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路游游的車子朝着國貿大廈開去。

這一晚大雨滂沱, 狂風翻滾怒號, 将路上的梧桐樹都刮斷了幾棵, 雨點砸在車窗上, 讓人懷疑下一秒車窗就要被沉重的雨點給擊碎。

可能是因為惡劣天氣的緣故, 主幹道上沒有什麽車。路游游一路通行無阻。

宋初白正從醫院裏出來,快步下醫院臺階。

保镖撐開一把黑色的傘遮在他頭頂, 但狂風實在是太大了, 只聽嗚咽之中, “咔擦”一聲傘骨陡然折斷,傘面倏然翻了過來。

保镖連忙七手八腳去弄傘。另一個人連忙撐着傘過來。但一瞬的功夫, 宋初白高挑的身形已然暈出濕漉的痕跡。

保镖登時打了個哆嗦:“宋少,抱、抱歉。”

“沒事。”宋初白倒是從來不在意這些小事,只是這段時間以來他手底下的人見他整宋家那些人的手段,心裏不由自主地對他産生畏懼而已。

宋初白彎腰上車, 面無表情道:“開車吧, 先去找一趟那位路小姐。”

車子開了出去,副駕駛座上的人從後視鏡中看他一眼,問:“醫院裏這位路小姐還需要繼續看着嗎?”

宋初白低頭看着手機:“不用了。”

曲問骅那邊肯定也會很快反應過來他在醫院裏安排了人,他現在還不想正面和曲問骅杠上, 達到問出真相的目的就可。

而且現在醫院裏的這個‘路鹿’身上已經撬不出更多的話,對他來說已經沒用了。

一道閃電劈下來, 照亮宋初白雪白的側臉和脖子上的劃痕。他看向窗外傾盆大雨,皺了皺眉,擡手, 按了按自己眼睛。

宋家、路鹿、路平生這邊,每一步都計劃妥當了。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眼皮子卻一直在跳。跳得莫名讓人心慌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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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快點。”宋初白催促道。

這邊,顧燕鳴又把錄音反複聽了幾遍,越聽越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他起身站到窗邊,劃開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過去:“姓宋那小子現在在幹什麽?”

“已經離開醫院了?”

“什麽,朝着風華庭方向去了?”

路鹿還在醫院,他去風華庭幹什麽?去找路倪嗎?

顧燕鳴臉色變了變,忽然覺得自己頭頂有點發綠。

今晚路倪去和曲問骅吃飯,顧燕鳴是知道的,但是顧泸西幹出這麽大的事情,還将曲問野牽扯其中,路倪請曲問骅吃頓飯也情有可原。

顧燕鳴抱着不過多幹涉她、先慢慢學會尊重她的心态,也就沒有去打擾。

反正他也調查過了,路倪和曲家雖然走得很近,但是對曲問骅應該是沒有什麽男女之情的。

路倪假以時日一定會回到他身邊。

但沒想到半路又殺出個宋初白——姓宋這小子到底想幹什麽?

顧燕鳴心情有點煩躁,拿起車鑰匙就往外走。

經過樓下時,顧父看見他,又摔了一套茶盞。

趙展本來準備要走了,見他下來,又急匆匆跟過來:“顧總,外面雨下得太大了,這個時候出門太危險了,你要去哪兒?”

“你不用跟着,我自己開車去一趟。”顧燕鳴大步流星,很快就把車子從車庫開了出來。

路游游則對此渾然無知,完全沉浸在即将到來的這場車禍裏。

車子在路上狂飙,但駕駛座上的人已經被她換成了道具人,她自己以靈魂狀态漂浮在一邊,對系統道:“你确定萬無一失吧。”

“不會有什麽問題。”系統道:“新的身份也很好準備,等這邊結束之後,你可以用真實身份生活——你想叫什麽?”

“中文名肯定是我自己的本名,英文名麽,還沒想好。”

路游游有點激動,事實上,頂着別人的名字生活,總讓她有種她還處于劇本當中的感覺。到時候換個地方,以路游游的名字重新開始,對于她本人來說才是徹底擁有了新的人生。

兩人話正說着,系統突然道:“不好,我怎麽看見宋初白的車子正朝這邊來。”

系統一直對宋初白格外警惕,主要是宋初白會幹出來的事情經常會異于常人,讓人無法揣測。

“不過,算了下車速,我們發生車禍的時候,他應該沒辦法趕到。”

路游游放下心來,催促道:“快點,早死早超生。”

夜幕中,瓢潑大雨幾乎是如漆黑的蓋子一般擋在車窗前面,但是依然能隐隐約約看到國貿大廈的建築物标志。

随着即将發生車禍的地點越來越近,路游游心髒跳得越來越快,幾乎要竄出胸膛。

待會兒“砰”地一聲,她就會“死去”。

以前路游游也不是沒有經歷過死掉的戲碼,毒酒、被推進海裏、一箭射死,各種死法都有。但是那些都是演的,路游游清楚地知道只是一出戲,演完了她也就回光腦那邊去了,她情緒不會有太大的波動。

但是這一次的“死亡”,卻意味着她宛如披了層皮般的演員生涯徹底結束,她路游游本人——曾經纏綿病榻,現如今健健康康的這個人,終于真正意義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路游游心中情緒紛湧,對于這兩本書裏的人的傷感和不舍自然有,但是這些全都輸給了她即将新生的渴望感。

“咔噠”一聲路游游前面的小轎車正從緩行帶沖了出去。

而迎面而來的黃色的大卡車也出現在了路游游的視野當中,隔着模糊的大雨,已經能看見那輛卡車的雨刷出現了故障,司機疲勞駕駛,頭一點一點。

下一秒,卡車就直接撞上了路游游前面那輛車子,沖力非常之大,在雨夜裏發出“砰砰砰”的令人發怵的撞擊聲。

出于慣性,卡車根本沒辦法停下來,路游游面前的車子被撞飛出去之後,卡車就直直地沖着路游游而來!

卡車司機的臉驚慌得變形。

接下來的一切都猶如慢動作。

路游游以為接下來就是自己和前面那輛車一樣被卡車撞飛,并且由于自己今夜插了個隊,後面連環追尾的幾個車主傷勢還會變輕一點。

但萬萬沒想到,就在卡車即将撞上來的那一瞬間,忽然從橫裏沖過來一輛車——!

那輛車在她前面擋了一下,于是直接代替她被卡車撞飛了出去。

噼裏啪啦的大雨中,路游游甚至沒看清楚那輛車的車牌號,在那輛車被撞飛之後,卡車的沖力直接被卸掉了一大半,撞上路游游的車子時,竟然只是剛剛把路游游的車頭撞變形擠進去。

一切都發生在瞬間的功夫。

很快火光沖天,以卡車為中心,燃燒了起來。

路游游怕火燒不到自己這裏,系統給她把車子又往前沖了一段距離,于是“噌”地一下,火燒上來了。

可就在這時,路游游的車窗卻陡然被什麽東西一砸,邴辭逆着火光出現。

他額角有血淌下來,左邊胳膊也全都是血,染透了身上的白襯衣,只有眼神還算清明,他拉開車門,身手飛快地将駕駛座上的路游游的道具人一把拉了下去。

路游游:“……”

讓我死啊!

邴辭打橫抱起路游游的道具人,帶着她迅速離開火光範圍。

他額角的血被雨水沖刷下來,落在了路游游的道具人的臉上。

路游游心頭一哽,下意識看向不遠處被撞毀的那輛車——那車已經徹底變形到了恐怖的地步。

剛才開車擋住卡車的是邴辭,他應該是及時跳車了,所以沒出什麽大事。

路游游登時一陣後怕。

可她又不能前功盡棄,她猛然鑽進自己道具人身體裏,将邴辭一推,跳了下來。

邴辭一只腳以不正常的形态扭曲了下,承受不住這推力,登時單膝跪地,路游游滾落下來。

“快離開,等下要——”邴辭還在試圖去拉住她的手,急促的話還沒說完。

“砰”地一聲,爆炸就在這一瞬間炸開。

來不及思考,路游游用盡最大力氣,将邴辭推了出去,而自己在一剎那間被火光卷了進去。

這一瞬邴辭眼裏驚濤駭浪,臉色痛苦到扭曲,立刻就要撲過來。

兩個沖過來的消防員迅速将他鉗制住。

路游游的靈魂飄蕩在半空中。

身後是接二連三響起的爆炸聲、警笛聲、消防員和救護車人員的腳步聲,一片混亂不堪,而她怔怔地看着邴辭被打了鎮定劑之後,才倒了下去。

路游游看着邴辭最後那一瞬痛徹心扉的眼神,她心裏是急促而慌張的。

那只是個道具人。

可邴辭不知道啊。他竟然能為了他認識的那個路鹿舍命相救——原書裏有這一出嗎?

邴辭很快就被送上了救護車,而地上留下的那灘血觸目驚心,被雨水沖刷,被泥濘鞋子踩過,刺進路游游的眼睛裏。

一條街道之隔的街區火光沖天,嘈雜無比。

宋初白皺了皺眉,降下車窗,隔着雨幕看了眼:“那邊發生什麽了?”

“好像是一場連環追尾大型事故。”副駕駛座上的人回過頭來道:“咱們繞過去嗎?”

“繞過去吧。”宋初白升上車窗。

宋初白的車子即将繞過去。

但是很快有人把消息傳過來:“宋少,這是那邊出車禍的幾輛車的車牌號,其中有一輛竟然是曲家的車子。”

宋初白不以為意地道:“這種雨天很容易發生事故,開車當心,應該不是曲問骅吧——”

話還沒說完,他眼皮忽然又劇烈跳了起來。

他想到了什麽,臉色猛然一變,突然打開車門下去。

“怎麽宋少?”身後的人連忙把他給傘撐起來:“那邊已經堵住了,車子沒辦法過去。”

宋初白迅速撥開人群朝那邊跑了過去。

車禍現場非常慘烈,一具具屍體被擡上救護車,但大多數都已經當場死亡了。

有一輛車是夫妻出行,兩具屍體扭曲成肉塊,血腥而可怖,被雨水沖刷着發出爆炸後的火藥味和腥味。

現場全是喊叫和哀嚎。

宋初白挨個走過去,瘋狂翻開白布,他手指發抖,身上全濕。

而當他視線注意到一副即将被擡上車子的擔架時,擔架上的手垂了下來,是熟悉的路鹿在舞會上戴過的她姐姐的手镯。

宋初白猛然大步流星走過去,将白布一掀。

雨水順着他的黑發流淌進他的脖頸裏,他臉色一瞬間煞白。

……

路倪死了。

當晚的車禍實在太嚴重,消息一瞬間就滿城皆知。

圈內很多人懷疑是不是因為路倪成了曲家的繼承人之一,所以有人故意制造了這場車禍,但是這場車禍分別被曲、顧、宋三家徹查過了,卻什麽也沒辦法查出來——

不是人為的,就只是一場普通的意外事故而已。

這卻更讓人接受不了。

為什麽意外偏偏發生在路倪身上,為什麽偏偏是路倪。

顧燕鳴三天沒有出席在任何場所,聽說一直将自己關在房間裏面。

那一晚他是要出去找路倪的,但是他抵達風華庭後,卻被門衛告知路倪開車出去了。

接着,就接到了路倪車禍身亡的消息。

顧燕鳴根本不相信這是真的,一瞬間整個人都崩坍了。

他飛快地沖去了醫院,發現宋初白和曲家的人全都已經在了。

顧不上去思考為什麽宋初白會是第一個出現在車禍現場,将和他根本沒關系的路倪送進醫院的,顧燕鳴直接就掀開了那層白布。

他高大的身影登時晃了一下。

的确……是路倪沒錯。

以前亮澤漂亮的長發幾乎被燒成了幹灰,臉上也被燒得模糊不清。

以前鮮活的會動會笑的一個人,現在就這樣躺在冰冷的停屍間,再也不會睜開眼了。

什麽也無法描述那一瞬顧燕鳴心中的沖擊和痛楚。

他什麽都沒來得及和路倪說,甚至最後一次見面,也沒能多說兩句話。

路倪還活着的時候,他給她留下的好像全都是不好的回憶。

他想要将她追回來,但是還沒等他付諸行動,她便已經以這種方式消失在了他的世界。

很少有人見過這個男人的這一面,眼底全是紅血絲,高大的身形仿佛随時都會倒塌。

……

路父與路鹿也匆匆趕來了醫院,路父受到刺激過大,昏迷不醒,曲問骅三天沒合眼,将他送進了醫院。

周家人倒是想來見路倪最後一面,但是被曲問骅的人攔在了醫院外。

曲問野其實有點擔心曲問骅現在的狀況。

路倪去世之後,顧燕鳴悲痛過度,将自己鎖在房間裏不出來,後事全都是曲問骅一手操辦的。

曲問骅兩天都沒說什麽話,看起來還算冷靜,但是狀态卻像極了以前他親眼看着他母親車禍的那一次,鎮定的表面下像是繃着一根弦,随時都會倒下來。

事後曲問骅還去取回了那輛已經報廢變形的車子,車子已經完全扭曲了,但是撬開後備箱,後備箱的花卻還在。

沒被動過。

直到路倪去世,也沒看見過曲問骅想送出的那束花。

……

事故當時邴辭也在場,他的車子還直接被撞飛了出去,完全成了廢銅爛鐵,上面全是血,但事後他卻消失不見了,也沒來參加路倪的葬禮。

但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沉浸在悲傷當中,也并沒有人注意到他的消失不見,況且他和路倪也沒見過幾次面,兩人之間也沒什麽關聯。甚至因為新聞被曲家壓下來的緣故,邴辭家裏的人都不知道他出現在車禍現場過。

就這樣混亂不堪地過了一周。

路倪的葬禮也結束了。

宋初白疲憊不堪地回到車內。

這場雨持續了一周,還沒有結束。

衛楠收了傘,擠進副駕駛座,将一份文件遞給他:“都已經找三撥人做死者DNA鑒定了,證實死的就是路鹿的姐姐,你怎麽還不信?”

衛楠心裏是很奇怪的,宋初白怎麽忽然就對路鹿姐姐這麽上心了?反而是對路鹿,這幾日在醫院和葬禮上見到路鹿,眼神像是要殺人。

宋初白沒說話,接過DNA鑒定,看了一眼後,放到一邊,捏了捏眉心。

這場車禍發生得太突然了,她的死也太突然。

他甚至懷疑以前的那個路鹿出現在他生命裏,其實是不是只是他過于孤單而幻想出來的一場夢。

夢裏路鹿才會對他好,而現在是夢外,路鹿便不是那個路鹿。

對他而言,可能是一個好夢。

但對她而言——

會不會只是一個噩夢?

宋初白不知什麽時候低聲道。

所以她才飛快地消失了。

“什麽夢?”衛楠沒聽清:“初哥,你又做噩夢了?”

宋初白經常會做噩夢,都是一些之前年少時期的事情,這兩年來,被噩夢驚醒的次數逐漸少了。但是最近卻又再次多了起來。

宋初白搖了搖頭,眉宇一片晦暗。

他很确定,不是一場夢。這幾日他在手機裏循環播放以前S大的一些活動視頻,視頻裏路鹿悄悄擠到他身邊,在他手邊放下一瓶礦泉水,轉過身去雀躍無比,這些證據都還在,證實着那個路鹿曾經出現過。

所以他得找到她。

既然能發生她靈魂從路鹿身上轉移到路倪身上去的事情,那麽就一定還有其他意外發生。

他不相信她死了。

“查一下全世界範圍內的米其林餐廳和各種娛樂景點場所。”宋初白降下車窗,在衛楠匪夷所思和不解的眼神中,對跟上來的他手底下的人道:“查,一點點的查,地毯式搜索,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看看有沒有和路倪長得相似的人。”

如果他認識的那個“路鹿”還活着,她會出現在哪裏。

宋初白篤定,只要她還在這個世界上,他就找得到她。而只要他還有力氣找,就一定會日複一日地找下去。

而消失不見的路游游此刻正在找光腦索要特效藥。

邴辭當時頭部受到撞擊重傷,沒什麽事,但腿上卻骨折嚴重。他當時被送進醫院,可一醒過來就立馬從醫院離開了。

路游游魂魄飄蕩在半空中,眼睜睜看着他到處找自己,多少有點于心有愧,他如果不去醫院接受治療的話,那腿傷可能就——

大帥哥總不可能變成瘸子吧。

路游游的魂魄又急又氣,于是當時不得已,把他弄暈,一塊兒讓系統想辦法帶出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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