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進村第三天
程迎夏想說:我不怕。
她只有在黑暗裏突然有人抓她手的時候小小地受到了驚吓,待意識到那人是小花之後,便放寬了心,還反手抓了回去。
可小花以為她很害怕呢,耐着性子在安撫她的情緒,哄小孩兒似的。
程迎夏想笑,但忍住了。
撐着床板站起來,程迎夏搭着小花的手,被她牽引着往外摸,一步一步挪挪蹭蹭,生怕磕碰到哪裏,畢竟房間裏亂七八糟的東西堆的也不少,黑燈瞎火的,真傷到哪兒就麻煩了。
房間外的廳堂是有燈的,雖然也不怎麽亮,估摸着是用了很久的老燈泡,暈出昏黃光線,經常會突然間閃爍兩下,像位風燭殘年的老人,在卡着嗓子咳嗽,在茍延殘喘,壽命即将耗盡。
只是沒想到沒等到老燈泡的退休,新的一只就已經在程迎夏的手中光榮犧牲了。
相攙着來到外面的兩人眼前重又恢複光明,程迎夏再次眨眨眼睛适應光線,她手拽的緊,小花稍費了點力才不動聲色掙脫開來。
程迎夏沒注意到這一點,她在忙着愧疚。
“那個...不好意思啊小花,我不是故意的。”她反手撓了撓頭,語氣稍顯出不自然,“我打蚊子來着呢,沒想到這麽準就打到燈泡了。”
程迎夏很少跟人道歉的,平常傲氣得很,錯了就是錯了,純當沒看見,哪像現在這樣,跟個孫子似的,對上人小姑娘她就覺得自己不能再跟以前那樣,怕傷害到她。
小花莞爾:“沒關系的姐姐,明天我去買一個新的。”
程迎夏感受到小花接受了她的歉意,嘿嘿一笑,又說:“那今天晚上怎麽辦?”
雖然總是要關上燈睡覺,但單純被籠罩在黑暗裏,沒有一盞随時可以打開的燈,她心裏有點不踏實。
小花本想去拿手電筒,突然又想起裏屋是暗的,手電筒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躺着,不一定很快能找到,還得慢慢摸着進去,怎麽想怎麽不便利。
最後她給了程迎夏一個不用擔心的眼神:“我去拿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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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得有個櫃子裏還有幾根蠟燭,可以點亮暫借點光,她也好進去找手電筒。
程迎夏聽着感覺有點新奇,這個電氣的年代竟然還得靠這種人工光源照明,于是興奮說了聲好,等着小花又不知道從哪兒翻出了幾根小蠟燭。
她看着小花将那蠟燭點上,一小簇火苗便開始燃燒,發出弱弱的一點微光,在廳堂的燈下并不顯眼。
小花舉着小蠟燭,往房間裏走,程迎夏也跟上去,期間還搶過了她手裏的蠟燭放自己手裏:“我來拿我來拿。”
“小心別燙着。”小花一邊松開手一邊囑咐她。
蠟燭燃燒的時候會熔成蠟油,而蠟油的溫度是很高的,滴在手上非常燙,小花怕她不小心就弄到手上,傷及皮膚,還會很痛。
“知道了知道了。”程迎夏嘴裏念叨着,眼睛也在小心盯着臘油滑落的方向,順勢将蠟燭略傾斜了一點角度,保證不往手這邊淌。
開玩笑,她又不傻,玩歸玩當然不能燙到自己。
小花見她保護自己的動作如此熟料,于是放下懸着的一顆心,走到房間木櫃前,讓程迎夏在旁邊站着,自己去翻找手電筒。
果然光在暗裏才能發揮出真正的作用,別看蠟燭細小一只,火苗微弱一簇,所散發出的能量卻集中而內斂,不會被無邊黑暗所吞沒,而自驅散了一團黑霧,照亮了一片空間。
程迎夏在柔光籠罩裏看着小花東翻西找的單薄背影,覺得心也被光亮填滿,暖暖的很舒适,不自覺張大嘴巴舒服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再砸吧砸吧嘴,深吸一口氣,擠出了幾滴困頓的眼淚。
小花回身看見的就是她這一副淚眼婆娑的樣子。
“困了嗎姐姐?”小花問她。
程迎夏帶着濃重的鼻音嗯了一聲。
小花打開手中剛找出來的手電筒,四處照着,眼神仔細搜尋,然後說:“等會兒,我先把碎玻璃清理一下再睡,很快的。”
“好好好。”程迎夏立在原地,連聲應着,看小花匆匆跑出去,拿來了掃帚四處清理着,之後還抖了抖床單,抖出一些碎渣渣。
程迎夏有些後怕,還好剛才那些玻璃沒有濺到她臉上,毀容了可咋辦啊。
一切處理完之後小花才說:“可以了,睡覺吧。”
程迎夏就等她這句話呢,再次點頭如搗蒜般答了句:“好好好 ,困死我了。”
小花打着手電給她照路,她迷迷瞪瞪順着光柱徑直往床裏側走。
手裏捧着的蠟燭舍不得放開,她左思右想,把它立在了床邊的小桌上,然後脫鞋平躺在床上,閉着眼睛開始醞釀睡意。
小花打着電燈在四處走動,程迎夏側耳聽見漸漸接近的細碎腳步聲,還有吹氣的聲音,突然睜開了眼睛,偏頭朝小花說:“不要熄。”
她喜歡那樣一束暖光,不刺目,無攻擊性,又保有堅韌的熱烈,伴着這樣一盞燭火入眠,應當是良好的一種體驗。
小花聽此一言,轉頭看到程迎夏狀似渴求的眼神,便收回鼓起的腮幫子,微微點了點頭,回到自己那一邊,關掉手電爬上床,也準備睡覺。
程迎夏拖動腿腳側過身子,枕疊手背,緊盯那朵微光,燭光搖曳着,跳躍着,像被施了神秘的催眠魔法,不過一會兒她眼皮沉沉,緩緩合上眼眸睡着了。
睡前還不忘低喃一句:“小花,晚安。”
“晚安。”小花壓低聲音回應,恐趕跑了她的睡意。
自此兩人一夜無夢,第二天起床神清氣爽。
今天程迎夏沒有賴床,小花醒的時候她也已經醒了,小花起床的時候她也跟着起床,還有幸見到了大樹村早上六點鐘的太陽。
簡單吃了早飯之後,小花去村口的小賣部裏買了個新的燈泡回來,程迎夏盯着躺在桌上的白熾燈泡,不知道該怎麽去安裝它。
小花也不需要程迎夏去動手做這些,她去偏屋裏搬出來了一架□□,架到房間的牆壁上,就在燈的旁邊。
程迎夏看見她三兩下就爬了上去,旋開上面原有的燈泡殘骸,然後低頭叫自己:“姐姐,能幫我把桌上的燈泡拿過來一下嗎?”
她懵懵懂懂地從桌上取過新燈泡,走到□□旁邊踮腳将其遞了過去,順帶接過小花取下來的壞燈泡。
小花說了句“謝謝姐姐”,便三下五除二地就把燈泡給安上了,看的程迎夏是一愣一愣的。
程迎夏如今唯一的想法便是:小花應該是萬能的吧?怎麽什麽都會啊?
換燈泡雖然是個小事,她自己嘗試一下也能辦到,但小花這過分娴熟的一套動作,一氣呵成,她自己旁觀着,一點兒忙沒幫上,讓她感覺自己真是一點用也沒有。
程迎夏郁悶了。
小花還是跟昨天一樣,吃完飯便出門幹活。
由于沉浸在一種“我什麽用都沒有”的消極情緒中,程迎夏急于想通過什麽方式來想證明自己。
雖然很不想去幹農活,但她還是跟着去了,并且跟昨天不一樣,沒有一直想着偷懶,而是真的動手去幹活。
确确實實的是面朝黃土背朝天,不停滋生的汗水順着脖子往下滴,程迎夏感覺自己很累很累,但看到小花的背影,她又覺得這算得了什麽?
累了一上午,都沒休息多長時間,中午回去吃了個飯,下午兩人又回到了地裏。
勉勉強強撐了半天,下午才幹了半個小時,程迎夏便感覺自己真的快撐不住了,開始腦袋暈暈,眼冒金星。
吊着一口仙氣已經不足以支撐她再完成剩餘的動作,艱難地舉着雙臂,發現腰根本直不起來,程迎夏幹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完全不管地上有多髒。
反正已經夠髒了。
擡起爪子看到滿手的泥土,指甲裏面甚至藏着泥垢,身上衣服也已經被汗水染濕透,程迎夏終于繃不住情緒狼狽地大哭了起來。
她這一哭自己沒覺得有什麽,小花卻吓了個半死,急急忙忙跑過來蹲在旁邊,滿臉焦急:“怎麽了?沒事吧姐姐?”
程迎夏坐在地裏,也不管哭起來臉上多髒,手上又有多髒,擡起胳膊用手背糊了一把臉,有些泥土蹭到臉上,瞬間變成了一只小花貓。
她哭着在說:“我沒事,你別管我,我就是太累了。”
這話一點兒沒說服力,但她固執的很,小花又講了兩句,勸說不動,只能無聲嘆了口氣,靜靜在一邊陪着她。
程迎夏還在聲嘶力竭地抱怨,難過的情緒愈演愈烈。
“怎麽這麽難啊?我的天呀,受不了了!”
“你別拍了,快滾!給我滾遠點。”
攝影師不聽勸的還在拍,而且鏡頭怼的更近了。
程迎夏抓起手邊一把泥土朝他扔了過去,幾乎是怒吼着說:“都說了別拍了,你沒聽見嗎?快給我滾啊!”
小花從兜裏掏出随身攜帶的紙巾,塞進程迎夏手裏,程迎夏一動未動,還沉侵在悲傷的情緒裏。
她便只能又掏出一張紙巾,避開手上髒的地方,用幹淨的一邊,擦掉程迎夏臉上的淚水,輕柔地,一下又一下。
她說:“姐姐你別哭了,要是太累的話就不要做了,我自己可以的,沒關系。”
“不行,我一定要做!憑什麽不讓我做?我能行!”程迎夏的倔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想也沒想便拒絕道。
憑什麽這些活別人能做,她程迎夏就不能做?這麽簡單的事兒,怎麽能打倒她?不行,她得振作起來。
舉起手裏小花塞給她的紙巾,程迎夏随便糊了一把眼睛和臉,梗着嗓子對小花說:“再……嗝……再給我一張紙。”
小花就再次抽給她一張,她又拿新的紙巾擦了一下鼻涕,狠狠揉成一團扔掉,從地裏爬了起來,繼續幹活。
她就不信了,這點活她都幹不好,憑什麽當人家姐姐?
這下程迎夏跟打了雞血似的,比剛剛幹起來更帶勁了。
小花深感無奈,程迎夏完全不聽勸,一旦決定了一件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見她累到放聲大哭的樣子小花感覺分外心疼,但又覺得她這樣跟自己鬧別扭,倔起來的樣子很可愛,真是拿她沒一點辦法。
程迎夏本以為這已經是她人生最低谷的時刻了,沒想到累死累活傍晚回到家裏,等着她的還有滿地的雞屎。
在落腳踩到軟趴趴的一坨那一刻,她生起一絲不詳的預感,低頭一擡腳,正底下的一灘黃色差點沒把她送走。
天吶,受不了了,我要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則有味道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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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