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失散（一）

艾野再次來彼岸時光吃飯，一個人。剛從加拿大留學回來，西裝革履，成功人士的模樣。我已經不記得我們見過，如果沒有後來的續集。

大三很快結束，暑假再次來臨。

莫麗每到寒暑假會留在這城市做更多的兼職，并拜托我們不要告訴尚哲。我可以想象每到假期尚哲給她打電話時，她一邊說着我正跟我母親看電視，一邊收拾那一桌桌殘羹剩飯的場景。我懷着這種悲天憫人的心情，不論看見她跟尚哲多麽親密，多麽幸福，都沒有辦法嫉妒。這是上帝對她的補償。即便是後來她背叛了尚哲，我也沒有辦法去指責。

某些人們在生活安逸時所堅持和堅定的東西，在遭遇現實的油鹽醬醋時，是脆弱不堪和不值一提的。那些至高無上的道德約束，原本就只是為錦衣玉食養尊處優清閑自在的人設定的，用在不被命運眷顧、在泥潭中翻滾和掙紮的人身上，未免太苛刻、太殘忍了。

新學期再見時，藏藍色校服徹底消失，我們終于成了學校最具權威的元老級人物。

而對我們來說，比此重大千萬倍的變化，正悄然發生着……

也許我早有預感，像莫麗這樣漂亮的女生，遲早都會有人垂涎。所以當艾野平凡地出現在彼岸時光，用一種志在必得的眼神追随着莫麗時，我一點都不奇怪。在滿大馬路黑色雙W的四輪車中，他那輛紅色的mini cooper有點紮眼。

他每一次都很随意的樣子，也不糾纏莫麗，只是閑聊幾句，所以莫麗并不反感。他每一次都會帶禮物，雙人份，看來情商不低。我不是那麽清高的人，也沒有清晨的魄力當場冷臉拒絕，何況是吃的，所以照單全收，轉手送給學妹。至于包裝上的标識，我不認識，也不需要認識，自然也不知道莫麗會刻意去網上查詢。

我開始擔心尚哲，那個笑容溫暖眼神清澈的少年。有錢，好看，有品質，上帝喪心病狂地将這三樣都給了艾野。想起一句曾被我們淹唾沫的謬論：一個人可以做到矢志不渝，只因第三者還不夠優秀。

莫麗是善良的，真誠的，但是在她的善良和真誠以外，有一層無力擺脫的窘迫——貧窮。所以，艾野的存在有着致命的殺傷力，不是稚氣未脫的尚哲可以抗衡的。

下班路上。“雨木，如果我跟尚哲分手，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很勢利的女人，”莫麗的聲音裏充滿凄涼，甚至帶着幾絲絕望。

我想了很久，“莫麗，不論你怎樣選擇，我都支持你。”

我能說什麽呢？或者，我說什麽有用麽？

我無法去責怪莫麗。我隐隐覺得在她平靜而絕美的面孔裏，埋藏着巨大的不可示人的痛苦。

她幾乎沒有給家裏打過電話，也從不提及家人，不論怎樣特殊的日子。宿舍卧談聊到這些時，她總是帶上耳機看視頻。時間久了，幾個姐妹亦有所查覺，卻都不敢問及。問了又能怎樣呢？不過是揭開了一道疤，讓莫麗無法再輕松地面對我們而已。更殘酷的是，不論真相是什麽，我們根本無力改變任何。面對最真切的現實，我們始終只能是最無聊的看客。

用清晨的話說，這世上最多餘的東西，就是沒用的安慰。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給她更多更實際的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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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莫麗跟艾野在一起了。

她不再去彼岸時光，每天卻回來得更晚。時而會帶回許多東西，包裝精致，除了雙C的标識其餘的我都不認識，清晨卻看了個清楚。幾次我都看見她欲言又止，向來舒展的眉頭也擰在一起。

而我一如既往地在彼岸打工。我需要工作需要事情來填滿我的時間，我怕我一空下來就會想起尚哲，然後将這一切和盤托出。雖然清楚這座火山遲早都會噴發，但我始終無法對他殘忍。既然莫麗選擇不說，就順其自然吧。

莫麗開始回避尚哲，她用各種借口不跟他見面。尚哲來找我，我編出各種謊言。我發現一向誠實的我，說起慌來竟如此流利，仿佛那是鐵骨铮铮的事實。尚哲始終對我微笑，但我知道，他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

終于有一天，在宿舍樓下等了三個小時的尚哲，看見莫麗從那輛車上走下來，光線太暗看不清表情。

莫麗看見尚哲的那一刻手裏的東西墜落了一地，有玻璃碎裂的聲音。

尚哲靠近，看着那輛車消失的方向，“他是誰？”尚哲的語氣冰冷，有怒火在瞳孔燃燒。

莫麗掙紮了幾秒，在心裏嘆了口氣，這一刻，她倒輕松起來，如釋重負。

她輕笑，“如你所見，他是我的男朋友。這些天我躲你，就是因為他。我本以為你夠聰明，無需挑明，不用那麽大費周章地上演一出分手儀式，還要假裝我很愛你你很愛我可是我們不合适的無聊戲碼。可是看來你不如我想象的智慧。既然事已至此，尚哲，我們好聚好散。”

莫麗說完不等尚哲反應，進了宿舍樓。轉身的那一刻淚如雨下，她沒有勇氣聽尚哲的回答，她努力鑄造的盔甲也只夠支撐念完這段臺詞。既然已經做了選擇，就讓他徹底死心。

那一晚尚哲沒有回宿舍。他在圖書館前的音樂廣場沉默到天亮。

第二天，莫麗很早就出去了，留下便簽讓我們不要擔心。

下午最後一節課天色突然暗了下來，陰雲密布，空氣中彌漫着令人窒息的濕熱，俨然暴風雨前的暗湧。

“完了完了，咱幾個都沒拿傘，一會兒怎麽回去，”程一憂心道。

“別擔心，馬上下課了，我們跑快點兒不會淋到的，”我壓制住她抖個不停的大腿。

下課鈴剛一響，程一拽着我跟清晨逃命般沖出了教室，将李老師那張看見豬爬樹樣的表情和一臉懵逼的同學們甩在了身後。果然，走廊和樓道皆一馬平川空無一物。

“快跑，一會兒後進生放學了又得堵幾條街。”程一毫不松懈，直至越過了通往各教學樓的交叉路口。

“累死老娘了！哎，剛剛過去那個人是不是尚哲？”程一氣喘籲籲道。

是尚哲。他的身影只要從我眼前晃過，哪怕只停留零點零一秒，我也辨認得出。我回頭，看見他倔強而落寞的背影，心裏仿佛被塞進了冰塊兒。

“這個點兒了又沒課了，他往哪兒去？”程一自說自話，“算了不管了，我們快走吧。”

剛到宿舍，外面“噼裏啪啦”巨大的雨滴敲擊在窗戶上。

“靠，我上輩子一定拯救了銀河系兩次才積攢了如此爆炸的人品，”程一簡直高興得手舞足蹈。

我猛然想起什麽，抓起窗臺上的雨傘，說了句“我出去一下”，然後沖出了宿舍。

将程一的呼喊摔在了門裏，連同清晨那一聲輕不可聞，卻暗示了一切的嘆息。

我沒有撐傘，只用力向前跑，朝着那個人的方向。我知道他在哪兒，只有我知道。

路過音樂廣場時，似乎有與一個很熟悉的人擦肩而過，可是我沒有力氣回頭。

那條路如此的漫長，漫長到分散在這條路上不同路段的兩個人，無論怎樣努力，也連接不到一起……

我站在運動場的護欄外，看着尚哲沿塑膠跑道繞綠茵場瘋跑，一圈又一圈。

我想走過去替他撐開攥在手裏的這把傘，卻挪不動一步。雨水順着額前幾縷頭發淌下來，我胡亂抹開。

也許只有這樣一場大雨，才能消毒在愛情的戰争裏，所受的傷……

沒有人注意到，在我身後幾十米處的拐角，伫立着另一位少年，撐開的雨傘在他腳邊委屈地仰面躺着，像被盛放時采摘卻又丢棄的玫瑰……

更沒有人注意到，在圖書館五樓回廊盡頭的落地窗前，一雙清澈而憂傷的眼眸，正注視着這位雨中奔跑的少年……

于是，尚哲，明悅和我，同時感冒了。

莫麗買了藥放在我的案桌上，很多。連同尚哲的那一份，我想。而我不會替她傳遞，因為我跟尚哲，不熟。所以，我給了明悅。

此後我們很少見到尚哲。偶爾我和莫麗上下課時會在對面湧來的人群中看見他，彼此有意借路人隐身，漠然走過。而莫麗總是在擦肩而過很久之後猛然回頭，我知道，她在搜尋那抹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