初白接觸了。”
宋初白的智商是012玩不起的。
以前宋初白之所以沒有将智商用在她身上,或許是因為,當時的路鹿對宋初白而言,是與衆不同的。
而一旦發現路鹿的殼子裏不是路鹿,宋初白玩起手段來壓根就肆無忌憚,即便不用路平生,也有一百種辦法撬開012的嘴。
012再和他對上一次,只能被扒皮抽筋,骨頭都不剩。
“宋初白估計也不會再來找我了,我總覺得他現在看我的眼神非常厭惡。如果不是把我從路鹿的殼子裏拽出來,路鹿就會死,我總覺得他會毫不猶豫地把我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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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說着012就有點想哭,捂着臉欲要崩潰:“真想不通我的演技到底哪裏出問題了——不過,好在我把邴辭瞞過去了。”
路游游憐憫地看着一臉傻白甜的012,沒忍心告訴他,邴辭也發現了。
不僅發現了,還馬上就認出了她。
事實上路游游在這件事上也有點失策。
她一直以為,這些書裏的人物對于身邊的人殼子裏換了個靈魂這件事,是不會輕易發現的。但事實證明,她的想法錯了。
對于她而言經歷的是劇情,但對這些人而言,經歷的就是他們的人生。
如果當時她選擇了路鹿這邊,讓012進入路倪的殼子,或許顧燕鳴和曲家人也會發現——?
當然,這一點路游游沒有嘗試過,也就不得而知了。
路游游收拾好心情,與012道了別。
深更半夜從012的房間拐出來,再往前飄一段距離,就是曲問野與曲問骅兄弟倆分開的別墅。
012提到,路倪去世後,所有的後事全都是曲問骅處理的,而且他遵循了路倪的‘好好照顧路鹿和路父’的遺願,将路鹿和路平生帶了回來,待在曲家別墅裏。
這下短時間內宋初白和顧燕鳴壓根沒機會接觸到012。
要說路游游最對不起誰,莫過于曲問骅了。她還欠他一輛幾百萬的報廢的車子。她忍不住便飄到曲問骅的別墅去看了看。
令路游游感到意外的是,此刻淩晨三點,整個世界一片寂靜,許多地方還在被水淹着,仿佛是滿城暴雨後的殘垣,別墅二樓卻亮着一盞燈。曲問骅的房間燈火通明。
她下意識便穿牆而過,進到曲問骅的房間裏。
曲問骅坐在桌前,身上還穿着從葬禮回來後的黑色西裝,寬朗的肩膀在臺燈的映照下,影子沉沉的,顯得有些壓抑。他面前放了一盒精致的蛋糕,散發着芬芳的味道,但是在他怔怔的目光下,這馥郁的味道好像也變得沉重而悲傷起來。
窗外一片漆黑。
房間裏的燈光也顯得有些暗淡。
蛋糕上的蠟燭已經熄滅很久很久了。
路游游先是一愣,是誰的生日嗎?
随後才回想起來,好像昨天是路倪的生日。
路父本來也應該記得的,但是悲傷過度,根本沒心思想起來。
路游游從沒想過曲問骅居然會對自己抱以如此深刻的緬懷。
她和曲大少認識不到四個月,比起邴辭和顧燕鳴,曲問骅的心思其實沒那麽好猜。
他紳士溫和,談吐間一個字不多一個字不少,除了雷雨夜那次,他所有的情緒都掩藏在那雙深藍的眼睛裏,像是大海般沉穩包涵,但也叫人摸不到底。
對于路游游而言,他一直都非常值得信賴和依靠,和曲家人都像是家人一般的存在。所以路游游以路倪的身份離開後,首先想到将路鹿和路平生交給他。
他很強大,因此路游游死遁的時候也沒想太多,考慮的範圍裏面根本沒有他。
但現在路游游看着曲問骅,心裏的愧疚頓時席卷而來。
早知道就計劃再周詳一點了。
不過事已至此,路游游也就只能在看了他一會兒後,悄然離開了。
路游游把事情和012對接完,便回了Y國,現在死遁的事情基本上已經結束了,在Y國的房子也租好了,她甚至還買了一大堆這邊季節的衣服和食材,準備開展愉快的新生活。
就只剩下還躺在醫院的某人。
光腦當時把路游游傳送錯誤,欠了路游游一個人情。複活小皇帝的藥光腦是沒有的,但是一點幫助人類加快傷口痊愈的特效藥卻是能找光腦要來的。
她強行讓邴辭咽下去之後,邴辭昏迷不醒,在這邊的醫院躺了七天。
路游游把他帶過來的時候,他傷勢很重,渾身是血,系統檢測了一下,說他腦中有陰影,而且當時那只被車子壓到的腿也粉碎性骨折了。
以國內的醫療技術,他的腿傷很難恢複,所以路游游把他帶來也實在迫不得已。
他救了她。
那一瞬間他可能什麽也沒想,就只是單純地,寧願他自己受傷也不願意她受傷。
粉碎性骨折的腿該有多疼,他還支撐着将自己打橫抱起來帶離車禍現場,路游游無法去回想當時自己将他推開時,他一剎那的眼神。
這樣一個人,沒有任何地方虧欠自己,從頭到尾都在對自己好,哪怕前一秒自己還在大雨中不耐煩地讓他讓路。路游游到底沒有那麽鐵石心腸,将他丢在國內生死未蔔。
路游游想着想着,就嘆了口氣。
所以,不管怎麽樣,至少等他好了再把他趕回國去。
而這些天以來她和邴辭的一切痕跡,她都讓系統給抹掉了,現在如果宋初白堅持找她,無非是通過各地機場和消費記錄來查詢她的蹤跡,但是宋初白的人總不可能比系統這種光腦那邊統一認可最優秀的AI還強。
因此路游游壓根不擔心自己會被找到,很有可能,宋初白這一輩子都找不到她了。
路游游拎着從唐人街餐廳買來的煲好的雞湯,來到了醫院。
在國外有個很大的問題就是,本地美食變少了很多,路游游去唐人街買的本地菜味道也怪怪的,沒有正宗中華美食的味道。
不過這些都不是問題,手握巨額財産的路游游打算過兩天安定下來就請幾個牛逼的廚師,一天給自己做五頓好吃的。
她先去了一趟醫生辦公室,了解了一下邴辭目前的痊愈情況。
外國醫生叽哩哇啦說了一大堆,系統給她翻譯道:“特效藥之後,他就變成了普通腿部骨折,還是輕微的,這醫生說出院沒問題,可以緩慢行走,注意不要過多運動就行。除此之外就是腦部的淤血還得需要時間,定時過來觀察。”
路游游放下了心,對醫生說了句謝謝,打算出去交醫療費。
結果剛走到窗口那邊,護士小姐卻告知她已經有個男孩子交過了,而且還辦理了出院手續。
路游游驚訝地問:“已經出院了?”
護士查了查,回答她:“對,已經出院了。”
“怎麽就出院了呢?出院之前說什麽了嗎?”
護士道:“抱歉,對方什麽也沒說。”
——那怎麽沒有聯系她?
不會已經一聲不吭地走了吧。
路游游微微垂了垂眸,心中滋生出一種難言的情緒。
她很能理解邴辭現在的心情。
她先是從路鹿變成了路倪,對邴辭說了一番冷心冷情的話。然後在車禍中,邴辭救了她,她反而毫不感激,還将當時腿部已經粉碎性骨折的他推開。當時邴辭勉強站穩,額頭上滴落下來的已經不知道是痛苦的汗水還是雨水了——
在發生這一切之後,換做是她,也根本不想再和那個不知好歹、且渾身是謎的人有任何交集了。
邴辭在發現她并沒有在車禍中死去之後,可能也就安下了心,然後決定徹底放棄她了。
他不知道怎麽告別,甚至可能不想和她告別,于是便一字不留直接走掉了。
當然,這挺好的。
這正如路游游所願。
她深吸一口氣,轉身打算離開醫院。
可就在這時,肩膀卻忽然被人從身後輕輕拍了拍。
路游游眉頭一皺,條件反射地将對方手腕一擰,回過身去,對上一雙眼。
路游游當場愣住。
邴辭穿着淺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因為昏迷幾日,他清瘦許多,病號服顯得有些空蕩,骨節上略有一些消瘦的青筋露起。
他英俊的臉略有些蒼白,唇上有一圈淺淺的青茬,漆黑的額發也因為沒有打理,略微長了一些,稍稍遮住眼睫,比往日的利落多了兩分頹廢,但依然英俊逼人。
他原來沒走。
他低眸看着路游游。
路游游心跳快了一拍。這一瞬她也說不上來她是反倒平靜了心,還是心中更加亂成一團,正如她也不知道自己剛剛到底是因為邴辭離開了而松了一口氣、還是有幾分失落。
邴辭注視着路游游,許久沒說話。
他的手腕輕輕一動,便将被路游游擰住,變成反手攥住路游游的手腕。
那力道幾乎令人手腕有些發疼。
“怎、怎麽了?”路游游莫名心虛,估計邴辭是要質問自己幹什麽莫名其妙找死,又居然沒死。反正肯定不是什麽好話,八成是诘問的話。
邴辭終于開口,然而問的卻是:“所以你——你真名叫什麽?”
異國醫院走廊人來人往,聽不懂的英文嘈雜混亂,且充斥着消毒水的氣味,和一些被推進急救室的喊叫。
路游游愣愣地看着邴辭,心底的某個角落卻顫了顫。
他第一件事竟然是問這個。
這幾百年來,從沒人問過她的真名。
路游游不過就是運氣不那麽好了一點,一出生就病怏怏,住進醫院不見天光,也不過是運氣好了那麽一點,綁定了系統成為了工作人員,出現在各個世界做數不清的倒黴任務。
她也想過有沒有可能有一天以自己的真實姓名活着,走完以前自己沒能走完的一生。但事實證明這個希冀太過于貪心,畢竟她在任何一個世界上,她都有着不同的身份。而她的主世界,她卻再也回不去了。
她沒有想過有一天能坦然地告訴別人她的名字。
“路游游。”路游游垂下眸,生疏而艱澀地說出了這三個字。
“你好,路游游。”邴辭道。
路游游愕然擡眸。
醫院走廊亂糟糟的一片,她聲音很輕,但邴辭居然聽見了。
邴辭看着她,露出笑容,不過因為嘴角有傷口的緣故,輕聲“嘶”了一下。
他不僅沒有放開她的手,竟然還用另一只手臂将她擁進了懷裏。
路游游由于過于驚愕,一時之間沒有推開。
夾雜着病號服上消毒水的味道的松柏木質氣息便瞬間撲面而來。
邴辭撫了撫路游游的發頂,他心髒跳得很快、帶着一種劫後餘生的如釋重負感,路游游聽着他心跳,莫名地心跳也被帶快了。
頭頂傳來邴辭低低的聲音:“幸好你沒事,游游。”
路游游眼睫一抖,心中柔軟猛然被戳了一下。
她的臉被邴辭按着埋在他的胸膛上,邴辭的體溫高到有些不正常,不知道是仍在發燒,還是介于少年與成年男人之間的赤誠的溫柔與孤勇。
路游游其實以為他會走,但他沒走。
路游游還以為會有鋪天蓋地的诘問和惱火,但也沒有。
路游游還以為随之而來的又是一大堆的解釋,需要告訴他自己不是路鹿,但,還是沒有。
他坦然而勇敢地接受了自己不是任何一個人,只憑靠他自己的直覺認出自己,然後走到自己面前,對自己安慰一句幸好沒事。
路游游以不同的身份在十個世界裏感受過不同的溫柔。
但這還是第一次,路游游本人被溫柔對待。
她下意識擡起手,揪住他衣服,莫名的,眼眶有點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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