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獸性的證明(利漾)-中
「嗨,桃瑞斯,我們又有了一位新夥計。」褚冥漾将裝有「饕餮」的籠子傳送到了草坪上,「它只待一晚就走。嗯,你可不要鑽進籠子裏去啊。」
見母貓桃瑞斯姿态婀娜地走開,褚冥漾盤腿坐下,坐在籠子前端詳起「饕餮」,見對方還是團成毛球狀閉着雙眼,用指關節敲擊籠杆,試圖引起對方的注意:「真的有這麽累嗎?是生病了嗎?需要我為你做些什麽嗎?」
「饕餮」的尖耳微微動了動,但沒有再多的動作。
「呃……那我就繼續說了,你可以睡你的。」褚冥漾得寸進尺,「首先,我想說的是,我對于你會被抓住感到很驚訝,我覺得你,一只‘饕餮’,是不該被關在籠子裏的,好吧,我知道,沒有誰是該被關在籠子裏的,嗯,這個暫且不提。其實,如果你如果活蹦亂跳一點,兇猛一點,我倒反而會比較安心。你現在這種陰陽怪氣的樣子讓我感覺很怪,你能明白嗎?」
「饕餮」沒有反應。不過褚冥漾也沒有指望對方回應。和來到「Home」的動物們交談是褚冥漾的習慣。
對于靈性高、通人性的物種,比如龍,只需要用人類的語言就能将自己的思想傳達給對方,而對于動物性比較強的物種,比如蛇,也可以做到用蛇語與之交談。因此,對于褚冥漾而言,所謂的「無法交流」,解決之道就是:找到正确的方法。
「呃,委屈你了,呆在這個籠子裏。但是,我必須保證工作站的同伴們和‘客人們’的安全,不能放你出來。我不知道是誰把你抓住,又為何要抓你,但既然你現在在這裏,你和桃瑞斯對我來說就是一樣的。」對于「饕餮」感到畏懼是一回事,心裏卻也清楚,把「饕餮」當作異類處理是不對的。「今晚我會陪着你,你有什麽需求就嚎兩聲,肚子餓了也沒關系,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把你送來的人會支付你的全部飲食費用。」「饕餮」的智商和情商都極低。褚冥漾基本上把它當成一個暴力的、智力方面有缺陷的「問題兒童」來看待。
陡然間,褚冥漾有種腦中的一大塊物質被一瞬間抽走的感覺,好像是一下子踩在雲端。他有種傾訴的欲望。這也就是他喜歡與動物說話的原因之二。因為他長大了,沒有人再會慣着他,每天哄他,陪他聊天以排解寂寞。友人們都有自己的路,就算關系再好,也不可能做到一有傾訴欲望就一個電話打過去開始侃的地步。褚冥漾也不喜歡給別人添麻煩,所以他更多的時候是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裏咽,或者是向不會講人類語言的動物們傾吐。對着一塘野鴨摸眼淚,頂多被「嘎嘎」地吼幾聲,不會被人嘲笑成「懦弱沒種」;對着桃瑞斯分享自己暗戀的校花的點點滴滴,頂多被徹底無視,不會轉身就被好事之人傳出去,招來各種白眼和冷嘲熱諷。
不知是不是因為許久沒吭聲的緣故,「饕餮」竟擡起了頭。褚冥漾笑了。在那之後,「饕餮」沒有再閉上眼,它換成蹲坐的坐姿。褚冥漾對它講着自己的幾件糗事,或者是安慰它。而當他坐在草坪上看書打游戲時,「饕餮」就看着他。
有人說過,狼眼像人眼,人眼也最像狼眼,顯然,這只被譽為「最像飛狼」的非狼非饕餮的生物,不具備這一特點。褚冥漾樂于觀察它的眼睛,自然光撒在它的眼睛裏,從不同的角度看過去,會得到不同的色彩效果,有熒熒的墨綠,幽幽的青黑,深不見底,有點像貓的,而不是狼。盡管如此,褚冥漾還是有種對方聽得懂他說的話的錯覺。不過,他有意無意地無視了在胃中翻滾的怪異感,沒有去細想,這只「饕餮」為何如此反常,為何會以一種近乎傾聽者的姿态,用平靜如水的目光包圍住自己,好像,在那副動物的軀殼下,容納着的是與自己無異的人類的靈魂。
離約定派幫手過來的時間還差兩個小時左右的子夜時分,褚冥漾打了個哈欠。
「受不了了……你精神真好,為什麽不睡呢?」褚冥漾站起身伸個懶腰。夜色闌珊,颙望不遠處的起伏山巒,早已融入低垂的夜幕,模糊不可辨。「我去買杯酸梅汁提神……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提神要喝酸梅汁而不是咖啡和茶?那玩意兒太苦了,我受不了的。其實我更喜歡喝酒,但今天不行,我一喝就沒完沒了,到時候萬一一激動把你給放了就完蛋了。」
褚冥漾扔下移動符,來到位于主樓一樓內的自動售貨機前,買好罐裝酸梅汁,怕出岔子,往嘴裏灌了一大口後沒顧上咽下去就急急忙忙地趕了回去。距離離開只用了僅僅半分鐘的時間,籠子裏依舊沒有動靜,想也知道,那家夥一定還是雙目炯炯有神地注視着什麽做深思狀。
然而,就在他想當然地将目光投向籠子的那一刻,褚冥漾的腦中「轟」地一聲炸響,将一口的酸梅汁噴得轟轟烈烈。無力感自腳底升起蔓延至指尖。從顫顫巍巍的手中滑落的飲料罐悶哼着掉到草地上,整整半罐的棕紅透明液體即刻成為了大地的滋養品。
原本應該站着「饕餮」的地方,現在竟躺着一個褐色長發、□□的青年。
喂喂喂這是什麽狀況這老兄是誰啊怎麽會在裏面他是怎麽進去的?話說回來「饕餮」到哪裏去了該不會被他吃了吧?該不會他才是真正的饕餮吧……啊難道說他是小偷他是來偷「饕餮」的?他現在玩的是「貍貓換太子」這一出想要瞞天過海把「饕餮」搞走然後自己來代替它?不不不不可能褚冥漾你一定要冷靜!你現在應該去找時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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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說,你是‘饕餮’?」待心中的滔天巨浪平複下來後,褚冥漾忍住打開籠子的沖動,蹲在籠前。這次他看清楚了,青年其實長得很帥,和他的表哥白陵有些像,俨然一位翩翩好兒郎。
看上去極其虛弱的青年慢慢地睜開了眼,看向褚冥漾。如同月落一樣緩慢的,如同收進月華一樣明亮的,那雙褐色的眸子裏閃現出褚冥漾無法喚出名目的光,唯一可辨的是,那光透着掩飾不住的疲憊。褚冥漾迅速扒下身上的在入夜後罩在短袖T恤外的單衣,迅速而緊張地從籠子的縫隙間塞進去:「冷的話可以穿上……」原本還想再加一句「我再去給你拿褲子」,但一想到,這一走不知道又要出什麽狀況,便生生止住話頭。
「謝謝。」青年竟說出了人類的語言,手肘支着籠底搖搖晃晃地坐直身體,順從地披上衣服。
褚冥漾很驚訝,搜刮腦汁苦思冥想了一會兒後,他嘆氣口,搖搖頭,接着擡眼。
「你……不是‘饕餮’。」褚冥漾的聲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穩,是以陳述句的方式呈現出來。「你不是。」他重複道。聯想到之前看到的「饕餮」的一系列反常表現,心裏隐隐地有些瑣碎的念頭在慢慢地彙聚,只是尚未成型。「你是誰?」褚冥漾将手慢慢地伸進籠子裏,夠向青年。這是他一直以來在無法确定自己是否看到幻象時第一時間內想到的動作,用手去摸。就好像嬰孩幼童喜歡亂摸那樣,他們在對未知事物進行探索時,最直接的感知方式之一就是觸摸。
青年輕輕地、卻又十分鄭重地握住了這個年輕的人類伸向他的手。「我是狩人。」他勾起嘴角,溫和地笑了。
「狩人……生于大地,介于妖精族與精靈族之間,自由的民族,守護着荒野之地與旅人,随着風和雲旅行。」褚冥漾反握住他冰涼的手,「自由的種族,為什麽你會被囚禁在籠中?」
青年避而不答,微笑着問:「你又為什麽相信我呢?」
褚冥漾将另一只手也伸進了籠中,用雙手包覆住青年那只在這樣的夏夜不該如此冰涼的手:「因為除了相信你,我想不出更好的回答。而且,就算你在騙我,也無所謂,因為你就要離開了。」
「離開」二字仿佛具有實在的分量,褚冥漾猛然覺得所處的空間被雙大手像搖儲蓄罐似地晃了一晃,「罐」中的他也随之滾了一趟兒。
青年眯起了眼,笑容傳遞出一股無形的威嚴的味道。「帶着你告訴我的秘密,離開?」他察覺到褚冥漾神情的緊張,調笑地說道。
「啊!」褚冥漾吸了一口冷氣,猛然想起自己在和「饕餮」聊天時,抖摟出不少關于自己的隐秘的私事。也可以說,他早已将自己的性格暴露在了青年的眼下。而與之相反的是,他對青年卻還一無所知。想到這兒,他縮回了手。然而,很快他拾回最初的問題:「這不要緊。重要的是,如果你是狩人,那為什麽會以饕餮的樣子出現被關在籠子裏,現在又為什麽變回了原樣。嗯,如果都不能說的話,那起碼可以告訴我,你會不會再變回去吧?」
青年挑眉:「或許你可以找位公主吻我一下,看我會不會像青蛙王子一樣變回去。」
褚冥漾聽懂了言外之意,懊喪地揪了一把草:「那就是不能咯……」褚冥漾站起身,來回走了幾圈,最終在籠前盤腿坐下。「送你來的人會在五點整來接你,兩點前還會有助手過來幫我一起看住你,如果你還是人形的樣子……我是無所謂的,真的,你是饕餮也好是狩人也好,對我來說都沒差。問題是,問題是……哎呀!」褚冥漾揉亂一頭短發。
「你很困擾。」青年注視着褚冥漾,月光将他的臉打造得有如玉雕而成,泛着溫柔好看的色澤,溫和盡顯。青年的目光讓褚冥漾覺得很熟悉。以往他向表哥白陵然訴苦時,對方也會用這樣寵溺、平和、睿智的眼神籠罩住他,像是一層又一層的花瓣,将花蕊嚴嚴實實地包裹在裏面,卻又沒有蠶蛹的窒息感。「還很茫然。」青年淡淡地說到,「你似乎走過不少歧路,但你所行進的方向是朝向光明的。」
褚冥漾聽得雲裏霧裏,但大致能明白對方說的是好話:「呃……多謝。」他稍稍平靜了下來,向青年友好地笑了笑:「應該沒事的,還來得及,現在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我還有時間想辦法。」
「是嗎……」青年微微閉眼,掩飾住眼底一閃而過的光:「這裏只有你嗎?」
「嗯,這是我的工作區,只有我一個。工作人員一般都呆在各自的地盤裏,在工作時間,通常是禁止‘串門’的。」
正說着,一陣凄厲的嚎叫聲從褚冥漾的褲袋中傳出。青年清亮的眸子盯着褚冥漾看了一會兒,直盯得他耳根發熱。
「抱歉,我接個電話。」被聽到這麽另類的鈴聲,褚冥漾有點窘。
來電者是按照約定前來的助手,奇歐妖精貴族,莉莉娅·辛德森。令褚冥漾措手不及的是,莉莉娅搞錯了時間,現在居然已經到了「Home」的底樓大廳。「她已經上來了,我可以感覺得到。」青年泰然自若地聳聳肩,仿佛以局外人的角度看着這場荒誕的劇目。
褚冥漾把頭發抓得更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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