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入魔的謝道

“師尊……”

謝道不是第一日聽見這聲音了,他站在一地的死屍之中,随意找了一處還算幹淨的所在就地坐下,撈了袖子慢慢拭擦着手中這把長刃。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麽,也不知道手裏這把刃叫什麽,只知道自己足夠強大,而這把刃也足夠的利,鋒利到能割斷每個人的脖子。劍刃起初是雪白的,薄薄的,人的面容映在上面,幾乎清晰可見;可現在它變得黯淡無光,血一遍又一遍的染過劍身,謝道有時候記得擦,有時候不記得,全憑興致。

這把刃慢慢的就暗了下去,一層又一層的染,一遍又一遍的殺,紅得發黑。

那個聲音不算非常年輕,已是一個男人的嗓音了,沉沉的,帶着點與嗓音不符的滄桑,仿佛心衰人老,口中泛苦。

一個人要是連自己都忘記了,哪還能強求他去記得別人呢。

謝道也是一樣的,他也随着這聲音胡亂的叫,反正這個世上的人多了去了,叫他瘋子、師叔、混賬、魔鬼的也多得是。

起初煩的時候,謝道也想截斷這聲音,可是謝道找了很多人,殺了很多人,卻也沒有一個人跟這個聲音重合起來。他雖然看着極為易怒,但奇異的倒是個很穩得住性子的人,并沒有因此而急躁起來,他将劍擦了兩遍,甩了甩袖子上沉沉的血,忽然慢慢念了一個名字:“荊淼。”

心便一下子定了下來。

這個名字,這個聲音,這個男人……

謝道不知道有什麽關聯,他還記得那個瞎子被他掐住喉嚨的時候,他只要一使勁就能讓那個瞎子窒息而死,然而瞎子掙紮着,從喉嚨裏咕哝出來的含混無比的兩個字,就是“荊淼”。

這兩個字總叫謝道感覺一陣揪心的疼痛,聽見了,就覺得又歡喜,又有一種難以壓制的暴躁。

就好像是一件寶物,封在盒子裏怕見不到,拿出來觀賞卻又怕被別人多看了一眼去一樣。

所以謝道聽見了那兩個字之後,就忽然沒有了殺意,當一個人有了萬分珍愛的東西,就會舍不得在對方面前展現世間一切的污穢與惡意。縱然謝道連這個名字代表的到底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老是少也不知,甚至這只不過是個名字,可他心始終依然。

因為他只擁有一個名字,而這個名字卻成了他的唯一。

那礙事的龍環被謝道推到了上臂附近,好在這東西可大可小,既做得了手镯,也當得了臂環。先前挂在腕上,實在是太娘氣了,謝道按了按左臂,若有所思的隔着布料描繪那上面的龍紋,他心裏總覺得,這東西理應是一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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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一切也都沒有什麽關系。

謝道站起了身,他殺了很多人,以後還會再殺下去;他走了很多路,日後也自然會再走下去……

所以他想找到的人,終有一日也一定會找到。

活在這個世界上,能凡事按照自己的心意率性而為的恐怕沒有幾個人,所以謝道甚至隐隐覺得,有一個人讓他牽挂,都像是生命裏一件有趣好玩的事兒。人若能自由快意到他這份上,縱然失憶毀容,也照樣讓人豔羨的很,只不過大多數人羨慕他,總是在羨慕他有實力想殺什麽人就殺什麽人。

于是蠢到巴巴的跑上來任由謝道殺,他們這些人都很有意思,平日裏只講拳頭不講道理,自己受了欺侮,才想起公道來。

可見所謂公道,只不過是弱者最後的依仗。

謝道找了找,找到了自己遭受圍攻前放好的一壇酒,他揭開了紅封飲了一口,酒液潑了他一頭一臉,有些沖到了劍刃上,洗淡了血色,露出點原先的雪白縫紉,已有了斑駁的痕跡。

他将酒壇信手摔在地上,擦了擦嘴,波瀾不驚的進入了獸林。

不過幾天,謝道卻已是一個十足十的望川界中人了,又邪,又詭,又蠻不講理。

謝道進獸林自然也不是有什麽別的打算,而是他雖然很有耐心做許多事情,但是有些時候,他覺得找人實在是一種非常麻煩的事情,尤其是漫無目的,随處找人更是一件看起來就愚蠢透頂的事情。

縱然他有耐心走遍天下尋訪蹤跡,望川界的許多勢力卻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這群人就像是一群蒼蠅,弱小卻煩人,解決他們需要一些時間,勢必會耽誤謝道找人的行程。謝道雖然不怕麻煩,但麻煩還是越少越好;他雖然也不怕殺人,可沒必要殺的人,他殺了也嫌掉份。

那麽瞎子就成了至關重要的人物。

謝道之後又見過瞎子幾次,在他把整個望川界鬧得雞飛狗跳,烏煙瘴氣的時候,只有那個瞎子自顧自的傳信。

有幾次謝道閑來無事截下來看過,寫得又肉麻又惡心,倒沒看出來那瞎子是個女人,長得寬肩大背的,一個女人生得如此魁梧,難怪要僞裝成男人……

謝道雖然并沒有不對女人下手的規矩,但也絕對不會刻意為難一個女人,更何況是一封送給情郎的信,所以他想了想,還是把那信放走了。

不過紫雲峰峰主這五個字真是眼熟的很。

至于秦勝……謝道也只能說他雖然看得見東西,但是眼光大概要比瞎子還要更瞎。

有事相求需要送禮,謝道雖然失憶了,卻并不是傻了,這些人情世故他倒還算明白通透的很,尤其他之前還與瞎子有過掐脖子之仇,這回求上門去,自然應該要送禮好賄賂收買。

許多事情雖然能夠武力達成,但有些人卻絕非是武力所能屈服的,謝道可不想逞一時之快卻得不到任何消息。瞎子如何與他固然無關,但瞎子所知道的消息卻至關重要,謝道這方面可是能屈能伸的很。

而為什麽選擇獸林……

謝道只是覺得,大概女人都是很喜歡靈獸的,尤其是乖巧可愛又忠心卻沒什麽實力的那種小東西。

段春浮自然是完全沒有想到本來很靠譜現在很瘋魔的謝師伯會因為他的幾封怨婦信而強行扭曲他的性別,甚至無視于他作為男性的尊嚴。只是自顧自的沉浸于與故人的往來傳信之中,望川界自有自己的規矩法則,段春浮雖然生活的如魚得水,但心裏對師父師姐他們到底還是有所記挂的。

他什麽也看不見,字都是托了別人代寫的,荊淼也是上道,他贈怨婦信,荊淼返得卻是回音石,這些石頭聽一次就會耗盡靈氣,雖然不貴,但永久了卻也算是一筆不小的花費,難為荊淼還為他方便着想。

所以段春浮的下一封信就慰問了一下荊淼的錢包,十分真情實感。

他自然也沒有忘記正事,應當說得他都通過委婉的方式說出來了,包括謝道誰都認不得了,現在已經擠過了作為紫雲峰峰主的他自己,以血淋淋的方式挂在了懸賞榜的最頂上,人頭有價無市之類的事都說了個一清二楚。

荊淼也很現實,只問清楚了是他欺負別人而不是別人欺負他,就安心了。

段春浮忽然覺得有徒如此,雖是謝道之幸,但真是蒼生之大不幸,簡直就是捉賊拿贓,捉奸成雙的經典案例,搞不好謝道殺人,荊淼還會幫忙放火。這種偏心偏到天外天的人居然好意思罵他荒唐無恥,荒淫不知羞……

真是世風日下!

不過縱然荊淼想來望川界幫謝道放火,他也實在是沒有這個時間,因為蜀嶺一帶又出現了君侯的蹤影。謝道要找,但是秦樓月的仇也不能不報,還有她跟淩紫舒失蹤的孩子更是不能不尋,相比較之下,入魔後的謝道既然現在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只有他砍人家沒有人家砍他的份,荊淼也就如吃了一顆定心丸,那麽位子自然是要靠後一點點。

段春浮再是荒唐,對秦樓月的事也絕不可能說出什麽混賬話來,他那日回信,只說但需他幫忙,絕不推辭。

雖說段春浮自己也覺得自己沒有什麽好幫得上忙的,可世界上的事就是這麽巧合與令人猝不及防——君侯又一次失蹤了,而他這一次最後的現身處,是在通往望川界的傳送陣處,那傳送陣已經荒廢了許多年,但近來卻有血祭的現象。

君侯在失蹤的這些年裏,極有可能就是躲在了望川界,而他當初殺各大門派的弟子,恐怕也是為了收集蘊含靈力的鮮血驅動陣法。

望川界與修真門派雖沒有明文規定的規矩,但這許多年來,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要是各大門派乍一出動,恐怕最後君侯沒能抓到,反要激怒邪道中人,于情況并無益處。

所以……眼下最容易不起争執的情況,莫過于通過傳送陣過去幾人查探消息,要是在望川界有人接應,那就更好不過了。

段春浮雖覺義不容辭,但始終懷疑自己是不是該在外號裏多添加一個“烏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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