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你雖沒有,我卻是往心裏去了的
謝道自然是不會跟荊淼生氣的,他向來都不與荊淼生氣,以前兩人聚少離多,後來荊淼患有心疾,到現在……謝道心裏喜歡他,更不願意叫他生氣了。
所以謝道走了過來,最後也只是将那冷語化作了關懷與急切:“你的眼睛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久睡初醒,短暫不得見強光。”荊淼這會兒才慢慢眨開眼,但謝道臉上的寒意已經沒有了,竟忽然有些失落,他倒未必是想真的看看謝道不悅的神色,只是覺得風靜聆看到了,自己沒見着,有點兒空落落的。
風靜聆看了看他們二人,自覺站着無趣,又有礙眼的嫌疑,就告退了。
荊淼的眼睛漸漸能适應光明了,他手裏還捏着那塊黑布條,不由微微感嘆道:“還是風師兄細心,方才還沒謝謝他照顧我。”
謝道默不作聲,沒有接話。
既然沒有人接話,荊淼也不大可能厚着臉皮繼續自娛自樂的将風靜聆誇下去,就問謝道:“師尊今日因何事不愉?”他這會兒眼神已經清明起來了,雙瞳盈盈剪秋水,眉間春山含笑意,謝道瞧見了,就覺得心裏好像被紮了一下,隐隐約約的疼,又密密麻麻的歡喜着。
“沒什麽。”謝道說道,他原本不是很怕被人發現自己的喜怒,但這會兒卻怎麽也不想讓荊淼知道自己剛剛是在為什麽而生氣。
因為原因實在是太小家子氣,而且讨人嫌了。
兩人在孤煙峰說了會兒話,都略微感覺有些不自在,又想起今日荊淼回來,虞思萌正在紫雲峰上等着,便一道禦劍回去。
他們倆到的時候,虞思萌正翹首以盼,身旁跟着不耐煩的甘梧,荊淼跟謝道并肩禦劍而行的,虞思萌一眼就看見了他們兩個人,眼睛就亮了亮。兩人落下地後,虞思萌便飛撲了上來,直直抱住了謝道的腿,仰着頭看荊淼,軟聲道:“師兄,你回來了呀。”
“是啊。”荊淼微微笑了笑,微微矮下身,任由甘梧蹿到自己肩膀上去,輕輕摸了摸它的頭,這才轉過頭來看着虞思萌柔聲道,“這幾日甘梧還有欺負你嗎?若是有,盡管對師兄說,師兄替你做主。”
虞思萌稍稍歪過頭細細思索了一下,半晌才大失所望道:“沒有哩,不能叫師兄為萌萌‘主持公道’了,不過師兄還是一條‘好漢’!”她臉上隐隐有些賣弄的炫耀意味,渴望誇獎這四個字兒全在寫在臉上,仿佛自己說了什麽了不得的話一般。
甘梧聽懂了,只惱恨的跳上荊淼的頭發,摘了他的木簪子,把一頭長發抓得亂七八糟,喉嚨裏發出不滿的低吼聲來。
荊淼聽得一愣一愣的,就去看謝道求解,謝道走過來将甘梧拎了下來,甘梧便跑上他的左肩不敢放肆了。
“她這幾日跟着神玖一同玩,兩人總聽去山下的弟子說志怪小說。”謝道用手指撥了撥荊淼被弄得亂糟糟的頭發,細細理順了,甘梧雙手将那木簪子遞上,他便幫着荊淼挽起發來,兩人都渾然未覺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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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思萌睜着大眼睛好奇的打量了他們倆一會兒,忽然脆生生的說道:“這樣是不行的!”
“什麽?”兩人異口同聲道。
“唔——”虞思萌咬着手指頭,苦惱的思索起來,半晌又晃了晃腦袋,微微撅起嘴道,“不知道呢,萌萌覺得這樣不大對,書裏說,這樣都是夫妻倆做的事情,頭發是不讓人碰的。”
這麽一說,兩人便有些哭笑不得,荊淼雖不尴尬,卻也察覺自己與謝道湊得過于親密了些,等謝道手松開來了,就往前邁了一步,将虞思萌抱起道:“胡言亂語,師兄不是也幫你梳過頭發嗎?”
“不一樣啊。”虞思萌睜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鼓着臉道,“感覺很不一樣,哎呀!反正——反正就是不一樣嘛!”她不知該怎麽說,索性發起脾氣來,悶悶不樂強調道,“就是不一樣!”
荊淼不由轉頭去看謝道,謝道神情淡淡的,既沒有不悅,也不見得一絲好笑,只是說道:“不準你日後再聽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虞思萌心生委屈,卻不敢反駁,就怯生生的縮在荊淼的懷裏,可憐兮兮的看着謝道,試圖用純真可憐的小眼神軟化他的想法。荊淼可不敢幫小姑娘說話,這幾句話說得實在是有些過頭了,到底是在現下,禮教禮法縱然是修仙也逃不開的,尊師重道,天地君親師,還是十分重要的。
段春浮當年只與他開開玩笑也就罷了,如今虞思萌雖是不懂事,但謝道就在面前,荊淼不能不懂事,若他說得不周到,怕是要觸怒謝道的,還不如不說。
這許多年修行,謝道貫來說一不二,做了什麽決定,當然沒有那麽好改變,便無視虞思萌的眼神回房裏去了。虞思萌可憐兮兮的抓着荊淼的領子,軟糯糯的小聲道:“師兄……師尊是不是生氣了?”
荊淼心道我怎麽知道呢,面上依舊不動聲色,只是微微笑了笑,安慰道:“不會的。”
等晚上一同吃過了飯,虞思萌纏着荊淼聽了會兒花間宴的故事,不由對那些花瓣船跟與人玩耍的水龍心生出無限的遐想與向往來。只是時候不早了,荊淼見虞思萌隐約有了些睡意,就停下不說,催她去睡覺了。
這一整日,謝道都顯得有些怪異,雖說他平日裏也不常見喜怒,但他心裏高不高興,荊淼約莫也能感覺到一點,因此心裏很是記挂。等虞思萌去睡覺後,荊淼才掌了燈去敲謝道的房門。
“進來。”
荊淼推了門,護着燈走進去,只見一地的淩亂書籍與卷軸,都沒有什麽落腳的地方,就乖乖站在了門口,把燈舉了舉,卻沒有好放的地方,只能拿在手裏。
只見謝道坐在床邊,手中握着一卷書,頭也不擡,出聲問道:“來做什麽?”
“師尊今日好像有些煩心事。”荊淼小心翼翼的說道,提了提下擺,輕輕踢開幾個捆得好好的卷軸,故作不知的邁過步去,昂首挺胸的站在原地,一臉剛剛什麽都沒做過的正氣凜然樣。
謝道的手頓了頓,随意敷衍道:“是嗎?”
荊淼摸不清謝道的态度,只是含糊道:“師尊還在在意今日思萌的童言嗎?她也不過是無心之失,小孩子只是不懂事胡亂說話而已,既然都已經責罰過她了……”
“無心之失。”謝道慢慢重複了一下這四個字,像是打算把這四個字含在唇齒之間嚼碎了一般,然後他忽然擡起頭來看着荊淼,問道,“今日思萌所言,你心中介懷嗎?”
謝道的眼睛有一種近乎穿透人心的清澈跟炙熱,荊淼下意識想撇過臉去,但硬生生撐住了,他又沒做錯什麽事,何必心虛。
“童言無忌,大風吹過。”荊淼不笑了,束手束腳的站在原地,略有些拘束的說道,“徒兒并沒有往心裏去。”
“你沒有。”謝道打斷了他,輕輕一揚袖,所有的卷軸與書籍都浮在了空中,各自分開的清清楚楚,給荊淼讓開了一條道,他又道,“你自己尋處地方坐吧。”
謝道用手在空中輕撥了撥,便不知從何處響起了嘩啦啦的翻書聲,卷軸也自行解開了繩子,鋪張開來,圍繞着謝道上下飛舞着。荊淼略有些局促的坐在椅子上,生平第一次有了點手足無措的感覺,沒坐片刻就想站起來——
“陪我坐一會兒。”謝道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忽然說道,“你有什麽急事嗎?”
“這倒沒有。”荊淼答道,又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之中,他只好低下頭看那燭火,看着燈芯上的火焰明明滅滅,長了又短,燈油還是滿的,燈光不那麽亮,卻一點兒也不暗。
謝道看了好一會兒書才開口道:“我過幾日就要閉關了,也不知要多久才出關,少則三四月,多則十餘載,也都未必不可能。”他的鬓角在光影裏斑駁,面容又藏在書後,實在看不清楚,荊淼就輕輕的應了一聲,以示自己在聽。
“你還記得嗎?”謝道問道。
“記得呢,師尊說出關後便與我一同去雲游。”荊淼趕緊說道,“我記得十分清楚,怎麽了嗎?”
謝道又将臉藏了藏,頓了一會兒說道:“沒錯,我是說過這句話,不過我出關後,還有一句話想與你說。”
“什麽話不能現在說嗎?”荊淼道。
“不能。”謝道搖了搖頭道,“現在說了,只怕我就出不了關了。”他說這話的模樣很是輕描淡寫,仿佛不是在說這麽嚴重的大事,而是在講一個無關緊要的小情況。
荊淼卻被吓得不輕,心道這麽嚴重啊,臉上就微微白了一點顏色,趕緊道:“那就出關後再說吧,徒兒等着就是了。”
“等着……縱然十餘載,你也會等嗎?”謝道低低道。
“別說十餘載了,哪怕是百年,徒兒自然也等得。”荊淼微微笑道,小心翼翼的看着謝道的神色,見他似乎面上微微帶了一點喜色,不由松了口氣。
兩人又閑談了一會兒,荊淼見謝道終于笑了笑,頓時心中放下一塊大石,待夜深了,就告辭要回屋休息去了。
臨關門前,也不知是否是荊淼的錯覺,他聽見謝道輕輕說了一句:“我卻是往心裏去了的。”
是真是假,是幻是實,荊淼不敢問,也不敢想。
作者有話要說: 小細節:
夫妻之間是畫眉,頭發是指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虞思萌将閨房樂趣跟這句詩記混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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