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心甘情願

待過了些時日,荊淼身體好了許多,君無咎就開始趕人了。

師徒三人便回了紫雲峰,荊淼睡在自己屋裏,謝道有時擔心他複發,便同他睡在一起。

虞思萌白日練了劍,累得厲害,洗漱過後便回去乖乖睡下了。

夜間便又寂靜了很多,謝道看顧了她,才回來照顧荊淼,荊淼屋裏什麽也沒有,只空落落的一間屋子,除了桌椅床榻,還有一個牌位,便沒有別的了,鎮闕被擱在桌上,無人問津。

房間裏靜悄悄的,倒不像住久了的房屋,一點雜物也沒有,四處都幹幹淨淨的。

謝道看了都覺僻靜清寒,便走到床邊坐下,将荊淼喊醒吃了幾顆丹藥,然後合衣卧在外頭,同荊淼肩并着肩,卻并無睡意。他伸手去握荊淼的手,只覺得冷冷的,不由傳了些許靈力過去,荊淼便轉過臉來看着謝道,神情有些蒼白的笑了笑,低聲道:“師尊費心了。”

“若我早些發現你患有心疾,何致你受如此苦楚。”謝道輕輕一嘆。

荊淼疲倦的笑了笑,又再阖上眼,同謝道說道:“師尊待我,已是十分好了,我這生平來,還沒有誰像你待我這麽好過,這心疾是我自己未說,怪不得師尊不知。”

他言語裏已是十分滿足,卻叫謝道微感心酸,心道我若待你真心的好,又哪曾會數年連你患有心疾卻都當做心肺虛弱。

“小淼。”

謝道見他又要睡去,忽然出聲道。

“徒兒在。”荊淼輕聲道,“師尊想說些什麽。”

“我本應當與你說秦樓月的事情……”謝道低語道,“但你心疾許久未發了,我怕你知道心中悲痛,反而加重病情,此事論處起來,我确有不對的地方,如今想想,倒不如不要瞞你的好。”

荊淼還當是什麽事,聽了便莞爾一笑,只道:“師尊也是為我好。”他這般說了,便沒有下話了。

有時謝道真覺荊淼是塊冰,怎麽捂也捂不熱,仿佛這天下的人對他都是沒有牽挂的,你待他好,便誠惶誠恐的受了,你若不理他,他也絕不提任何要求。哪怕是對他好的,他心中千恩萬謝,感激無比,權把人當做外人,一一記着,絲毫不與任何人貼心。

哪怕如今荊淼與他生氣,他也遠遠覺得好過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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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師徒呀,何以情薄至此。

謝道偏過臉去看着荊淼的側臉,青年閉着眼眸,神色淡淡的,不喜不怒,全然沒有當日為段春浮一事置氣時的生動。究竟是何等的孤寂,才叫一個人這般孤單慣了,連依賴他人哪怕一點兒,也不肯去做。

“小淼,你心裏是否對我失望了。”謝道柔聲道,轉過去便對着荊淼的臉。

荊淼本要入眠了,豈料謝道又要與他說話,便哭笑不得的也轉過身來,又要回他:“師尊為甚麽這麽想?”

“你總說,我待你太好了,怕我為難……怎麽從來不想想自己?”這時荊淼的身體已經暖和了許多,謝道執着他的手念念叨叨,一時忘了松開,他秉性耿直,便盡數将心中疑惑都說了出來,“你但凡有何不滿或是想法,盡管對為師說就是了。”

“我本是個薄命之人,全賴秦師姐帶我上山,我資質不佳,是師尊收我為徒。”荊淼道,“自幼便是師尊授我劍術,引我入仙途,我心中感激還來不及,并沒有什麽不滿。我心中明白的很,也并無什麽好強求的,春浮與秦師姐的事,本就與你無幹,半年前,是我自己心中不忿,師尊待我好,我是知的。”

其實荊淼這會兒是想趁機提去祭拜一下秦樓月的,只是話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沒能說出來。他枕着枕頭,瞧着謝道模樣,心中雖是溫暖,卻也不由唏噓,自己身體這般不好,還是不要任性妄為,免得叫謝道擔憂費心。

謝道聽他言語,卻只覺得心中發寒,仿佛這半載之中,荊淼的感情又淡了許多,比起劍修,反而像個修無情道的。

昔日老友所言,仿佛言猶在耳:若不是生來無情,便是對你毫無期許;他心裏親你愛你,才會覺得難受。

荊淼并非是個天生無情之人。

感情這事,說清楚就淡,分明白就薄,荊淼既清楚又明白,誰也不依賴,誰也不仰仗,因而淡薄。

謝道一時之間便沒了言語,他還握着荊淼的手,忽然低聲道:“我是心甘情願的。”但要謝道說的十分清楚明白,叫荊淼全心全意的信任自己,卻忽又說不出口來了。

也不知道荊淼聽見了沒有,青年阖着眼,模樣仿佛是睡下了。謝道便不好再打擾他,只掀了被褥來給荊淼蓋上,瞧着他半張面孔埋在被褥裏,不由伸出手去觸了觸那略見瘦削的臉頰,指尖只感覺到了柔軟與涼意。

謝道想了又想,便将手收了回來,可抓着荊淼的那只手,卻一直沒有放開。

兩人就此睡了一夜,也互不相擾,荊淼第二日醒來,謝道已經走了。桌上擱着一大碗熱騰騰的藥,他簡單洗漱了下,便将藥拿起來喝光了,藥汁苦得像是足足加了三斤黃連熬出來的,荊淼幾乎吐出來,臉色變了變,最終還是忍住了。

本來吃丹藥也就罷了,君無咎卻說開爐煉丹要段時間,在煉丹這段時間裏,煎藥喝也是一樣的。

雖說聽起來并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但荊淼總覺得小師叔古井無波的表情裏帶了點惡意報複的愉悅。

也許是錯覺吧。

荊淼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那股味道來,他用手舒了舒胸口,見外頭天氣晴朗,便披着外衣準備要出門走走。豈料外袍一入手,便覺得一側發沉的垂下去,荊淼若有所思的摸了摸,從袖中的暗袋裏摸出一疊不大的紙包來。

紙包有點淡淡的甜香,不濃,荊淼将外衣挂在手臂上,用手托着打開了那個包得嚴嚴實實的紙包,只見裏頭整整齊齊排着幾個小盒,每個盒子裏放着一樣蜜餞,個頭小些的有五六顆,個頭大些的,便只有兩顆。

荊淼一一打開看了,便拿起一顆棗脯塞進嘴裏,若是平時吃,怕是要甜膩了些,但這會兒卻恰到好處,正好抑制住了那股子犯惡心的苦藥味。

這蜜餞不必說,荊淼也知是誰安排的,便微微笑着合上蓋子,一一擺放平整,重新用油紙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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