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海邊城市炙烤的陽光曬得車頂發燙, 明晃晃的, 像是要融化掉所有, 空氣中鹹濕的風都夾雜着熱浪, 讓人的心情也悶得密不透風。

顧燕鳴并未離開, 他眼睛布滿紅血絲地坐在車子裏, 一聲不吭地盯着街道對面。

不知道過了多久, 路游游、邴辭和曲問骅一道從飯店裏出來,顧燕鳴視線落在路游游仰起臉看向邴辭時嘴角的笑容上。

趙展不知道這其中所發生的一切。

只以為在那場車禍當中,路倪沒有死。

這段時間以來顧燕鳴和曲問骅等人都固執地全世界到處找尋路倪, 雖然有點瘋狂, 但趙展這些屬下一直都以為他們是發現了什麽車禍中人沒死的蛛絲馬跡。因而現在找到了, 雖然像是個不可思議的奇跡,但趙展也不至于那麽的愕然。

可現在眼前景象又是他無法理解的,和路倪一塊兒從飯店裏出來的, 握住路倪的手的那個年輕男人又是誰?

“路小姐是失憶了嗎?”趙展小心翼翼地問。

他們顧總現在拿的是老婆失憶後跟小白臉跑了的劇本?

顧燕鳴神色疲倦。

要是只是失憶就好了,至少一切都還有挽回的機會。

可現在, 他就像是錯過了沿途風景,後悔不疊,想要挽回的旅人。

在長途跋涉地找到她之後, 卻被當心捅了一刀。明白過來那些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風景根本就是假的、是不存在的、演出來的假象。

可他甚至沒辦法去指責路游游, 因為她還待在自己身邊的時候, 自己也從來沒有珍惜過。

現在事情變成這個樣子,是對自己的報應嗎?

某一時刻顧燕鳴還真的寧願現在眼前這一切又是一個謊言。是路倪為了報複他以前的所作所為,而聯合所有人一同對他撒的一個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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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她還願意撒謊刺傷他, 那麽他可能還有一絲勝算。

可很明顯在她那裏,他只是一個過客。她甚至很有可能從來沒将他放在心上過。

顧燕鳴一直以為,自己只是失去了她。可現在終于知道,他其實是從來就沒擁有過她。

顧燕鳴不知道這前者和後者哪個更刺傷人一點。

見顧燕鳴一直不吭聲,趙展視線跟着路游游和曲問骅一行人上了車,見他們都快要驅車離開了,忍不住問:“顧總,我們不跟上去嗎?”

顧燕鳴捏了捏眉心,良久,才非常清醒地說了一句:“跟上去有用嗎?”

這兩個月以來,顧燕鳴更多的可能是一種類似于執念一樣的東西。

在他才剛剛意識到自己以前錯的離譜、才剛剛意識到她對他而言很重要的時候,她猝不及防地就離開了,像是奏到高潮的曲子琴弦忽然斷裂,在顧燕鳴心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顧燕鳴比任何人都希望她沒有死、能找到她,然後将她追回來,彌補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

他也想過,如果再度重逢,她再也不願意回到他身邊了怎麽辦。

答案是,他毫無辦法。

他可以去挽回,可以去彌補,但是他不能用手段拴住他,否則他只能錯得越來越離譜,和以前不考慮她的感受的時候一樣,沒有做出任何改變。

“她為什麽會選擇假死?”

趙展回頭看向他,顧燕鳴臉上有一種苦澀的神情。

這個問題顧燕鳴和趙展心中都一清二楚,只怕是為了徹底擺脫他們這些人。

其中她最想擺脫的,恐怕就是他顧燕鳴。

就那麽讨厭他嗎?讨厭到一次機會也不願意給,直接利用死亡來切斷一切聯系?

“我如果再追上去,她能消失第一次,就可以再消失第二次。”

等下一次路游游再消失,那麽就不是花兩個月就能找到這麽簡單了。

“所以走吧,回國。”顧燕鳴道。

至少這樣的話,她還會再出現在他眼前。

路游游和邴辭帶着曲問骅回到他們所住的房子這邊。

曲問骅脫下西裝,挽在手臂上,跟着上樓,一進屋子,掃了一眼,視線落到玄關處地板上并排放着的一大一小的兩雙拖鞋,一雙男式一雙女式。

曲問骅的神情立刻有些不自然起來。

走在前面開門的路游游并沒注意到,還在熱情地介紹當地的風土人情:“曲大哥,來都來了你不如多留幾天。”

邴辭最後一個進來,将車鑰匙放在玄關處的玻璃櫃上,一擡眼就看見了曲問骅有些僵硬的側臉。

邴辭順着曲問骅的視線看過去。

發現曲問骅的視線一直落在路游游的背影上,那目光裏除了擔憂和關心,分明還有其他的東西,可不像是一個單純只是大哥會有的眼神。

邴辭眉心微微蹙了起來。

路游游站在陽臺上說話,曲問骅換了鞋,跟着走過去,站在陽臺上往下俯瞰風景。

邴辭将地上的拖鞋随手收了起來,然後走進廚房去倒果汁。

他倒了兩杯,看了兩人的背影一會兒,兩人不知道在說什麽,笑了起來。

邴辭忍不住裝作若無其事地拿着果汁送過去:“酸梅汁是游游的,不知道你想喝什麽,我就榨了杯西瓜汁。”

路游游歡快地把酸梅汁拿了過去,吸了一口:“好喝。”

曲問骅也禮貌地将西瓜汁接了過去:“西瓜汁就行,謝謝。”

曲問骅拿着玻璃杯沒喝,在陽臺角落秋千椅上坐下來。見邴辭已經送完了果汁,卻還立在那裏沒走,他以為邴辭是等着自己嘗一口,于是禮節性地拿起西瓜汁,喝了一口,對邴辭颔首道:“味道不錯。”

邴辭笑了笑:“謝謝。”

曲問骅将玻璃杯随手放在一邊茶幾上,扭過頭去對路游游說話。

餘光卻瞥到邴辭還沒走。

他穿一件寬大的黑色T恤,白色球鞋,臂上肌肉線條若隐若現,的确是非常的年輕蓬勃,有着一種介于少年與男人之間的氣魄,知分寸又幹淨。曲問骅的确能理解路游游為什麽會喜歡他。

但這并不代表曲問骅有那麽接受他。

曲問骅将交疊的長腿放下,好整以暇地看了眼邴辭,笑道:“我們有點私事要說,你還有事嗎?”

邴辭迅速開始轉動身子:“我做運動。”

曲問骅做了個“請”的手勢:“陽臺範圍太過狹小,不如去樓下健身房。”

邴辭臉上笑容消失了,一聲不吭地盯着曲問骅。

而路游游壓根感覺不到兩人之間的劍拔弩張,她只感覺邴辭突然怪怪的。方才剛見到曲問骅時,邴辭态度不還很友好嗎,好像突然就對曲問骅有所提防了。

她拿着酸梅汁吸了口,及時打斷兩人之間奇怪的氛圍,對邴辭道:“我想吃鳳梨。”

邴辭看了她一眼,有些無奈,轉身又去了廚房。

曲問骅視線落在邴辭背影上,片刻後收了回來,問道:“你發生車禍後,邴辭怎麽會和你一起來到這裏的?”

要解釋的話實在太多了,路游游嘆道:“這真的說來話長。”

曲問骅道:“那就長話短說,我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于是路游游将車禍前後所發生的所有事情全都簡潔地概括了下。出乎意料的是,曲問骅臉上并未流露出有多驚訝的神情,應該是早就在來見到她之前,就基本上全都猜了個透徹。包括先前曲問野被占據身體的事情。

曲問骅既然猜到了,路游游估計能找到這裏來的宋初白和顧燕鳴八成也知道了。

她馬甲算是被扒了個徹底。

聽到當時發生車禍時,邴辭以身相救,曲問骅又朝廚房那邊看了眼,這次看邴辭的眼神倒是緩和了些。

曲問骅淡淡道:“這樣看來,他還不錯,值得托付。”

路游游哭笑不得,迅速維護自己的心上人:“當然。”

曲問骅:“我替老爺子放心了百分之五十。”

路游游問:“剩下的百分之五十呢。”

曲問骅:“還有待調查。”

曲家這樣的家族但凡對關系密切一點的人都會将其身家背景調查個透徹,雖然路游游不太喜歡邴辭被當成什麽戒備目标一樣随意調查,但是心底也清楚曲問骅這番話,是代表曲老爺子,将自己當成曲家的一份子了,因此她心底到底還是淌過一絲暖意。

還有一個曲問骅最為擔憂的問題。

“曲問野還會出現之前那種情況嗎?身體被另外的人占據?”

提起元烨,路游游不禁有點沉默:“再不會了。”

畢竟後來她又回過光腦那邊數次,都沒能從光腦那邊得到任何和元烨有關的信息,可能他真的就已經徹底消失了。

吃過晚飯之後,曲問骅坐在邴辭經常坐的沙發上看電視,一直沒說什麽時候走。他絲質西裝與簡單的卡通家具格格不入,但偏偏他看電視看得正襟危坐,一臉嚴肅,路游游也不好提出送他下樓。

路游游收拾碗筷進了廚房。

邴辭正在洗碗,看了她一眼,輕聲問:“他什麽時候走?”

路游游走到他身邊,小聲道:“這才晚上九點呢,總不好催曲大哥走吧。”

“哦。”邴辭悶悶地繼續洗碗,一聲不吭了。

路游游終于感覺到他好像有點悶悶不樂,從後面戳了戳他勁瘦的腰線:“來者是客,你以前沒這麽小氣的。”

邴辭有點被路游游的“小氣”給氣到了,來者是客的前提是這位客人對她沒有觊觎之心。邴辭岔過話題,沒有多說。路游游現在沒開竅沒意識到挺好的,萬一意識到了就麻煩了:“我去給他定間酒店。”

路游游卻樂了:“小氣鬼。”

她拉住邴辭,道:“對了,訂機票我們明天就回吧。”

“好,你決定。”邴辭擦了擦手,将圍裙從身上摘下,就要出廚房,心不在焉地明顯還惦記着盡快把曲問骅趕走的事情。

路游游看着他被洗手池的水濺到濕了一些的短袖,因為濕了一些,被他卷起來,露出白皙的健實的手臂。高高大大的,光影輪廓也有種美感。

路游游忍不住上下其手摸了一把。

邴辭方才還心事重重的俊臉立馬紅了,輕輕抓住她的手:“幹什麽,客人還在外面。”

路游游仰頭看他,笑着問:“還生氣嗎?”

邴辭老老實實道:“不生氣了。”

果然不生氣了,發現她更惦記他,他心裏悶悶的感覺就消失了很多。

路游游又問:“那能不能不跟小氣鬼一樣出去趕人走?今晚讓曲大哥在次卧睡不行嗎?”

邴辭:“那我睡哪兒?卷鋪蓋睡大街?”

路游游忍不住笑了:“你睡沙發。”

邴辭覺得她就是在欺負他:“為什麽不讓曲問骅睡沙發?沙發那麽短,腿都放不下。還有做飯洗碗,也是我在做。”

路游游猝不及防地捧着他的臉親了一下:“因為這個,我又不對他這樣。”

邴辭陡然憋紅了臉,暈暈乎乎地繼續洗碗去了。

路游游在他身後抱了一下他的腰。

邴辭又多洗了一遍碗:“行吧,我突然發現我挺愛睡沙發。”

曲問骅在次卧睡了一晚上,雖然他也不知道路游游是怎麽說服邴辭的,但或許邴辭本身就很大度。總之邴辭給他抱一床被子進來時,顯得風度翩翩,以至于曲問骅對這年輕人印象又好了幾分。

翌日,路游游和邴辭與曲問骅的人一道回了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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